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庭悦 第四百一十六章：玻璃糖1

庭悦长长地叹口气：“娆娆叔母早早地丧子，做太子妃又不被陛下看好，想来艰难得很。”

“是啊，天下人人都有最欢喜的人，你晓得我最欢喜谁吗，我最欢喜娆娆，在江南的时候，我与太子说说娆娆的后十年，他与我说说娆娆的前二十年。”庭祺拿了个篦子给女儿梳小辫，“说到后来他自己都害怕了，他计较了陛下一辈子对夫薄情，如今轮到他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个还比不上阿娘呢。”

“那个潘老头说陛下当年连天台山最险的崖洞都进去翻过，杀到天台山下的那个溪涧全是被她剖腹解体的狼尸，几个将军跪求她公主您莫再去猎狼了，陛下哭着说本宫是楚郎的元配嫡妻，平阳公主若连夫君的尸骨都护不住，她怎么有脸说她护得住天下。”

“陛下平了狼患就要去岭西打仗，亲削木做冢碑，请潘老头找个石匠做好石碑再换上，其实那木碑细边有一行陛下用针刻的极小极小的字，许他找的石匠不好，许陛下本就不准备叫别人瞧见，也没注意，就没雕，三十多年了，潘老头护得再好都腐朽了，我们半猜半瞧地才看出来是什么。”

那一行字是：“余沈氏名妤，君之妻主也，君归室八载，生子一人，名弘兴，承严君之志，以其恩义之不可忘，故为铭焉。”

庭祺说到此处只剩下感怀：“陛下全了夫妇之礼，可我看他都不敢立新妃了，他过不去自个发现自个薄情的坎，不敢相信他其实也早和娆娆离心了，就想往后拖，骗骗自己还念着，要我说，认了也没什么，左右娆娆早不欢喜他了，也在心里祝他好，娆娆转世托生，他肯定也期盼她好的，只可惜阴阳两隔，想说一句释怀的告别话都不成了。”

庭悦在与庭祺的拼拼凑凑里，听完了楚娆的一生，如若不晓得他们夫妇最后如此寥落，这个故事甜到发腻，然如今再回望，只觉吞下的糖块里夹着磕出血的玻璃渣。

她父亲乃楚奚越的长兄楚志文，彼时养在楚家的沈弘兴就守在产房外头等，听到阿爹说“是妹妹”，一向不喜欢踩地走路要人抱的小孩居然高兴地绕着家中园子里的樟树乱跑。

“娆”这个名是楚奚越给和楚志文给她起的，还逗趣说什么，“娇女啼哭娆吾庐，兄长鸣兴绕树走。”

他守在妹妹的摇篮边，看她点滴点滴地长开长大，楚奚越抱着儿子夸他娘，给他画阿娘戎装骑马，舞剑挽弓，他问阿爹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啊，阿爹说等阿娘打完了仗，阿娘就会回来啦。

打仗打仗，好像阿娘的仗永远打不完，后来楚奚越死在寻妻子的路上，夫妇两年未见，最后一面，沈妤只找到了夫君已在狼腹里的破躯。

阿爹说他回来的时候会把阿娘带回来，结果只等到阿娘送来的一块随身阿爹的破布，阿娘面都没露，在女皇登基他被接入宫正式改作姓沈之前，他连阿娘长什么样都不大晓得。

彼时还小的沈弘兴日日难过，比他还小的楚娆拉着兴哥哥的手一起难过，再往后，沈妤辰门之变逼宫亲爹做了皇太女，竟有人买通楚家的婢女给沈弘兴下毒，皇太女传了道密令，赏了一大堆好玩意过去，若楚家护不好她的儿子，等着被她提剑手刃满门吧，她说到做到。

第二天上朝她当着先帝和满朝文武的面不由分说地暴打中书令王子参，顺便误伤了两个尚书，三个寺正卿，以及五个十六卫将军，要不是先帝回过神叫殿中监拦着，沈妤怕要因为上朝时一言不合打死文武股肱之臣青史留名。

暴打一顿的结局是，王子参养了仨月的伤瘸着腿继续上班，被她误伤的文武大员七人全都抱病乞骸骨求退休，另外三个没过俩月就死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人换了上去，反手通知六尚局采选面首侍君。

简单吗，简单；粗暴吗，粗暴；有用吗，超有用啊！

流氓本宫一个，造福底下兄弟。

这顿打直接把沈妤钉在了无视君臣大夫之礼，残暴粗俗的耻辱柱上，后世多少儒生要指着她的鼻子骂，结果她叫史官好好写，别春秋笔法瞒着了，就是朕打的人，朕往死里打的，朕间接打死了三个，来来笔给你，对，就这么写！

三十多年后再去看此事，女皇担下所有脏污，亲信重臣跟她吃上了肉，整个朝堂慢慢倒向她，一顿暴打，简单粗暴，影响深远。

她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她真就没做错过。

皇太女征战四方定江山，手上人命按万算，连亲爹都拿刀逼，连丞相都敢当朝往死里打，楚家怕不怕，怕啊，谁特么不怕这种疯批？

彼时楚家战战兢兢，给沈弘兴试膳的婢女换了三趟，后来楚志文的娘子想了个主意，把兴哥儿和娆姐儿一块养在后院闺阁里吧。

真正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俩兄妹彼时都芝麻大点儿，啥玩意都不晓得的年纪，娆娆妹妹夜里害怕，偷偷地钻进兴哥哥被衾里要抱抱，俩人悄咪咪地啵唧两下。

楚志文善丹青，领他们给纸鸢画画，兴哥哥给娆娆妹妹扎小辫，娆娆妹妹给兴哥哥篦过发，女子及笄，要请最好的闺蜜来做赞，楚娆及笄那日，大皇子沈弘兴一个男儿为她做赞加笄礼，小心为她穿上姑娘家的锦外裳。

当庭宣告他们早有私情了。

可这事或许要追溯到更早，女皇登基后总算把沈弘兴接回宫，开宗谱入宗牒正式把儿子从楚兴该作沈弘兴，小孩儿在宫里怎么也住不习惯，阿娘每天处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跟着她娘打仗的各色男人轮换来教他和莫名其妙出来的堂兄弓刀骑马，诗书礼易，算律处政之术。

女皇也试过叫施斯儒帮她带带儿子，结果沈弘兴对上这位不过比自己大了十四五岁的小爹满脸恨意，甚至在怀里藏了小刀想刮他，施斯儒一个不慎被他弄得满手血，沈妤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