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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升职记 第28章 第 28 章

作者:鹊上心头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2 07:09:44 来源:就爱谈小说

沈轻稚她们一路跟着春景苑的大宫女, 往右侧厢房行去,这大宫女声音温和,看似是个和气人。

她道“我姓纪,是嬷嬷身边的大宫女, 你们叫我言姐姐便是, 右侧厢房便是我同李哥一起管, 他是大黄门。”

她说着, 直接开了右侧厢房的院门, 踏步而入,里面是一片干净雅致的小院落。

右侧厢房自也分前后两进, 前面只三间前房和两间侧厢, 后院也是一般无二。

沈轻稚在皇后娘娘那里有体面, 身边直接配了一等宫女伺候, 因此, 纪言便直接给她安排在右厢后房,而赵媛儿则住侧厢房。

反正如今春景苑屋舍多, 空着也是空着, 倒没必要在此事上苛责人。

纯卉就是再刻薄,大抵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造化的侍寝宫女, 住也让她们好好住了。

屋舍全部都打扫干净,除了略有些窄小,倒比坤和宫的角房要好得多。

沈轻稚同赵媛儿在院中分别, 领着戚小秋一起进了后房。

后房一共三间, 当间是明间, 左右各有次间,次间中早就搭好通铺,粗粗一看, 足可住五六人。

在次间最边上还有个角房,那是给宫女住的。

春景苑的屋舍虽无过多摆设,但窗明几净,干净整洁,沈轻稚是相当满意的。

她可终于住到有大隔窗的屋舍了。

她一满意,脸上便有些笑意,对纪言道“多谢言姐姐,还提前命人打扫干净,给咱们省去不少麻烦。”

纪言淡淡一笑,只道“这会儿还早,其他三位姑娘们都在上早课,沈姑娘便先收拾片刻,一会儿自有人来送午食,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何处何时上下午课。”

沈轻稚亲自给了打点,又送她离开,这才同戚小秋进了次间。

“桌椅都有,炕上的被褥也是新的,倒是不错,”戚小秋冲沈轻稚道,“姑娘先坐下,我把咱们行李收拾好,姑娘还要什么,我一会儿去寻人取。”

戚小秋只同她一起上了几日课,其实并不算相熟,但她们都已入宫多年,对宫中的一切事物都熟悉无比,即便突然换了个宫室,也知道要如何行事。

沈轻稚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看春景苑这般样子,显然不会太过便利,不过我们大抵住不了太久,这样吧,你领支领些碎布丝线,闲来无事我想打发打发时间。”

戚小秋知道她千好万好,就是针线不精进,闻言却毫不迟疑,只清脆答“好。”

沈轻稚也不闲着,主仆二人一起收拾好行李,戚小秋这就端着盆子要去水房打水。

就在这时,一道消瘦身影出现在门外“沈姐姐。”

开口之人正是同她们一道来的赵媛儿。

只看她局促地站在廊下,一道阴影落下,让她的面容都埋藏在光阴之外。

她实在太瘦小,又一贯不言不语,细脚伶仃站在那,让人很容易便忽略过去。

“媛儿快请进可是安顿好了”沈轻稚忙请她进来。

赵媛儿原本便胆小话少,又是个闷葫芦性子,这会儿听到这话,几乎都要急哭“沈姐姐,我我那屋子乱糟糟的,被褥也都是旧的,桌椅板凳落了一地,一点都没法用。”

她的宫人得来了春景苑再配,因此,行李便要自己收拾,只不过那房子实在太过脏乱,让她无从下手。

主要是她也不知那些板凳是留还是要扔的,轻易不敢动。

在枯坐两刻之后,她还是鼓起勇气过来寻沈轻稚。

然而来了后房一瞧,这边窗明几净,干净整洁,她心中自是越发阴郁。

“沈姐姐,我可怎么办”赵媛儿几乎都要哭出来。

沈轻稚微微一顿,她同站在门口的戚小秋对视一眼,这才道“你莫急,正巧小秋要去打水,让她替你问问便是。”

大楚宫规,侍寝宫女都是从八品的位份,同宫女品级中的大宫女一般,如此看来,赵媛儿也只比戚小秋高了半品而已。

因此,她是不怎么敢使唤戚小秋的。

只有沈轻稚替她开口,戚小秋才会看在沈轻稚的面子替她问一问。

得此一言,果然赵媛儿这才露出松快模样“谢谢沈姐姐,有劳小秋了。”

