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塞进柜子里的男衣起了皱,江忆清洗过后又拿熏香从上到下熏了一遍,连着腰带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这衣裳是她要送给傻丈夫的,对于前些天害傻丈夫生病的事,她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就差腰带没做好,今天终于抽空全部完成了。狭义上看,他是第一个收到她礼物的男人,江忆半坐在窗框上,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他会喜欢吗?
沈千离抱臂靠着院里的树,远远瞧着女人出神的表情。
怎么,那衣服是做给谁的,能让她天天夜里瞧着,睹物思情?
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沈千离还是觉得自己脑袋上冒出一团绿光。
以前的“江忆”也就罢了,本来就是为了伪装才假扮成夫妻的身份。这个冒牌货可不一样,她一直以为他们是真夫妻的。
而在他们是真夫妻的前提下,她还遮遮掩掩的给别的男人做衣裳,可不就是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么。
沈千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是个男人都会不舒服吧。
长腿唰唰唰走到门前,不带好气的拉开门,沈千离一脚踏进门槛,另一只脚顿在门外。
忽然发现,他竟然被这种小事影响到了情绪。一个棋子而已,她想什么、做什么,跟他有甚关系?
春丨药伤身真是又伤脑。
也不知道在否定什么,沈千离摇了摇头,熟练地进入到傻夫角色里,熟练地招呼出轨女人:
“娘子,睡觉,嘿嘿。”
“脸和脚洗好了吗?”江忆关上窗,“这几天潮,衣裳容易湿,勤换着点。”
嘴上关心我,心里还不是在想别的男人。沈千离冷眼看着她,想答“是”,可不知怎么的,出口就变成:“没有换洗的衣服了。”
江忆以前看过傻丈夫的衣柜,虽都是黑色的,分辨不清哪件是哪件,但也有许多套,绝对到不了没衣裳可以换洗的地步,难道是全都烧毁在那场大火里了?
自从安顿到长亭后,自己好像真的没管过傻丈夫衣食,江忆为这个发现惭愧不已,自从床头拿了新衣,递给他低声道:“是我疏忽了,千离,正巧给你做了一件新的,你试试看。”
原来这衣裳不是做给别人的?
原来是……做给他的?
手上衣服墨色流转,沈千离自己都不知道,听到这句话那一刻,他绷在面上的假笑瞬间生动了。
“嘿嘿,谢谢娘子。”
江忆就在他对面,对他表情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心知他很开心,自己便也不由愉悦起来。
笑着催促:“你且试试。”
料子是最珍贵的云锦,裁剪和缝制无一不体现出设计者的用心,领口用最细的银线绣出流云图案,与腰带上的云纹相得益彰,就是针脚略显生疏。
沈千离想起来,这女人从没碰过绣架,应是不会刺绣的。
是为了他特意学的?
算她识相。
傻丈夫样貌本就俊美,这样精心设计的衣服一上身,更显出金相玉质的味道。江忆满意地不住点头,绕着他转了几圈,啧啧赞叹:“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是我衬的衣裳好看,不是衣裳衬的我好看,沈千离决定还是不能轻易饶了她。
“小姐,宋公子来了。”
翌日,刚洗过脸,还没吃饭,竹寒在外喊了一声。江忆暗笑宋庾心急,应了声:“请进前厅,让他稍等片刻。”
沈千离已经洗漱过了,估计她要换衣服,自动自觉的开门出去,竹寒还没来得及转身。
看到他穿了一身没见过的衣服走了出来,脸上顿现疑惑之色。
小姐在里面,竹寒不方便问。其实江忆不知道,沈千离的生活都是竹寒在打理的,是以她最清楚他有几件衣服,每件衣服长什么样。
沈千离放缓脚步,轻描淡写道:“她做的。”
然后继续头也不回的朝书房走去,没看见身后少女骤然铁青的脸。
江忆随意打理了一下头发,去一梦屋里取了件仙气飘飘的袍子,是她为宋庾设计的“大侠两件套。”
里面是青色的布袍,外面是白色软烟罗罩衫,江风吹过,衣角翻飞,多么飘飘欲仙的景象。
“宋公子怎地来这么早?”江忆将装有衣裳的包袱丢给宋庾。
“姐姐,不瞒你说,我昨夜一宿都没睡着。”宋庾苦笑,“所以一大早上就过来叨扰,实在无礼,望姐姐原谅。”
江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坐立不安的样子,扬扬下巴打趣道:“紧张?”
“这机会太难得了,哎,我总怕我把握不好。”
今天便是和康茹约好泛舟的日子。江忆的计划是,当她们的船划到江心时,宋庾踩着竹排吹着箫闪亮登场,竹寒一梦趁机添油加醋,给他塑造出一个神秘高人的形象。
表面上是钱庄公子,背地里是江湖侠客,这人设多带感,小少女一定会喜欢。
宋庾从小在铜臭里长大,若让他打个算盘,能看的你眼花缭乱,但武功他是真的没学过,侠客更是没当过,难免会忐忑。
江忆完全理解这种心态,告诉他届时别说话,让她们在一旁烘托就好了。宋庾点点头,似懂非懂的回去换衣服准备材料。
吃过早饭,红娘江忆也换上糊弄小郡主专用的衣服,与王府马车在栖月江边汇合。
栖月江地处偏僻,因地势高,晚间月影倒映在江面上,就如同月亮栖息在江里而得名。白天景致不如晚上好,但人迹罕至,方便行事。
江忆准备的是一条画舫,她得确保康茹安全,万一真出了事,王府不把她捻成肉泥才怪。
画舫里备有水果和零嘴,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江忆和小郡主边剥橘子边谈古论今,兴起时还对了两句诗。行到江心,见对面一个男子踩着竹排迎面而来。
康茹手扶船头,好奇地微微睁大眼睛。江忆暗中观察康茹反应,知道已经引起她的兴趣,淡淡道:“不知是何方朋友,脚踏飘摇扁舟,却依然迎风而立,比起他,咱们倒失了豪气。”
话音刚落,就似回应她一般,对面男子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竹箫,递到嘴边,苍凉飘渺的锵锵箫鸣便夹在清风里送了过来。
“这位朋友真真是好胸怀!”江忆夸张的张大嘴巴,“这箫声里,满是对自由的向往和天地任我行的情怀!”
