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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镇 第十九章 全部删除

作者:尸姐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5-03-12 06:44:49 来源:就爱谈小说

许茕茕决定把纪寒灯当透明人。

白天,许茕茕去打工,纪寒灯在家写代码,电脑是去年他用兼职收入买的,为了给许茕茕上课刷题,也方便他假期在家接单。

晚上,许茕茕下班回来,桌上总会摆着纪寒灯准备好的饭菜,她坐下来埋头沉默地吃完,无视他说的话,无视他看向她的眼神。

夜里,有老鼠爬上了许茕茕的蚊帐,她面无表情地与那双小眼睛对视,连尖叫都懒得叫,目送它顺着布衣柜爬向了隔壁纪寒灯的床。

最后是纪寒灯下床将那只老鼠撵出了屋子。

许茕茕心中冷笑:连人都敢杀,怎么轮到老鼠就手下留情了?

又一次被餐馆老板摸了屁股后,许茕茕直接将手里端的盘子摔在了对方脑袋上。

汤汁剩饭浇了中年男人满头满脸。

许茕茕指着他大笑,被当场开除。

无所谓,反正她过两天就要去工厂当会计了。

虽然一个月工资才两千。

两千。

辛苦了三年,结果才两千。

真是……可怜又好笑。

许茕茕骑着电瓶车回家,路过派出所的时候,她攥紧车把手,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是英雄。

要正义,要勇敢,要惩奸除恶。

要像沐煦揭发他父亲那般大义凛然。

可现在,面对杀了人的纪寒灯,她心中的唯一念头,竟然是——

祈祷他千万不要在现场留下证据。

千万,不要被抓。

安稳的生活会突然破碎,熟悉的家人会变得陌生,正义的英雄会沦为共犯。

不变的,唯有苦难。

回到家,桌上照旧摆着饭菜,纪寒灯不见踪影。

许茕茕站在门口,对着空空的屋子发了会儿呆,然后洗干净手,坐下来,喝粥,吃菜。

味觉已经消失了好几天,腌萝卜嚼在嘴里,却感知不到一点咸味。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许茕茕点开消息栏,看见陈姐发了一条蔻木镇当地新闻过来。

新闻上写着,警方查出刘月母子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犯人只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和刘月同为小贩,之前两人因为抢同一个摊位发生过激烈争吵,犯人因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刘月,目前已经畏罪自杀。

许茕茕立刻拨通陈姐电话,反复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真的,那女人的作案工具都被翻出来了,听说用了三大桶汽油,是个外地疯子,之前她和刘月吵架的时候很多人都目睹了,真是作孽啊,因为这么点大的事闹出了三条人命。”

“所以啊茕茕,做人一定要心胸开阔,切勿陷入执念!”

陈姐又开始苦口婆心起来。

“嗯,我知道的,谢谢姐。”

许茕茕挂了电话,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蔻木镇、母子、纵火犯等关键词,逐字查看,终于确认,杀害刘月和江岭的凶手,真的不是纪寒灯。

仔细想想,纪寒灯似乎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他杀了人。

她坐在饭桌前呆滞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才恍然回过头,看见纪寒灯拎着半个西瓜进了屋。

虽然许茕茕经常买苹果回家,但她最爱吃的水果其实是西瓜。许茕茕人生中第一次吃西瓜,是小学五年级那年的暑假,赵静文带着她走亲戚,有个长辈塞了一片西瓜给许茕茕,是甜甜的沙瓤,她从此便爱上了那个味道。

只不过,人生并不是只要爱吃什么,就有资本去尽情吃什么的。西瓜对许茕茕来说太贵了,在她的概念里,水果只是用来补充维生素的,买最便宜最划算的那一种就够了。

但纪寒灯还是发现了她每次路过水果摊时都会多看西瓜几眼。

纪寒灯将西瓜放在许茕茕面前,一句话都没说,去了卫生间洗澡。

许茕茕现在可没心情吃西瓜,站起来直奔卫生间,对着纪寒灯道:“你是存心要气死我?”

纪寒灯刚脱下衣服,赤着上身,表情有一瞬的局促,很快又恢复镇定:“怎么了?”

许茕茕举着手机,让他看上面的新闻,咬着牙:“到底怎么回事?你根本就没有杀人,对不对?”

纪寒灯并不在乎手机上的新闻,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道:“重要吗?反正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阴沟里讨人嫌的老鼠,是带有犯罪基因的天生坏种,是心机深沉的恶毒变态,这样的我,不干坏事才不正常,对吧?”