戚小秋淡淡嗯了一声,快步离去。

沈轻稚似是没察觉到赵媛儿那些小心思,她叫她进来一起落座,东拉西扯一起说了会儿话,不多时,戚小秋便领着一个瘦小的宫人回来。

戚小秋手里端着水盆,那宫女拎着两桶水,脚步都有些蹒跚。

戚小秋进了后房,把水盆在架子上放好,然后又到门口从那宫女手上取了一桶水,回来放到了次间角落里。

然后这才道“你把水桶放在外面,自己进来同姑娘见礼。”

这小宫女瞧着瘦瘦小小的,只十五六岁大小,长得甚是平凡,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她听了戚小秋的话,整个人略一哆嗦,然后才快步进了次间,胡乱对坐在椅子上的两人屈膝行礼“给姑娘问好,奴婢是春景苑三等宫女钱杏花,被纪言姐姐安排来伺候媛姑娘。”

沈轻稚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容,她一言不发,只慢条斯理摆弄手中的帕子。

另一侧,赵媛儿豁地起身,她脸庞涨红,却还是维持住了侍寝宫女的尊容。

“很好,你叫杏花是吗是个好名字,”赵媛儿没头没脑夸了杏花一句,然后才对沈轻稚道,“谢姐姐收留我,这就得回去收拾行李了。”

沈轻稚这才开口“快去忙吧。”

主仆两个就闷不做声地走了。

待她们走了,戚小秋才从身上取下挂着的水瓶,架子上寻来茶炉开始煮茶。

“春景苑人可多”沈轻稚问。

戚小秋把水煮上,这才松了口气,回到沈轻稚身边道“倒是不算少呢,除了每位姑娘身边的宫女,左右侧厢各一名大宫女、大黄门,除此之外,一等宫女、二等宫女、三等宫女和小黄门各四人,杂役不知数。”

春景苑虽不在后宫,却也是后宫,苑中自是宫女多,黄门少。

沈轻稚点点头,突然对戚小秋笑道“今日我们省事,全赖你面子,倒是叫我欠你人情了。”

她这话并无阴阳怪气,反而有些浓浓的玩笑之意。

戚小秋刚听第一句时略有些紧张,听到最后一句便心中一松,也跟着抿了抿嘴。

“是我表姑心疼姑娘,不想让姑娘弄没脸。”

说到底,应该是她表姑心疼戚小秋,不想让自家表侄女做那些粗重活计。

可不就是沈轻稚沾了戚小秋的面子。

戚小秋未说自己的表姑姑是谁,但沈轻稚却也猜到了几分,最不济也得是尚宫局的掌事姑姑,否则还真用不上春景苑的人。

主仆两个只这句便揭过此事,沈轻稚未再多言。

戚小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袱,道“姑娘瞧瞧,料子是我自己挑的,绣线都是一样配好,姑娘想做什么”

说话工夫,热水烧开,戚小秋从架子上取下沈轻稚从坤和宫带来的茉莉茶,倒入茶壶中。

氤氲水汽铺散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幽幽茉莉花香。

沈轻稚摸着手中细碎的绫罗绸缎,笑道“近来宫里很是有些事端,我想做个祈福荷包,静心凝神,祈福求稳。”

戚小秋便道“姑娘心善。”

沈轻稚眯着眼睛笑了。

吃过茶,又大致摸清了右侧厢房的各处摆设,沈轻稚便靠坐在窗下的圈椅上,开始慢条斯理画绣样。

阳光正好,暖暖抚摸人心。

窗外似还有迷路的雀儿,扑腾着翅膀飞落在春景苑墙外的银杏树上,落在生了绿意的枝头。

大楚的长信宫不拦鸟,宫中时常会有这些小灵物,可爱又俏皮。

沈轻稚心情大好,她正在左右挑选绣样,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尖细的嗓子“给新来的两位姑娘请安了,午时将近,请姑娘们派人同咱家去领午食。”

