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次又一次检验, 陶南风的挖洞技巧越来越娴熟。
按照洞壁之上浮现出的白色线条选择最短开挖路径,在出现红色光点之时马上停止, 往绿色线条出现位置安装支撑硬木, 修路队在陶南风的指挥下顺利开展隧道开挖工作。
才挖了一周,便往前推进五十几米。按时这个速度,三百多米的隧道一个半月就能完成。
这一天中午休息, 食堂派人送来饭菜,大家坐在洞口吃饭,头顶老松树投下一大片阴凉。
山上的十一月正式进入秋天,漫山遍野的黄叶,放眼望去层林尽染,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一阵孩童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从山路那头传来,陶南风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转过一个陡坡,便是去往北坡大队去的山路, 狭窄难行。
四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手里提着竹筒走过来, 领头的瘦弱女孩辫子上扎着的水红色绸结分外显眼,远看象一朵行走的石榴花。
坐在身边的萧爱云眼睛一亮, 抬起手打招呼“细妹”
扎红绸结的女孩子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欣喜地回应着“诶萧姐姐、陶姐姐”
细妹顺着山路跑起来,差点被斜刺里伸出来的树枝绊倒。萧爱云站起身扯开嗓子喊“细妹莫急, 慢慢走。”
细妹跑得近了, 将手中两个竹筒递到萧爱云、陶南风手里, 亲亲密密地说“你们喝水, 这是我专门从罗汉泉打来的山泉水,清甜呢。”
细妹歪了歪头,略显枯黄稀疏的头发扎了根辫子,辫梢结着朵大大的红绸花。
“陶姐姐你看, 这是你送我的红绸带,可漂亮了。”细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欢喜,用手理了理绸花,很是爱惜。
细妹家在北坡,父亲就是上次路过知青点讨水喝的农民范五福。
十二岁生日收到叶勤和陶南风送的绸带,从来没拥有过这么漂亮头饰的细妹欢喜得整个人仿佛要炸开来,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一大早上山摘一筐野果子,走三个小时山路送到知青们手里。
一来二去,细妹和知青们混熟,这次听说修路队要挖通隧道、连通南北坡,便带着同村伙伴一起过来送水。
另外三个小姑娘有些怯怯的不敢靠近,羞涩地躲在细妹身后。
细妹笑了笑,转过身将她们向前推“萧姐姐、陶姐姐,这是兰妹、荷花、五妹。”
小姑娘脸蛋红红,将手中装着水的竹筒往萧爱云手中一塞,又躲在细妹身后,伸出脑袋悄悄张望。
萧爱云笑着接过竹筒,分发到队员们手中。
知青们笑嘻嘻和四个小姑娘打招呼,看她们躲闪中透着好奇的模样实在可爱,便逗着她们说话。
“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你们今天不上学吗,怎么中午过来送水”
细妹胆子大一些,认真回答着知青们的问题“我们都从南北坡小学毕业了,去镇上读初中太远,家里人不让再读了。”
眼前孩子只有十一、二岁,瘦弱纤细,脸上没什么血色,有些营养不良。脚上穿着的布鞋前头磨毛,露出白白的脚趾头,身上穿着土布衣裳明显小了一截,可见很久没有新衣服穿了。
才小学毕业就不读书了吗
萧爱云蹲下来,目光与细妹平视“为什么不读了你十二岁生日不是还想要个新书包吗”
细妹被戳中心事,咬着唇半天没有说话,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
萧爱云慌忙抱着她,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不哭不哭,姐姐错了,不该问这个。”
荷花悄悄凑近萧爱云身边,轻声道“细妹学习成绩可好了,年年都是第一名。可是去镇上读初中要住读,花不少钱呢。”
五妹看细妹难过,心里也不好受“家里不让女孩子读书。”
细妹抬手抹了把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姐姐,我生日要书包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咧。我想去镇上读初中,将来和你们一样,做个有知识的好青年。”