她怕不是把做阅读理解的能力都用到骗人上来了。
宋庾是会吹箫的,吹的也不错,但谁能听出里面是什么意思?一画舫一竹排越靠越近,那男子超然世外的姿态在眼前渐渐放大。
康茹手里的橘子皮“啪嗒”掉在地上,“这不是宋公子吗?!”
她与宋庾只能说是认识,没成想看起来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还有这样的一面,没晃过神来。船身错开刹那,宋庾假装认出康茹,颔首道:“郡主,是我。”
……不是不让你说话吗。主要是那人一说话就容易带上油滑气,江忆赶紧把康茹拉回来,“郡主,你识得他?”
“识得,他是宋家钱庄的少主宋庾。”
康茹说出宋庾名字和时候带着些许雀跃,江忆郑重道:“如此襟怀,我当倾力结交。”
一梦在一旁添油加醋,“长得还这般好看,他是天上落入人间的谪仙吧!”
江忆差点没被这句捧上天的话笑喷出来,用眼色示意竹寒也添两句。
竹寒低头盯着鞋尖,看不见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阵子她好了许多,现在不知道又怎么了,江忆见指望不上她了,只能继续上场吹,闭眼吹了几句,只听身后传来油腔滑调的称呼:
“谢谢姐姐们。”
康茹愕然,表情霎时精彩非常。
江忆恨不得把竹排连带着上面的人劈成两半!
“心以姐姐,没必要结交他,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商贾罢了。”.
下午,《长亭新风尚》报社。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听别人夸我,我就忍不住……”
“你给我闭嘴!”江忆气的直拍桌子,“都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张嘴就破功,你自己不知道吗?!什么时候能把你这个油嘴滑舌的臭毛病改改?”
“我……”
“算了,过去就过去了,此事再从长计议。我第一步已经做完了,成果不论,你的承诺该兑现了吧?”
见她只是喊两句发发火,并没表达出再也不帮忙的意思,宋庾松了口气,不就是个专访么,随便来。
于是江忆捡了些类似最喜欢的搭配啊,怎么理解时尚啊,家里有多少件衣服啊这些常规问题问了一遍,孙奉书执笔记录,然后小跑回去琢磨怎么编纂成一份稿件。
因为认识,访谈没多久就做完了,宋庾叹着气跟江忆道别。江忆看不过去,斥道:“又不是想不到办法了,在这长吁短叹的做什么,好运都让你叹没了!”
“姐姐能想到办法?”
江忆现在还真没想法,但相信自己肯定能找到,空手套白狼:“办法是有,但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只要能再把康茹约出来,宋庾做什么都愿意,急切道:“什么事,姐姐快说出来。”
“我要你,在你家所有钱庄里张贴上我的文摘。”
“——当然”江忆补充道,“只放你那部分。”
“这……”宋庾稍稍有些为难,生意上的事,不可能是他的一言堂,“姐姐且等我消息,我回去周旋试试。”
其实宋庾这个人除了惯性装风流和油腔滑调外,热心又脾气好,江忆也看不得他难受,无奈道:“做得到做不到我都会尽力帮你。”
“谢谢姐姐!”
她都这么说了,他必须加倍努力说服父兄。
晚上靠在床头,江忆还在琢磨下次怎么忽悠小郡主并且把宋庾不着痕迹地加进来。
再划船什么的已经行不通了,江忆也不是江湖人,绞尽脑汁从记忆深处往出翻看过的武侠电视剧的片段。
雨夜后,江忆为让傻丈夫不做噩梦,养成了不熄灯的习惯。沈千离侧枕在手臂上,正巧能看见倚床沉思的女人。
她思考的样子很有趣,歪着头,眼睛直直向前看,手指无意识地点在嘴巴上,将饱满的花瓣唇压出一个柔软的凹陷。
把脸上麻子和黄汁洗下去,女人恢复了原本娇妍的小脸,配上这样专注的神情,让人有种想要一直看下去的冲动。
沈千离正巧无聊,真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知道她在思考什么,也知道怎么解决。
渐渐有点困了,那女人迟迟不睡的行为碍着他的眼。
罢了,提醒她一下吧,作为那套衣服和谢礼。沈千离抬高音调,傻夫附体:“娘子,想喝酒吃肉,明天能不能喝酒吃肉?!”
对呀,江忆一拍大腿,江湖人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快意人生!
到时候宋庾可以装作也在同一个酒馆,饭桌上最容易培养感情,而且如果妹子喝多了,还可以让宋庾送她回去,路上好好聊聊。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不知道他们的酒量怎么样,这具身体和酒量只能称之为一般,得再带一个能陪他们奋斗到最后的。
江忆看向傻丈夫,一脸贼笑,“千离,过几天就带你去喝酒吃肉。”
沈千离:“……”
你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