这是个黄门。

沈轻稚看了看戚小秋,戚小秋便忙起身,快步而出。

沈轻稚并未出面,她只是透过打开的隔窗,往外面瞧去。

只见干净空旷的小后院中,正站着个瘦高个的黄门,他身上穿着大黄门品级的青灰袍服,双手揣在袖中,正眯着那双细长眼睛昂首静立。

这应当是专管右侧厢房的李大山李黄门。

但他这态度,却实在不怎么样。

戚小秋反应非常迅速,一听人声便迎了上去,而旁边的侧房内,大约喘息之后才打开房门,瘦小的杏花从门缝里钻出去,低头驼背地来到戚小秋身后。

“这位是李公公吧”戚小秋客气往前一送,给他送了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又道,“以后咱们一处伺候,若是小秋有什么做得不对,还请公公见谅。”

李大山收下荷包,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冷,他继续阴阳怪气“哎呦,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得罪小秋姑娘,姑娘折煞我也。”

“不知小秋姑娘对咱们打扫得可还满意”

沈轻稚一听便明白,戚小秋的表姑姑让春景苑提前打扫好沈轻稚的住处,得罪了这位“李公公”。

戚小秋却似听不懂他这话头,继续客气道“李公公,咱们初来乍到,不懂春景苑的规矩,但刚刚言姐姐却说午食是由人送来,不许咱们去取,若是犯了春景苑的规矩,奴婢心中也是害怕的。”

李大山面色微变“纪言说的当听,我说的就不当听”

他似乎不耐烦了“若想用午食就同我去取,若不想用就饿着拉倒。”

他说完,长袖一甩,直接便转身而去。

沈轻稚收回视线,她淡定自若,继续画花样。

画个什么好呢

不如就画个山川平安吧。

李大山自顾自走了,戚小秋不可能饿着自家,便只得领着杏花去取饭。

待她们回来,戚小秋在明间摆好饭,沈轻稚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吃。

同在坤和宫时相比,侍寝宫女的饭食似乎并未有什么长进。

四菜一汤并一大碗米一笼小笼包,就是她今日的全部午食。

沈轻稚同戚小秋一道一道看过去,油豆腐炒白菜火候有些老了,油豆腐泛着微焦的褐色,素炒茄子和土豆煨鸡块不功不过,只是能吃罢了。

还有一道桂花糖藕,上面一层晶晶亮亮的桂花卤子,大抵是味道最好的,瞧着也漂亮。

戚小秋舌头很毒,一筷子便唱出来“只这一道是御膳房送来的,剩下的还是膳房的菜。”

侍寝宫女虽也担着宫女的名头,却到底是半个贵人,她们的每日饭食,尤其是中午晚上的主菜,按例都是由御膳房来送的。

但今日在春景苑的第一顿,她们的饭食就被掉了包,只有桂花糖藕是御膳房所出,还只是个冷碟。

剩下的菜能去哪里

沈轻稚唯一蹙眉,却并未多言,只同她一起用过饭食,便歇下了。

未时正,沈轻稚便循着往日习惯醒来,戚小秋已经准备好了新衣和手笼,正等她醒来。

沈轻稚自己穿衣,笑问“你可休息了”

戚小秋跟杏花一起住在边上的角房,沈轻稚上午瞧过,同她在坤和宫的角房差不多大小,倒是可住。

只不过杏花那般性子,戚小秋同她一起住怕是不惯。

戚小秋听闻她关心自己,又是不自觉抿了抿嘴唇,她不惯常笑,也做不出笑意迎人的模样。

“谢姑娘关心,我歇息了的,杏花倒是未曾回。”

沈轻稚了然点头,穿好鞋袜,她让戚小秋帮她简单梳好头,因着还未侍寝,她依旧竖着垂髫髻,瞧着很是年轻灵动。

戚小秋拎起手笼,这便引着她出了门。

刚梳头时沈轻稚已经听到了外面动静,赵媛儿早她一盏茶离开,因此她并未去叫她,只是自顾自顺着侧门来到景春院中宅的后院。

戚小秋道“每日未时正,姑娘们便要一起在后院的书房听讲,我领饭时打听过,学的是四书五经。”

沈轻稚颇有些吃惊“四书五经”

且不提大夏建国日短,法度混乱,大夏后宫的规制也是沈轻稚做了贵妃之后一点一点理清,才初步有了些样子。这大楚后宫专门用来训导侍寝宫女的训导课居然是四书五经,确实很让沈轻稚吃惊。