成为别人的学习榜样原本是件愉快的事,可看着眼中含泪的细妹,知青们却觉得沉甸甸的。农村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想要读书真的很难。
魏民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等路修通,我们一起努力,让想读书的孩子都去读书。”
细妹惊喜抬头,眼中迸射出极度的渴望“真的吗你说话要算数呀。”
魏民眼前闪过竹林的磷矿石,与乔亚东对视一眼,两人一头“算数。”开矿之后就会有了钱,有了钱连中学都能建,还怕孩子们上不了学
细妹拉过小姐妹的手,跳了起来“耶太好了,我们可以读书了”
看到四个小姑娘如此欢乐,所有的队员都笑了起来,一边喝水一边赞“果然是罗汉泉的水,真甜”
得到夸奖的细妹笑得眉眼弯弯,脆声道“你们修路挖隧道是为了让我们上学咧,以后我每天过来送水。”
身后三个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裳,弱弱地说“细妹,往罗汉泉带水过来要五个钟头”
罗汉泉位于罗汉峰顶,海拔两千多米,是秀峰山众多山头中最高的山峰。
细妹扯了拉了拉辫子上的绸花,脸上带着丝倔强“没事,我不怕走山路。”
大家都劝她不要天天送水,举着各自的军用水壶说每天都会带水,可是细妹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说也不肯听,抿着唇说“我只送两竹筒,罗汉泉的水甜些。”
说完,细妹抬眼看向众人,笑容纯净而天真,深深一鞠躬,拉上小姐妹便跑开了。
看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陶南风心头受到很大的冲击。
五个小时山路往返送来几竹筒山泉水现在是十二点,孩子们至少得早上七点从家中出发。秀峰山的村民虽穷,却有一颗金子般纯净、感恩的心。
陶南风将手中竹筒搁在洞边,站起身拿起铁钎,目光沉静“我们开工吧”
修路、开矿、赚钱、送孩子们上学。
所有队员齐声应和“开工”声音震天,在山谷间回响。
“叮叮铛铛”这是铁钎与铁锤敲打的声响。
“扑扑”这是锄头挖泥土的声音。
正在热火朝天之时,洞口响起一阵喧哗,夹杂着粗大嗓门的呵斥。
陶南风侧耳细听,抬手让众人停手。
魏民问“怎么了”
洞外吵嚷的人对着隧道口高喊,回音嗡嗡地响着,听不真切。乔亚东皱起眉毛“听声音像是保卫科的刘斌科长。奇怪,他来做什么”
乔亚东知道陶南风不喜欢应付这样的事,便对陶南风说“你们继续做事,我和魏民、陈志路出去看看。”
他放下手中铁锹,示意魏民、陈志路跟上。三人一齐向洞外走去。
洞口站着一群人,领头的正是农场保卫科科长刘斌。五大三粗的汉子,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眼如铜铃,似乎总在瞪人。他身后簇拥着七、八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嘴里叼着香烟,手执铁棍,一脸的凶神恶煞。
“出来都给我出来”
“发生了山洞塌方这么严重的安全事故,你们竟然故意瞒报赶紧停工整顿,不许再挖了”
喊了半天,看到黑乎乎的山洞里终于有人走出来,刘斌顿时来了精神,一声断喝“都给我带回场部”二话不说指挥人将乔亚东三人反剪双手控制住。
乔亚东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喊“刘科长你做什么我们是修路队队员,正在挖隧道,凭什么抓人”
几个保卫科的职工取出粗麻绳捆住三人手脚,嘿嘿冷笑“你们违规操作,差点出安全事故,都得带回场部接受调查。”
魏民奋力挣扎,但双拳难敌四手,被两名大汉按住动弹不得。
陈志路扯开嗓子喊“刘斌打人了,大家快来帮忙啊”
语音未落,“啪”地一声,刘斌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妈的乱喊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打人了我们是奉场长之命过来通知你们停工整顿,这是对修路队队员们的保护。”
