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这道题。
晏殊出的当真是不简单。
对于西昆体一向有着极大自信的宰相之子王泰,此此时也眉头拧起。
首先便是咏史类的典故不好凑。
不像另外的咏物与感怀,容易拼凑还不会过于突兀。
“直娘贼,晏殊出题也忒难了。”
王泰心中暗骂一声,抬起头瞧瞧前面的人。
不少考生下意识的抓耳挠腮。
一时间皆是有些难搞的模样。
毕竟诗赋在科举考试当中分重的比例较大。
看到这一幕,王泰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别我一个人觉得难就行。
大家都觉得难才好!
然后王泰的眼睛开始继续搜索重点目标。
宋十二。
他生病了。
听人议论家中夜里走水,想必也没休息好。
他的西昆体一直遭到王夫子的针对,是不擅长的。
可他的诗词早就证明了自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
所以王泰总觉得宋煊喜欢玩扮猪吃老虎那套。
果然。
他打远就瞧见宋煊在那里写着东西。
王泰悠悠的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
这些意外的事,对于宋十二完全没有什么难度。
他从自幼就开始独立生活,若是自己与他的处境互换,完全达不到他的境界。
这个年轻人有着该死的魅力以及实力。
王泰想了想,反正自己不知道项羽多厉害,要不要拿宋煊代替一下?
然后他又瞧向前方另外韩琦的位置。
韩琦也是在下笔。
旁人不知道韩琦的实力,王泰是知道的。
否则书院也不会因为他家里出事,就会网开一面让他单独考试。
因为不想放过这个好苗子。
而且听王夫子给他搞得温习计划,也并不是有关西昆体。
更加说明他韩琦在这方面是有自傲的资本的。
王泰悠悠的叹了口气,自己这帮同窗都他娘的什么怪物啊!
一想到两年后还要与大宋各地考生一起争夺状元的事,就让王泰头大。
现在大多数人一起都觉得难,也能安慰一下自己。
偏偏有人不假思索就开始写答案。
如此同一考场的人,心里就有了落差。
“直娘贼,老子也是要考状元的,绝不会比他们俩差。”
“我也写!”
“你们俩,一个项羽,一个刘邦,都给我狠狠的代入,老子写死你们!”
王泰恶狠狠的拿过草稿纸,开始标注。
誓要做出一个满意的答卷。
面对同一道难题,每个学子内心想的都不一样。
而作为主考官的始作俑者晏殊,是知道这一首诗的难度的。
今年报考的人如此之多,超过七千人。
可解额的名额却是很少,只要录取百名以内。
这百余名的名额除了进士科外,还包含了诸科的学子。
只不过进士科最受重视,考这个的学子最多。
竞争力也更大!
名额在百余人里占比多一些,仅仅是这点优势罢了。
朝廷不是需要进士科的人才,而是进士科的人才最容易升官!
宰相须用读书人的执政方针更是加重了这一抉择。
故而无论是官学还是民学,自是都要让学生奔着进士科去用功努力。
大家学习“儒家经典”也是十分功利的。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是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晏殊溜达巡场,自从他从宋煊那里得知久坐容易长痔疮后。
平日办公他也不会一直坐着。
晏殊巡场以来,确信大部分学子都很焦急。
但是也有极个别的好苗子竟在构思当中。
这便是考试选拔的优势。
同一道题目,不考试怎么们区分出来,谁的水平更高呢?
总比血统继承法要进步许多。
就算是高官子弟,受到大量培养,也不一定能够考出来。
荫补制度倒是满足了他们当官的愿望,可你的前途也不会太高。
顾子墨现在由曹利用瞧着。
方才晏殊已经看了一会了。
他发现顾子墨他现在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一直在走神。
就是不知道被宋煊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宋煊在与窦家势力的争斗当中没落下风。
至于宋煊又病了,又是夜里家中出了事等等。
晏殊并不觉得因为这点小事的纷扰,宋煊就会发挥不出来自身的实力。
宋煊与自己一样,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学子,遇事就慌乱的不行。
现在慌乱的是顾子墨,就足以让晏殊更加认同宋煊的手段。
懂不懂神童的含金量啊?
待到晏殊走到宋煊身边瞥了一眼。
发现他在已经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版本,弄出来一个框架。
宋煊正在草稿纸上写着各种典故,意图塞进去。
晏殊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是十分得意。
果然。
神童就是神童!
即使遭遇了外物的侵扰,也不会影响他该有的学识,顺利的在考场上发挥出来。
宋煊此时完全都沉浸在用典的思路当中。
既要对仗,又要华丽还要合理贴切。
这个工作量,可是一丁点都不低。
他想不明白科举考试怎么就考这么一个逼样了?
至于停留在宋煊身边的考官,他一丁点都没关注。
“直娘贼!”
宋煊忍不住抱怨着:
“这题也忒难了些。”
晏殊听到宋煊这个小话不仅没怪他。
反到是异常得意!