并不因为女子不能学,相反,大楚历史比大夏长数倍,有着悠久的文明,看似法理严苛,却并不苛责女子。

大楚的女子可识文断字,可以工养家,甚至可以学识遴选女官,这些都让大夏女子羡慕不已。

然而许多事并非一蹴而就,就比如说宫中宫女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实在难以生活,怕是不会入宫为婢,因此,她们不说文学有成,即便是识文断字都是不成的。

未有开蒙的姑娘们,直接便学四书五经,对于她们来说不啻于听天书。

沈轻稚从小在大夏长大,对大楚之事多只通过书本,换句话说,她对大楚的了解和印象是极为刻板的。

这几年中,她虽算是在宫中越来越好,但也只能看到长信宫这一方天地,她不知外面世界如何,不知大楚的江南水乡是什么模样,未曾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也不知高山上的霜雪是否寒冷冻人。

她能获取眼界和知识的唯有书本。

殊音阁给了她最好的机会,这几年中她只要有空就会废寝忘食,也正因此,她终于把大楚的历史都囫囵吞枣看了个遍,而中原之史只看了个皮毛而已。

但一国之大,沃野千里,一国之深,大凡一百多载光阴。

无论大夏、大楚、北齐,都有她从未见过、听过、去过之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这一刻,沈轻稚突然生出无限热血,她突然感谢上苍,可让她重活一世,去领略另一番人生。

似同为宫闱,却大相径庭。

戚小秋自不知这一刻沈轻稚心中如何百转千回,她倒也并未纳罕沈轻稚为何会吃惊,只是道“姑娘一直在坤和宫伺候,没进过尚宫局,自是不知这些。”

“宫中女子,大凡成为宫妃者皆不可目不识丁,亦不可不学无术,即便只能背诵四书五经,也比文盲要好。”

沈轻稚愕然“这是为何”

戚小秋道“这规矩自大楚开国便有,当年开国之初,高祖文皇后是江南樊氏千金,她认为宫中女子必要通晓礼仪,如此才可辅国训子,否则宫妃见识太短,容易误教皇子公主,引国动荡。”

“早年入宫者大凡世家千金,名门闺秀,即便再不学无术也都粗通文墨,因此宫妃入宫之初,训导课便是四书五经,后来尚宫局便把此课流传下来,侍寝宫女们也要一起学习。”

沈轻稚无声摇了摇头。

这规矩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延续至今已有些畸变,成为了精致漂亮的摆设,中看不中用。

这些宫女大多不识字,直接便学四书五经,不仅不会让她们升起学习的兴致,反而对此越发头疼不喜。

沈轻稚如此想着,两人便来到后院明间,透过打开的隔窗,沈轻稚看到里面已有身影。

她应该是最迟的一个。

沈轻稚却并不慌张,她快步而入,只在书房门口略停半步“沈轻稚请见先生。”

她声音一起,里面的呼吸声便陡然一窒,沈轻稚余光撇去,只见珠帘晃动之间,是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熟悉的是赵媛儿和几年不见的李巧儿,陌生的则是王夏音和纪黎黎。

除了她们几个侍寝宫女,每个人身边还立着一名宫女,显然她们的宫女也要跟随一起听讲。

在书房正前方的书桌后,正坐着一个年逾五旬的女先生,她一头灰白长发梳得略有些凌乱,素色道袍的袖口处也略有些污渍,显得很是不修边幅。

她戴着一对琉璃镜,正眯着眼看手里捧着的书,似乎对台下坐着的侍寝宫女毫不在意。

听到沈轻稚的嗓音,她也只是百无聊赖抬抬手“坐吧,还未到时辰。”

不到时辰便不上课,在其邋遢的外表下却很有原则,多一句话都不讲。

戚小秋掀开珠帘,请了沈轻稚款款而入,沈轻稚打眼一看,便知道窗边最晒眼的位置已经被赵媛儿坐了,给她留了一个略靠后的墙边座位。

不得不说,赵媛儿还是很懂事的。

沈轻稚也不挑,她很是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然后便看到书桌上摆了一摞书。

大抵才开始学四书,因此摆的只有四书和几本字帖,瞧着很是干净整洁,应当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沈轻稚粗粗翻了翻,边上戚小秋就从手笼中取出茶杯和笔墨,放在了沈轻稚手边。

坐在台上的女先生瞥见了她们这边的动作,不由问“你是沈宫女你可识字”