修路队已经深入洞内一百米,如果不对着洞内吼,外面有什么动静基本听不到。倒是陶南风察觉到一丝异样,对萧爱云说“乔亚东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萧爱云随意地摆了摆手“乔班长最擅长与人沟通交流,肯定没事儿。”
毛鹏在一旁接了句“保卫科的人一天到晚乱晃,能有屁的事怕是闲着无聊过来讨根烟抽吧,我去看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包揉得皱巴巴的香烟,表情陶醉地闻了闻,抽出一根夹在耳朵上,笑嘻嘻道“陶知青,我到洞外抽根烟。”
陶南风点点头,目送他向洞口走去。
不到两分钟,毛鹏跌跌撞撞折返回来,大声道“保卫科抓人,抄家伙和他们干了”
一听说保卫科的人竟然来修路队抓人,山洞里所有队员气愤不已,抄起锄头、铁钎、铁铲往外奔。
“搞邪了竟敢到修路队闹事。”
“刘斌是不是上次还没被向场长打服”
“妈的胆子真大,敢来修路队抓人,跟他们拼了”
陶南风走得不急不慢,缀在队伍最后。
纤细的手腕看着柔若无骨,却拎着一柄十五斤重的八角铁锤。铁锤木柄略粗,完美填充手掌,手指自然弯曲抓握感很好。八角铁锤向下倾斜,看着沉甸甸的。
看到修路队的男人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喊打喊杀的,萧爱云有些紧张,凑近陶南风身边低语“是要打架吗我有点怕。”
陶南风抿了抿唇,安慰道“不怕,有我呢。”
两个女孩子刚走出山洞,便看到眼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毛鹏大声道“刘斌你这是什么意思耀武扬威也得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刘斌冷笑道“农场的保卫工作归我管,你们一周之前发生塌方这么大的安全事故,我过来调查合理合规,别给我扣耀武扬威的帽子”
毛鹏心中一咯噔,塌方这事当时陶南风处理及时,并没有造成不良影响。为避免节外生枝,向北嘱咐过大家不要外传,怎么现在让保卫科知道了
毛鹏还在思考怎么回话,从他身后站出两个知青,挥舞着手中铁锹“调查归调查,凭什么绑人快点把我们的人放了”
魏民双手反剪被麻绳捆绑,双肩被按住,拼命挣扎,嘴里塞了块破布,嘴里发出“唔唔”声响,气得双眼发红。
刘斌抡起铁棒在手掌中央轻轻拍打,发出“扑、扑”的声音,一副痞里痞气模样“你们要是乖乖回场部接受调查,我当然不会绑人。可你们一上来就动手,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陈志路脸颊一个巴掌印红通通的,眼中迸射出怒火。如果眼睛里能射出刀子,估计刘斌早已被扎了几十刀。
乔亚东没有挣扎,只是看着毛鹏等人摇头,用目光疯狂暗示不要硬碰硬,赶紧去场部叫向北过来处理。
修路队队员们看到同伴被抓,个个义愤填膺,毛鹏冲乔亚东点了点头,在身后队员耳边低语,队员迅速跑开。刚跑开几步,却被刘斌手下一把拖住,迅速制服。
“呸”刘斌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跑什么跑停工、交出工具、乖乖地跟我一起回场部接受调查,什么事都没有。”
他恶狠狠地扫了众人一眼,右手从背后取出一杆猎枪“要是谁敢反抗别怪我无情”
秀峰山山高林深,常有野兽出没。农场保卫处配有两杆猎枪,没想到这一次刘斌竟然拿出来一杆
刚走到洞口的陶南风瞳孔一缩,心跳骤然加快。
毛鹏惊得声音都变了形“刘斌你怎么敢我们都是农场职工,不是敌人”
修路队十几个壮硕小伙同时出场气势惊人,刘斌亮出猎枪后才觉得心中有了底气“老子这叫有备无患。”
刘斌手下都是附近村里的闲汉,最擅长小偷小摸、,拿着枪觉得牛气哄哄,一个个鼓噪起来。
“都给我老实点,子弹可不是吃素的”
“你锄头举那么高想干嘛”
“放下手里武器,敢反抗科长就开枪”
猎枪长14米,重35公斤,木质枪托,两根粗大的枪管黑洞洞的,看着很是瘆人。
毛鹏很清楚这种猎枪子弹杀伤力强,一枪就能把窜进村里的野兽击倒。相隔数米,对方如果开枪,修路队所有队员都会被散发的小弹丸打中。
非死即伤。
毛鹏一口气堵在心口,进退两难。
反抗到底如果刘斌抽了风手指头一勾,到时候出了人命谁负责
听话投降万一被刘斌一锅端了,冲进山洞毁了隧洞怎么办