啪。

她最近好像总是在甩他巴掌。

许茕茕怒不可遏:“所以,就因为跟我赌气,你故意假装自己杀了人?纪寒灯,你是三岁吗?杀人这么可怕这么严重的事,是能够拿来赌气的吗?你知道我这些天遭受了多大的心理折磨吗?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有在赌气。”纪寒灯轻声说,“我是真的准备去杀了他们的。”

恨意是真的。

杀意也是真的。

“我将安眠药碾成粉末,放入奶油,做成蛋糕,眼睁睁看着他们吃下,昏睡。我想过一把火烧死他们,想过拧断他们的脖子,还想过把他们绑起来,等他们醒后,命令他们跪下来,赎罪,道歉。然后,在他们以为道完歉就没事时,再举起刀,割破他的大动脉,告诉他们,他们一家三口,永远,永远也别想获得救赎。”

“可是,在我动手之前,你忽然发来了消息。”

许茕茕一愣。

那晚她确实给纪寒灯发了消息。

那几天余馥住在她家,吵着闹着想看帅哥,天天追问她纪寒灯什么时候回家。许茕茕无奈,只好随手发了条消息给他:帅哥,什么时候回家?

就是这条消息,让纪寒灯放下匕首与打火机,低着头,对着手机屏幕,轻轻勾起了嘴角。

仇恨和杀意在那一刻被慢慢稀释,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迫切想要拥抱她的**。

那天晚上,纪寒灯站在那间屋子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沙发上的刘月母子,他们呼吸平稳,安静沉睡着。

只需要轻轻割开他们的喉咙,就可以送这一家三口团圆。

那双白天时还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充斥刺骨的寒意,冷冰冰地观察着屋子里的角角落落。

墙上贴满了江岭的奖状,每张上面都写着第一名。阳台上挂着洗到褪色的衣服裤子,每双袜子都有缝补的痕迹。茶几上的果盘里摆着两个快要烂掉的苹果。

“不要被仇恨吞噬。”

三年前,许茕茕骑着电瓶车载他回家,明明害怕到后背打颤,却在用无比轻柔的声音叮嘱他:不要被仇恨吞噬。

他明明答应了她,却在知道刘月母子的存在后又重新拾起了恨意。许茕茕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只能去自己查,查得越深,越能体会到许江和赵静文死得有多么悲惨和冤屈。

他想,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抚平心底那些几欲溢出的戾气和怨恨。

于是,他来到江岭面前,温柔微笑着,朝这个比自己弱小数倍的孩子,挥下恶之剑。

冤有头债有主,不该为了报仇牵扯无辜,更不该将怨恨施加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诸如此类的道理,没有人比纪寒灯这个小偷之子更加清楚,但他并不关心。

他纪寒灯从来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他只知道,世上最无辜的,是许茕茕一家三口。

每一次向江岭搭话时,他胸口都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每一次目睹江岭被欺凌时,他都忍不住愉悦地笑出声,每一次摸江岭的头时,他心底深处都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掐住他,拧断他,杀了他。

神仙哥哥。

好一个浸泡在恶浊黏液里的神仙哥哥。

或许,在杀完刘月和江岭后,他可以下去地狱,与那个凶手正面对决,拉着对方一起魂飞魄散。

如果被许茕茕知道,一定又会笑他幼稚了。

——帅哥,什么时候回家?

他反反复复地看着这条消息,心想,如果他下了地狱,许茕茕该怎么办呢?

她在想念他。

她在催他回家。

她第一次叫他帅哥。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输入这两个字的?

她是在调侃他,还是调戏他?

总之,她夸他了。

姐姐。

我也想你。

每一天都在想你。

凌晨的时候,母子二人逐渐苏醒。

最先睁开眼的,是江岭。

他迷迷糊糊地望着纪寒灯:“神仙哥哥,你一直在守着我和妈妈吗?”

小孩子全然不知蛋糕被下了药,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以为面前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是守护天使。

纪寒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向门口。

“神仙哥哥,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竟然在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我,吓坏我了。”江岭庆幸地长舒一口气,“还好,那只是一个梦。”

纪寒灯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江岭又问:“神仙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纪寒灯开口:“不会了。”

她在等他回家。

他应该回到她身边去。

门被推开又合上,挡住了纪寒灯离去的背影。

江岭想要追出去,可一旁的刘月忽地咳醒了。

他懂事地扶刘月坐起,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我们怎么会忽然睡着呢?”刘月发现自己身软无力,不禁纳闷。

敲门声忽地响起。

“是神仙哥哥回来了!”江岭扬起笑容,大踏步奔向门口。

刚才神仙哥哥果然是逗他玩的,他不会再也不见他的。

刘月看着江岭一瘸一拐的跑姿,无奈地笑笑,一向早熟懂事的儿子,唯独在那个青年面前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挺好。