沈轻稚便素手起身,行过礼后清脆答“回禀先生,学生姓沈名轻稚,原在坤和宫殊音阁伺候。”

能给宫女们讲课的,必对宫中熟悉,不可能不知殊音阁是什么地方。

果然,那位女先生一听倒是来了兴致“你识字就好,娘娘倒是舍得殊音阁的人,愿意送来春景苑。”

这话倒是能听出个话音来,这位女先生应当跟苏瑶华比较熟悉,大抵是她的书友。

沈轻稚冲她温婉一笑,得了她的允才复又落座。

这一问一答,旁边四人都未多言,她们似都在认真读书,心无旁骛。

沈轻稚落座之后,时辰便到了。

那位女先生坐正身体,她把有些笔墨污渍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腕。

她道“今日有两名新学生,那我便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她如此说着话,那张慈祥的面容上带了些笑意,她的长相很特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让人瞧了便心生倾慕。

女先生落落大方“我姓岑,供职南书馆,是南书馆的编修。”

沈轻稚心中了然,怪不得这位女先生如此大方,南书馆主持大楚出版刊印,馆长为主理,还有两名副编纂为副理,在其之下就是编修。

这个南书馆的编修官级从四品,品级相当之高。

这个品级并不意味着编修官如何位高权重,南书馆也并无实权,不管百姓事,但其品级,却是对其学识的肯定。

非政途的大儒先生们,大多都在南书馆挂一个编修。

眼前这位岑先生必定有过人之处。

沈轻稚瞥了赵媛儿一眼,见她还在愣神,便微微挪了挪脚步,几乎缓慢地从桌后起身,几不可查地引领着赵媛儿同这位先生见礼。

“轻稚见过岑先生,先生康健。”

岑先生那双明亮的眼眸透过琉璃镜看向她,只笑道“坐吧,我们上课。”

这个特殊的学堂,学生来来去去,总是不定数,有的人读过书,有的人识过字,有的人大字不识半个,教起来其实很难。

但岑先生却并不显得如何抗拒,她很自然地取出最上面一本书,道“今日我们继续学论语,昨日我们讲过不耻下问,今日要说的则是闻一知十。”

“有人还记得不耻下问的典故吗”

她如此问着,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除了一脸窘迫的赵媛儿,其他几人显然还多少记得一些。

尤其是王夏音。

沈轻稚便看到坐在窗边的一名妙龄女子举起手,她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宛若黄鹂的漂亮嗓音。

“回禀先生,学生还记得。”

她如此说着,便开始用轻灵的嗓音描述起昨日的课业内容。

沈轻稚垂下眼眸,只听她嗓音,当真是婉转动听,引人遐想。

王夏音很快便说完了,最后她道“学生学识不精,以后会继续努力,希望先生悉心赐教。”

岑先生面带笑容,和气道“很好,很好啊。”

沈轻稚听到这话,正准备翻开书本看今日所学内容,却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眼眸扫在自己身上。

沈轻稚缓缓抬头,却未看到目光由来。

她眯了眯眼睛,捏起笔,专注听起课。

如此难得的学习机会,如不好好听讲才是傻子。

至于大傻子对她有什么探究想法,何足为惧

侍寝宫女除了文课,也要学些女红之类,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叫她们整日里闲着。

人但凡闲下来,便要惹出事端。

春景苑的课安排得很是妥当,一日四书五经,一日女红,女红有插花、刺绣、抚琴等,看姑娘们愿意学什么,便可选什么。

琴棋书画中,沈轻稚样样都会,却不甚精通,尤其是琴,她天生便没什么音感,抚琴只能按部就班把曲子弹完,更多的意蕴一概皆无。

如此一想,沈轻稚便选了抚琴和插花。

开头三日很是悠闲,一晃便度过,只要上课不需做活的日子,让沈轻稚难得找寻到了早年待字闺中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她,对未来还有着无限的向往。