毛鹏的口气明显弱了下来“刘科长你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己人,动刀动枪的多不合适。哪里有什么塌方,只不过是开挖隧道的时候遇到点小状况,所以才没有上报。我们修路队平时遇到点沟沟坎坎不都是自己克服困难哪里会想到事事寻求场部帮助。走走走,我们一起回场部接受你们的调查。”
刘斌见毛鹏服了软,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猎枪“这还算句人话。走都不许继续工作,放下手中工具,乖乖地跟我们到保卫科去。”
修路队队员们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中铁锹、铁锤、锄头。
刘斌嘿嘿一笑“这才对嘛,你们千万别反抗,不然”目光一扫,正对上站在队伍最后的陶南风,一句话忽然卡了壳。
刘斌双眼冒光,一张嘴快要咧到耳朵根“唉哟,你们修路队什么时候来了个小美人儿这么好看怎么好意思让她干粗活来来来,跟哥哥一起回去,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一边说话,他右手执枪、腾出左手去拉陶南风。
电光火石之间,陶南风动了。
在她眼里,猎枪洞口上白线纵横,在枪膛中段位置交叉出一片白色区域。她侧身躲过刘斌左手,手腕轻抬,食指快速拂过枪身。
指尖纤纤,却带着极大的力道。刚一触及枪膛中段,耳边便听到细碎的“哔哔啵啵”之声。
这是铁器开裂的声音。
陶南风浅浅一笑,笑容似幽兰绽放。刘斌感觉整个人都酥软无力,半天才说出一句“好看,真他娘的好看。”
萧爱云将陶南风向自己身后一拽,瞪着眼睛骂“你干嘛”
刘斌眼看着陶南风漂亮的脸蛋被萧爱云遮住,心中烦躁,左手重重一推。
左肩被推,萧爱云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陶南风手掌一伸,将她后背托住,错开一步,单手一挥。
“啊”
“啪”
一股强大的力量自陶南风掌中涌出,五大三粗的刘斌踉跄后退,脚步在地面划出两道深深的印记。
刘斌左右手在空中乱晃,右手执着的猎枪在地面拖过,半天才稳住身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力量她她只是轻轻一挥
刘斌一颗心急跳,死死盯着陶南风“你,你是谁”
他这个时候方才想起罗宣办公桌被女知青一拳头捶烂的故事“你,你是陶南风”
刘斌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抬起右手,猎枪枪口直指陶南风“给脸不要脸敢动手打老子信不信”
话音刚落,一阵异响传来,手中猎枪忽然散了架。
咔嚓咔嚓
枪管折断、枪托裂开、铅弹丸滚落在地。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半天没有一丝声响发出。猎枪就这样散架了这枪可是纯钢打造、胡桃木枪托,结实可靠,能承受几百斤重的力量呢。
猎枪是农场重要财产,损毁枪支可是大罪
毛鹏脑子灵光,立马指着刘斌叫了起来“刘科长把枪弄坏了刘科长把枪弄坏了”
其余修路队的队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振臂高呼“破坏公物,罪大恶极”
刘斌慌了神,拿着手上仅剩的一杆枪托,拼命摆头辩解“不是我,我没有,我不知道。”
刘斌急得满头是汗,刚刚的嚣张被惊慌所替代。陶南风看在眼中,隐隐的快意涌上心头,指尖轻捻,感觉到指腹传来的摩擦感,嘴角不自觉地带出一丝浅笑。
她这一抹笑意落在刘斌眼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抬手指向陶南风,大喊起来“是你,是你,是你弄坏了我的枪”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刘斌的手下都面面相觑,悄悄议论开来。
“刘科长是不是魔障了”
“枪一直在他手上,怎么会是那个小妞弄坏的”
“虽然栽赃陷害的事情咱们也没少干,但这个也太假了”
毛鹏嗤笑一声,双手一挥“兄弟们,上啊”刘斌没有了枪,那还怕他个鬼
一场混战。
陶南风与萧爱云站在洞口看热闹,没有靠近。萧爱云紧张地抱着陶南风的胳膊“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在打架。”