难。
就对了!
不难的题目,能是自己出的吗?
过于简单如何能从如此多的学子里挑选出来合适少数人?
要是人人都能做,到时候判卷是极为麻烦的。
反正不如从一开始就有如此难度。
他们面对省试以及殿试时也会有遇到如此高难度的。
那时候也就没有什么畏惧心里了,兴许就能答的更好。
宋煊嘴里咒骂着,可实际上这首诗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可就在这个时候,衙役们以及开始举着牌子游走。
开始展现赋的题目。
宋煊抬眼望去。
瞧见是写一首以赤壁为题的赋,限制三百字往上。
“直娘贼。”
宋煊再次骂了一声。
晏殊这是打算要百中取一吗?
一般考试所出赋题,尚无限制,可出自经史,也可由考官任意命题,或景物,或器物均可。
除了宋煊骂出声音外,自是有一大部分学子开始哀嚎。
随着考官喊着肃静,谁再出声,就直接打出考场。
宋煊嘴里却是嘀咕着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他顺了了半阙后,发现已经超过三百字。
遂宋煊直接在草稿纸上写着:
奉
试赤壁赋:
按照大宋科举考试的要求,写赋的时候,有十三条的规矩。
其中起手式便是奉试,这个相当于“解”的格式。
试卷不写‘奉试’”等十三条中,违犯任何一条,均径黜落。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宋子与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至于年份宋煊也懒得改,还要注意韵。
就当是老子梦中的时候那年去的赤壁。
反正这种赋,也不需要是亲身经历才能写。
晏殊刚从另一行转回来,就看见宋煊在那里挥笔一簇而就。
他脚下快速倒腾了几步。
走到宋煊身边放缓脚步。
然后又正大光明的“视奸”了一眼他的试卷。
起手就是:壬戌之秋?
晏殊下意识的掰手指算了一下。
如今是甲子年的秋天,壬戌那就是四十五年后的秋天?
好家伙。
真是好家伙。
宋十二他果然不走寻常路!
畅想自己四十五年后,带着友人去遨游赤壁是吧?
晏殊不知道要怎么吐槽,宋煊如此胡编乱造的思路。
但他作为主考官也不好一直停留在这里。
此时晏殊脑子里全都是疑问,慢悠悠的踱步离开。
因为同为神童的他,也没有理解宋煊的脑回路。
毕竟在他看来,神童的路线都差不多,能够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
而且晏殊作为神童的代表人物,自是也见过不少神童。
他也能猜出那些神童的心思,可偏偏遇到宋煊这么一个被耽误的神童,晏殊一直都无法猜透宋煊的心思。
这小子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宋煊好不容易遇到个简单题,自是开始大写特写。
我管你这个那个的!
看着这个赋的要求,王泰心里没有思路。
他对于这种历史关注的很少。
平日里多是经书子集之类的。
谁承想这次晏殊根本就没有从那里找,全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出考题。
一下子就让王泰有些麻爪。
他刚刚下定的决心又有些浮躁,特别是瞧见宋煊在那里一直写写写的。
王泰有些泄气。
“直娘贼,考官令人生气,但相比我自己的失败,同窗朋友的成功更是让我揪心。”
“大家都是在同一个书院学习的,怎么就我这么菜呢!”
“神童就必须厉害吗?”
但王泰又无可奈何,只能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
晏殊虽然奇怪宋煊的“起手式”,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能如此快就想到思路,脑瓜子就是聪明。
因为在晏殊观察,许多学子全在冥思苦想。
甚至连晏殊看好的韩琦,也迟迟没有动笔。
即使他那首西昆体的诗做的不错。
溜达之间,晏殊又回到了起点。
曹利用指了指有些坐立不安的顾子墨,他方才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巡场。
顾子墨脸上的表情,谁都能看出来是有着惶恐了。
此时也顾不得官员的仪态,一个劲的擦着热汗。
因为时间拖的越长,顾子墨想的就越多。
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人虽然善于考试,但是大多数人心里当真是脆弱的很。
“拖着他吧。”
晏殊决定待到宋煊若是交卷,正好询问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利用颔首,随即询问道:
“我看许多人对你出的题都怨声载道的,是否太难?”