梦里都是甜的。

不过,这都是旧事了,沈轻稚把这些屁用没有的悲春伤秋全部抛诸脑后,一门心思便是学习。

只不过,春景苑却有人不想让她太过舒坦。

那是她们来到春景苑的第四日,这一日清晨,当戚小秋照例去取早食,沈轻稚在院中打五禽戏时,她才发现今日的后院并未打扫。

虽说此时是初春,并非落叶缤纷的秋日,但院中还是要每日打扫,否则就会显得有些凌乱。

往常的杂役宫人都是在她们听课时打扫,一日扫一次,院落就会显得比较整洁,可今日,沈轻稚一眼便看到角落那两片已经落了两日的叶子。

沈轻稚只微微一瞥,不再多关注,继续打她的五禽戏。

趁着年轻,她得好好保养身体,努力熬到最后,争取把所有人都送走。

想到此刻大夏那人渣已经三十几许的年纪,再那么折腾下去恐怕也活不长久,沈轻稚心情立即舒畅起来。

如此想着,沈轻稚唇角带笑,一套五禽戏打得生龙活虎,很是精神。

但这份好心情却并未延续太久。

戚小秋是抿着嘴回来的,她回来时脸上并未有多少不愉,只对沈轻稚微一屈膝“姑娘,该用早食了。”

沈轻稚却察觉出她掩盖在平静面色下的郁气,便收回手势,转身进屋“辛苦你了。”

侍寝宫女的饭食其实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这其中还有她身边宫女的,春景苑没那么多空闲屋舍,也不想让这些侍寝宫女相互找茬,便让她们各吃各的,就连宫女们也不能去膳间。

沈轻稚没那么多讲究,都是同戚小秋一起用饭,两个人坐在一起还可说说家常,何乐不为。

但今日,戚小秋把饭食从食盒中取出的时候,却并未跟着一起落座,只是低着头站在边上,脸上这才显出三分不愉。

沈轻稚也不着急用饭,只问“怎么”

戚小秋这才微微抬头,低声道“姑娘,我们被人针对了。”

沈轻稚倒不意外,道“你坐下,慢慢说。”

戚小秋深吸口气,这才擦着椅子边落座,低低道“姑娘,咱们夜里休息早,早晨自来也起得早,我便习惯早些时候去膳间取饭。”

李大山不给送,她们自己取也不费多少事,再一个,戚小秋也想尽快摸清春景苑的人事,便也没有“伸冤”。

但今日这些人的“针对”却特别直白,直白到好脾气的戚小秋都生气了。

“姑娘,今日我去得早,那会儿膳间还没旁人,只有负责每日分饭的朱兴海和小北在,他们见了我,二话不说就把饭菜往前一推,态度极为冷硬。”

“姑娘喜吃粥,早晨都爱吃百合绿豆粥,前几日我提过,都给我换成了百合绿豆粥,今日却特地摆上了一碗炒米,那样子,一看便是昨日剩下的。”

戚小秋语气平淡,似乎并不为此事生气,但她为蹙的眉头还是出卖了她的郁结。

“我说姑娘要用百合绿豆粥,再加一笼葱花花卷,不要这剩米,朱兴海却阴阳怪气,说”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语气,学着朱兴海那般捏着嗓子道“哎呦呦,春景苑那么多姑娘,怎么就你们姑娘事多要吃粥,要吃粥自己去煮啊。”

“今日就这饭,爱吃不吃。”

戚小秋说到这里,也实在气得不轻,终于也维持不住往日淡雅漠然。

“我气不过,不肯走,结果就瞧见小北在边上收拾另一个食盒,里面不仅有百合绿豆粥还有一笼小笼包,一笼水晶虾角。”

沈轻稚跟赵媛儿自来了春景苑都是由宫女自己取饭,会被送饭的自然是早就来的老人。

这食盒无非是给王夏音、李巧儿或者纪黎黎的。

沈轻稚安静听戚小秋继续道“左院那三位,李姑娘一贯要早起,她要起来赶功课,纪姑娘不爱吃粥,每日都是要阳春面,从来不带变的。”

剩下的话,戚小秋自不必多说。

不过三日,她就摸清许多事,有时候根本不用如何探查,这些人的苍白手段就无所遁形。

沈轻稚听到这里,不由笑了一声。

“小秋,你真是厉害,”她真心实意夸奖,“娘娘把你派到我身边,是我天大的福分,真是真是大好事。”

戚小秋本来还在气头上,结果听到沈轻稚如此夸奖自己,一时间竟是红了脸,难得显露出几分羞赧之意。

“姑娘,说正事呢。”

沈轻稚笑得更欢“我说的是正事啊,身边有这么个得力人,我自来就比旁人强了,她们这么针对我,其实是嫉妒我有你。”