“没事。”陶南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专注地观察着场上的动静。或许是刚才与刘斌的对峙让她有了信心,不自觉地挺直腰杆,眼睛里闪动着微芒。
修路队员们年青壮实、精干强悍,不过十几分钟就把保卫科的那帮好吃懒做的混混们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场面瞬间反转,乔亚东三人被解救出来,刘斌与手下全部被绑住,只放出一个往场部通风报信。
毛鹏顾不得身上淤青,弯腰收拾好地上散乱的猎枪零件“这是刘斌破坏公物的罪证,可不能让他们毁了。”
陈志路趁乱朝着刘斌脸上狠狠捶了一拳,往地上啐了一口“风水轮流转,我看你再嚣张”
发泄完心中愤慨之后,修路队队员们都安静地等待着向北的到来。
虽然刚才对自己动粗的人全都被捆住,乔亚东心中依然觉得对劲。他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扭转头对毛鹏说“是谁把塌方的消息传出去的”
毛鹏耸耸肩、摊开手“不知道。”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环顾四周,大声道“是谁说出去的”
修路队的老队员们不服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中间有人告密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嘴上无毛的小知青屁都不懂、到处嚷嚷被人听了去”
陶南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人竟然会吵起来。
自向北公开夺权,修路队队员们隐隐感觉到一股暗流涌来。虽说明面上罗宣当着向北的面好话说尽,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憋着一口气,总想逮住修路队的错处,把向北的权力削弱。
如果修路队全体队员不能拧成一股绳,那向北腹背受敌、后果堪忧。
陶南风走过来指派任务“派两个人看着这些人,其余队员进洞继续工作。”
她的声音不大,但坚定清晰,似清澈溪流蜿蜒流过,清清冷冷,犹带着泉水激石之音。
争吵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乔亚东顺从地点点头“好,让魏民和耿辉留下,其余人继续开挖,咱不能耽误了工作。”
毛鹏也觉得陶南风的话有道理“行不能被这些人拖慢进度,我们赶紧进洞吧。”
见陶南风主动上前、成功阻止修路队员内部争执,萧爱云松了一口气,悄悄冲陶南风比了个大拇指,比了个嘴型你真行,便拿着工具笑眯眯跟着队伍进隧道继续开挖。
一时之间,停止了老半天的叮叮铛铛之音继续响了起来。
过了一阵,洞外也热闹起来。
向北、杨工、罗宣、焦亮,还有其他几名场部领导全都赶来。原本这些人就在场部会议室开会,保卫科的人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这么一说,大家伙便全都赶到修路队这里来处理变故。
保卫科的人借着隧道塌方为由,擅自前往抓人,科长刘斌竟然动用猎枪
向北面沉如水,眼中透着寒光。
猎枪突然散架,修路队与保卫科打群架,绑了刘斌
罗宣与焦亮对视一眼,悄悄跺了跺脚,咬牙暗恨刘斌不堪大任。好好的猎枪拿出去不仅没有唬住人,反而被对方拿住短处,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向北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猎枪是为了防止山上野兽。刘斌却将枪口对准修路队队员,其心可诛直接扭送派出所。”
刘斌慌忙求饶“是,是修路队的人举着铁锤、铁锹跟我们对抗,我才拿出来吓唬吓唬他们。”
罗宣陪笑道“是啊,向场长,我相信刘斌绝对没有真开枪的意思。既然没有开枪,那就不必送派出所了。”
焦场长虎着脸没有吭声,眉毛紧皱。刘斌的姐姐刘丽丽是卫生站的护士长,生得有几分姿色,与焦亮是地下情人关系。刘斌仗着这一层关系在农场耀武扬威,焦亮平时睁只眼闭只眼。这一回,刘斌踢到向北这一块铁板,到底应该怎么样救他一救呢