“难就对了。”
晏殊摸着胡须哼了一声:
“这才超过七千人,待到他们去东京参加省试,怕是全国各地善于考试的学子,都能在两万人作用,解试过不去,早点放弃也好。”
曹利用也不在多言,总而言之,想要中进士还是难度挺大的。
因为真宗朝的解额就超过一万五千余人。
这群人都是要去参加省试的,择出最优的几百人,进入殿试,然后再被刷下一半或者三分之一人来,剩下的才是进士。
北宋大规模养士,在殿试多录取些进士,还得是宋仁宗亲政后的举措,直到中后期全部录取。
诗赋把众多学子都难住了,许多人都汗透衣服了。
不管是闷热,还是紧张,许多学子都不好受。
到了时间,便是一声响锣。
示意可以吃饭了。
若是想要去厕所,必须要举手,有专人带过去,且要排队,不允许多人同时离开。
宋煊掏出自己的炊饼,夹上牛肉片,打开自己的绿豆汤,吃起午饭来。
他准备一会再睡一觉,待到下一场考试把所有题目誊抄上后,再去上厕所。
反正下午考的就是填空题。
时间眨眼而过。
“直娘贼。”
宋煊撒尿的时候忍不住喝骂:
“晏老贼搞了三十道题,幸亏老子最近一直看论语,至少有三道还没想起来。”
待到他捂着鼻子出去后,便瞧见一旁候场的晏殊。
他脸上露出微笑:“宋十二,这题目你可满意?”
“俺满不满意不重要,晏相公满意就行。”
宋煊稍微行礼随即想要回去。
但是晏殊却道:
“忘了与你说了,方才你的试卷本官已经让人遮起来了,免得被人瞧见,免得落得一个主动帮他人作弊的名声。”
宋代场屋连片设席,使得考试传义十分方便。
稍微抬抬头,就能凭借暗号传递信息,或者目力极好的人都能看见。
诗赋之作,贵在创新,非聪明博学之士难成佳篇。
策、论则需通古今之变,除非宿构,场屋之中亦很难抄袭。
帖经、墨义,它们类似于今天的填空题和问答题(回答经文及注疏)。
两者皆以背诵为主。
考试时夹带、传义都十分方便,所以在场屋中对这些应试者的防范尤为严格。
仁宗天圣八年,欧阳修在省试中因同情一位患病的李姓举人,竟将自己的答卷放到那人的书案之上,供他“拆拽回互,尽用之不妨”。
不久,“榜出,欧公作魁,李亦上列”!
到了南宋的时候,考这科的时候,私自带着书已经是半公开化的开卷考试了,甚至还几个人雇佣一个枪手,给大家一块传答案。
因为这科最容易被人抄袭。
“多谢范相公。”
宋煊的道谢,晏殊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摆摆手示意他回去答题。
待到宋煊勉强胡编的“典故”诗写出来后,依旧是提前交了卷子。
因为这种情况,宋煊还是被晏殊公事公办的叫进去询问。
宋煊顺势瞧了一眼,脸色稍显苍白的顾子墨,想必他现在是有些慌。
万一自己抓到刺客,他可就说不清楚了。
顾子墨瞧着宋煊盯着自己笑,他自是强壮镇定,瞪了回去。
宋煊照例等了一会,没成想张方平也交了卷。
“十二哥。”张方平脸色有些不好看。
“嗯。”
宋煊应了一声,他没有主动问考的如何。
考完试对答案完全没必要。
“我没考好?”
“嗯。”
宋煊应了一声:“其实俺也没考好。”
“啊?”张方平有些不敢相信,但突然又想起来了:
“十二哥,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吗?”
“不是,单纯的对于西昆体不是很熟悉,诗写的也不尽人意,赋嘛,有些地方不押韵,至于那填空题,俺也有三个没记清楚。”
听了宋煊的安慰,张方平没有任何高兴,他是真的希望宋煊能考好,自己也能考好,遂悠悠的叹了口气:
“十二哥,诗我写的不行,用典没用上,赋勉强凑足了三百字,至于押韵的地方,我也是有些摸不准。”
“无妨,咱们俩要是考的太好,岂不是证明没有书院的栽培,依旧可以考的好吗?”
“那他妈的还要应天书院做什么!”
张方平颇有些无奈的笑了:
“十二哥说的对,倒是我有些心急了。”
宋煊坐在台阶上,哼笑一声:
“况且咱们本就是来试试水的,考中的几率不大。”
他拍了片张方平的肩膀:
“没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况且你舅舅上岸了,今后在书院里可以精心给你补课,明年咱们在考呗。”
“正好回家,事情解决了,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曲泽他们今天带着官府去围剿最后一名杀手了。”
张方平沮丧的点点头,他是有些不想在这里拖下去,不如交卷早点结束折磨。
因为晏殊出题真的是难度过高。
待到二人出了门,围观百姓瞧着依旧是宋十二第一个出来,一时间有些轰动。
他铺子里的事,早就传播了各种版本的。
无论是窦家的报复,还是眼红他买卖的人,各式谣言都有。
甚至有人传言宋十二这大好的青年才俊,被刺客给刺死了。
“十二郎,你考的如何?”
“马马虎虎。”宋煊面色凝重的道:
“晏相公出的题太难了。”
听着宋煊的回答,不少赌徒的心都有些沉。
本来以为保本能赚一笔的买卖,正主回应题太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
“哎呦,十二郎,你可得好好考,我押你能中解元。”
宋煊确实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翻身上了驴子,待到走出人群后,他才问王珪:
“弟弟,收尾都收干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