然而,少年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涂着红唇的中年女人。

以及,浓烈的,刺鼻的,汽油味。

……

“那天,我在他们家站了一夜,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没有动手。”纪寒灯低眸注视着许茕茕,“姐,我没有动手。”

他眼睛红红的,升腾起泪光与委屈,再没了这几日伪装出来的平静。

“是,我是阴沟里讨人嫌的老鼠,是带有犯罪基因的坏种,是心机深沉的变态,可是姐,我忍住了,我在最后一刻忍住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选择听你的话。我没有杀人,我没有让你失望,我没有抛下你一个人下地狱。”

“我没有抛下你。”

他喃喃低语着,垂下头,肩膀微颤,透明的泪滑过脸颊,月光从小小的窗口照进来,洒落在他苍白的身体上。

许茕茕心口闪过刺痛,方才的怒意瞬间消散,此刻,她只想轻轻抱住他。

可当她伸出手,他却退后一步,避开了她。

纪寒灯直直盯着她:“如果不是看到新闻,你还会相信我现在说的话吗?”

许茕茕愣了愣:“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信赖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第一选项。”纪寒灯自嘲一笑,“沐煦,余馥,同事……你可以毫无负担地求助、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唯独对我,骨子里总是透着戒备和疏离。”

“从小到大,在你心中,我没有一刻值得信任和依靠过,对吧?”

他的笑容凄凉而无望。

许茕茕哑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发现那张车票后,她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开始怀疑他,害怕他。

她好像,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他。

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找他好好谈一谈,耐心询问一下他,了解一下实情。

——不,我相信你,我很依赖你,你是世上跟我最亲的人,你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从来没有防备过你,姐姐爱你。

纪寒灯默默等着许茕茕说出这些话,只要随便说出一句哄哄他就好。

哪怕是撒谎也没关系。

可许茕茕呆在原地,在怔愣之间,默认了纪寒灯的质问。

二人僵持着,气氛再度降至冰点。

纪寒灯打开水龙头,径直将凉水冲到身上,淡声道:“我要洗澡了。”

“啊,好,你洗吧。”

许茕茕识趣地转身。

顿了顿,她又回过头,不放心地叮嘱:“还是把水温调高一点吧?用凉水洗会感冒的。”

纪寒灯表情漠然:“无所谓。”

许茕茕拧眉:“那怎么行?”

她自顾自过去帮他调起了水温,些许水滴溅到她身上,浸湿了她的领口。

纪寒灯低眸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抚上裤扣,缓缓解开,一点一点拉下拉链,他刚刚只脱了上衣,现在轮到裤子。

指尖的水珠从他精瘦的小腹缓缓淌至更隐秘之处。

许茕茕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头皮一麻,再也无暇关心水温,僵着背转身就走。

纪寒灯注视着她仓皇的背影,目光幽深而孤寂。

许茕茕没有相信他,但也没有告发他。

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

可苦涩还是从胸腔蔓延开来,蚕食着大脑,吞噬掉心脏。

等他洗完澡出来,许茕茕抱着西瓜凑上去:“一起吃吧?”

纪寒灯不为所动:“我刷过牙了。”

于是,那天晚上,许茕茕独自吃完了半个西瓜。

她可不会因为赌个气就浪费那么甜的沙瓤西瓜。

确定纪寒灯并没有杀人后,压力瞬间消散,味觉也跟着回来了,西瓜的清甜弥漫在许茕茕口腔,尽管那小子还在跟她生着气,可她还是由衷感到轻松和惬意。

这种平平稳稳、普普通通的日子,是如此来之不易。

又一口西瓜下肚,许茕茕打开手机,最后一次看了眼那条新闻。

刘月和江岭在新闻里被称呼为了被害者。

失去了名字,沦为过目即忘的某某。

就像当年她的爸爸妈妈一样。

痛快吗?

好像并没有。

从此,她再也不必打听那对母子的近况,不必去纠结他们过得好还是不好,不必时刻在内心做斗争,思考他们是否无辜,犹豫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恨他们。

因为他们死了。

她第一次放下仇恨与执念,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想着,这世上,会有人为这对母子的死而难过吗?会有人在葬礼上为他们流泪吗?

或许,是没有的。

短暂地活过,无声地死去。

恨,悲,苦,罪,在浓烟之中,化为乌有。

许茕茕埋着头,一一删除手机里关于刘月母子的所有信息。

全部删光后,她抬手擦干湿润的眼角,继续大口吃起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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