刘斌慌了神,扑过去一把抱住焦亮小腿,哀号道“场长、场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不要去派出所,我不要坐牢”
焦亮被他一把抱住,眼泪鼻涕全糊在裤腿上,焦亮嫌弃地抬腿将他踹开,清咳一声,没奈何对着向北求情。
“向副场长,你看这事儿内部矛盾内部解决嘛,何必上纲上线刘科长做得不对,肯定是要处分的,撤职、公开检讨、罚款,只要不送派出所,都行。你们还有什么条件,只管提。”
魏民在一旁听着领导们的对话,心中愉快,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斌这货牛逼哄哄,拿着鸡毛当令箭,刚才派人绑了自己,又打了陈志路一巴掌,现在报应来了吧活该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碎裂的猎枪零件时,心里犯起了嘀咕好好的,这枪怎么就散了架难道当真是陶南风出手
一边思索,魏民抬眼看着向北,眼中犹带一丝笑意。
向北恰在此时抬头,与魏民目光相对,心念一动,沉声道“刘斌撤职,保卫科科长换人。”
焦亮喉头一梗,眼珠子嘀溜溜直转,心中暗恨向北得理不饶人,挤出个笑脸“这个我们再商量商量,保卫科科长一职十分重要,一般人哪里熟悉这些保安流程何况,匆忙之间哪里去找个合适的人来”
向北不待他说完,弯腰提起刘斌反剪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对魏民道“把猎枪零件收好,我们下山”
魏民收拾好东西欢天喜地跟上“好的,向场长。”
刘斌被向北这一拎吓得魂飞魄散,肩胛骨一阵剧痛,嗷嗷惨叫“场长、场长、姐夫救命啊”
这一声“姐夫”一喊,焦亮眉毛直跳。
焦亮狠狠地瞪了刘斌一眼,抬手拦住向北“向副场长,有话好好说,莫慌嘛。这样,保卫科科长你想让谁当你说了算”
刘斌那一句“姐夫”提醒了焦亮,也是一种威胁。这小子知道焦亮太多的秘密,如果让他进了局子,满嘴胡言还真不搞。没办法,一个保卫科科长职位,换来刘斌闭嘴,只能丢卒保车。
向北将刘斌往地下一丢,将魏民拉到身边“你来当保卫科科长。”
魏民吓了一跳,他今年二十岁,工人子弟,高中毕业一直在家待业,吃得多、精力旺盛,整日里不是在钢铁厂打架,就是和一群混混到文化宫溜冰看电影。父母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给他报名到农场当知青,想着有个正经工作约束一下他的行为,而且有补助、发米粮、不会饿肚子。
魏民没什么大志向,能吃饱喝足、有个安稳地方睡觉、没有人在耳朵边上胡乱哔哔就心满意足、没有烦恼。陡然听向北让他当保卫科科长,魏民还真没心理准备。
魏民是江城知青中的刺头,焦亮与罗宣都不喜欢他。听向北提议的保卫科科长竟然是一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伙,交换了一个眼色,齐声阻拦“这这这,这不妥吧,他只是个去年才来农场的知青,能有什么担当”
向北一挑眉“怎么,不敢”
激将法一出,魏民立马抬起头,重重一拍胸口“怎么不敢当就当”
他斜眼看向在地上瘫软如泥的刘斌,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就这熊样都能当科长,我怕什么。”比起刘斌这个半吊子,自己好歹也是个高中毕业生,未必连保卫科科长都不敢当
向北将右手搭在魏民肩头,看向焦亮“这就是我推举的保卫科科长。”他目光凛然,一脸的笃定,似乎在说若不同意,那就不要怪我无情。
焦亮将罗宣拉到一边,悄声问“怎么样”
罗宣扫了眼在场所有领导“基建科杨先勇是向北的人,其余财务科、宣传科、后勤科、劳保科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就算再多一个,依然是少数,应该没事吧”只要保证自己的人是大多数,就不怕向北夺权。
这两人鬼头鬼脑地商量了一阵,刘斌在地上挣扎着喊“救命、姐夫救命”听得焦亮心里头毛焦火辣,只得点头同意,先把眼前困境应付过去再说。
罗宣走到向北跟前“行,我们同意小魏知青当保卫科科长。”
焦亮面孔扭曲,魏民当选科长一事对他打击太大,鼻孔一翕一张,胸脯上下起伏,气得不轻。他死死盯着向北“向北,你目的达到,那就放人吧”
向北打断焦亮的话“刘斌撤职,魏民当选为保卫科科长,剩下的事就交给魏科长来处理吧。”