这话让人听了,简直是通体舒畅。

当然,沈轻稚也不是故意吹捧,戚小秋确实让人心里喜欢,她所言皆是发自肺腑。

戚小秋也只羞赧了一会儿,很快便抖擞精神“姑娘,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朱兴海是掌管左侧厢房的大黄门,小北是一等宫女,再加上端着架子的李大山和没有打扫庭院的杂役们,这看似平静无波的春景苑,似也正在唱着大戏。

沈轻稚并不为被人针对而忧心,但她确实不想吃被人剩下的炒米,谁知道到底干不干净,如此想着,沈轻稚道“这样,今日下午有半日空闲,你去买米、红豆、绿豆和各色酱菜,我想想若是能买到点心,再买些点心回来也成。”

沈轻稚声音温和,让戚小秋逐渐安静下来。

“买多少”

沈轻稚笑了“日便差不多了。”

她显得这样胸有成竹,戚小秋轻舒口气“是,我下午就去办。”

沈轻稚看了看桌上那碗炒米,往边上推了推,取了昨日未吃完的点心,就着冷碟和酱菜,跟戚小秋简单垫补八分饱。

用过饭,沈轻稚便领着戚小秋神态自若去上课。

路上,她言笑晏晏,同戚小秋谈笑风生。

旁人只以为她在同戚小秋笑闹,但其实她在说“你仔细瞧看,看看都是谁要针对我,都是谁主动,每一件事就记下。”

戚小秋一点都不担心这样的日子会长久,既然姑娘说日,那日一定能结束。

因此,她难得笑道“是,姑娘放心。”

主仆两人这般潇洒肆意,让坐在书房内的王夏音差点捏皱了手中书本,她深吸口气,还是低下了头。

一日可以不食,两日呢三日呢亦或者直至命将终结呢

她不急,急的也不会是她。

沈轻稚踏入书房,这会儿先生还未来,书房内的气氛很是松散。

她刚一落座,边上的王夏音便扭头看过来,笑着道“早。”

沈轻稚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笑意盈盈道“音姐姐,早。”

两人不过就这么笑着问了一句早,似乎同往日并无区别,但沈轻稚却感受到另一道目光。

那目光似乎很是闪躲,只是犹犹豫豫看了她一眼,便迅速收了回去。

这时,另外一名教授音律的女先生到了,众人打起精神,认真听课。

午食依旧不尽如人意,菜色都不很鲜亮,虽不至于比不上凡俗宫女,但那饭菜一看便是剩下的,让人倒尽了胃口。

这朱兴海倒是很知道如何戏弄人,给的都是侍寝宫女份例之内的东西,成色好不好任凭人说,可说好,可说不好,这就没法上表给纯卉,让嬷嬷来定夺。

这个做法实在太过恶心人,还让人有苦说不出。

沈轻稚淡淡看着那饭菜,道“午时用点心将就一二,这饭菜一会儿给他们送回去,直接告诉朱兴海,宗室一贯勤俭,从不浪费铺张,他如此这般有违宫规,让他自己掂量着来。”

她不恳求,不服软,也不硬来。

她只是按照她的性子,该如何便如何,行事有板有眼,丝毫不乱。

戚小秋便道“是。”

沈轻稚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累你跟着我一起受苦。”

戚小秋却又笑了。

她的笑容比早春的朝阳还要明媚耀眼“姑娘,你瞧隔壁的姑娘可有人针对”

她如此说着,便伺候沈轻稚上床歇息,然后便道“姑娘略歇息片刻,一会儿醒来便有好食。”

沈轻稚手里攒了几十两,已经算是宫女中很丰厚的了,她这几年很得皇后娘娘喜爱,给的赏银自然便多。

但钱再多也不经花,她毕竟并非有家有室的宫妃,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宫女罢了。

若是寻常这般出身的,怕是已经忍了服了,但沈轻稚却不。

她手里的银钱都是一点点攒起来,但若是一味只攒着舍不得花,那到头来攒钱又有什么意义

攒钱的意义,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沈轻稚对戚小秋说“不用心疼钱,以后我定能数百倍赚回来。”

戚小秋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笑。

她如此想着,也如此把笑意透在脸上。

“是是是,姑娘最厉害了。”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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