魏民挺起胸膛,双足立定,敬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是坚决执行命令。”
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个性,现在新官上任正是兴致勃勃之时,当下便让耿辉押着过来打架闹事的保卫科职工返回场部,大声道“全都回去给我写检讨,关禁闭两天,谁再敢滥用职权,我绝不轻饶”
一场纷争,最终以向北取胜而告终。
等到陶南风和修路队员们收工从山洞里走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农场的权力斗争进入白热化,喜的是魏民当上保卫科科长。
再听魏民说审问的结果并不是自己人泄密,而是修路队员们的谈话被人无意间听到,这才传了出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魏民一看到陶南风,屁颠颠地凑到她身边“陶南风,那猎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练过什么功夫,不仅力大无穷,还能点铁成渣”
点铁成渣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萧爱云在一旁笑话魏民“喂,我只听说过点石成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点铁成渣,你不要乱造词好不好”
魏民白了萧爱云一眼,继续追问“陶南风,你就告诉我吧,你是不是有功夫在身不然猎枪怎么会就那样散了架”
眼下知青点流行晚上讲些天马行空的神鬼、仙侠的故事,男知青们都爱听那些得到仙人点化、一身神通斩妖除魔的故事。大家不敢议论时政,便将心中对现实的不满化作故事中侠士的长剑,梦想着能够仗剑劈开云雾、还世间一片清明。
陶南风摇了摇头,嘴角带笑。
只不过在枪托脆弱区域轻轻一点,就能令枪管断裂,没想到眼中所看到的那些“红、绿、白”线条还有这样的妙处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向前一步,是不是可以用在近身搏斗之术
一眼看到对方的弱点,这是多么厉害的技能
越想越开心,陶南风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那枪旧了,一碰就坏,怪得了谁”
第一次见到陶南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慧黠,态度又如此轻松,魏民被带动得越发跳脱“可不是刘斌那小子带把破枪过来,还不好好保管,破坏了公共财物,活该撤职、检讨还白送给我一个科长当,太爽了”
一群知青都笑了起来。
“没有陶南风这一战,你想当科长做梦吧”
“你小子发达了,当上科长别忘记哥们儿。”
“苟富贵勿相忘啊”
听到众人的话,魏民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陶南风,这回还真得谢谢你。没你出手,我们根本没机会斗垮刘斌,将这个重要的职位拿下。这样我到农场供销社给你买包葵花子,算是谢礼”
葵花子陶南风的食指动了动。
“鼠性”作祟,陶南风现在对零食,尤其是坚果类零食没有抵抗力。
萧爱云在一旁笑了起来“供销社卖的葵花子一两一包才一毛钱,太便宜你了你当上保卫科科长工资高了十几块呢,真小气。”
魏民一咬牙“那就给你们宿舍买一斤瓜子、一斤花生,怎么样”
“哈哈哈”看到魏民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小气鬼魏民终于舍得放一回血,难得啊难得。
在一群知青的簇拥之下,魏民走进供销社,隔着水泥柜台,指着柜台上盛放零食的大玻璃罐子,一脸肉痛地说“每人一包葵花子、再来一斤花生。”
供销社是农场唯一能买些烟、酒、副食的小商店,就建在场部东面,一间层高大约四米的红砖平房,高窗,光线略显阴影,空气里飘着酱油、醋、酒、糖果的香味。
走出供销社的陶南风手里拿着一袋炒花生,口袋里装着一包葵花子,心情愉悦。真希望天天能有这样的好事,夺权胜利不说,还有奖品。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