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才天子的激动,让郭皇后也有些发懵。
毕竟方才自己可是拿出贴心的姿态,去讨好皇帝。
未曾想会是这种结果。
她以为自己随便教训几个奴才,进皇帝的屋子。
别人没资格进,她还没有资格进吗?
此时的郭皇后不过才十二岁,见天子声音微弱,当即打消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没错!”
“我就是来关心天子的。”
“是天子他因为处理政务烦躁。”
“明日我去与母后说一说。”
郭皇后很快就给自己找补好了理由,然后脸上扯出笑容跟天子赵祯告退。
赵祯看见郭皇后脸上还有笑,当即心中更是大怒。
“挑衅!”
“她完全不顾及朕的感受!”
“仗着母后对她的宠爱,肆意的欺辱朕!”
赵祯手中的拳头都攥得生疼。
他下意识的想要把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滑落到地上发泄一通。
但最终他的双手支持撑在桌子上,无声的叹息。
“朕这个大宋皇帝,什么时候能够获得自由啊!”
第二天。
应天府知府晏殊的奏章才送到了朝廷。
毕竟出现当街杀官之事,是一件非常恶劣的事。
辛亏顾通判得到了王神医的救治,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
尤其那杀手火眼狻猊还是从东京城来的,希望开封府能够配合抓捕。
饶是经历过政治斗争的这群宰相们,也没经历过当街被刺杀的事。
这得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那顾子墨偷了别人老婆吗?
搞得从东京雇佣人去杀他。
刘娥眉头微挑,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听过有官员被当街刺杀。
顶多是宰相王旦被人当街扔书砸一砸。
但她执政多年,并没有率先开口。
知道真相的皇帝赵祯端坐在龙椅上,他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
但是没想到晏殊竟然没有如实上报,并且隐去了宋煊救治仇家的消息。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说实话。
但赵祯也是习惯的不语。
吕夷简当即开口道:“此事实在是恶劣,若是不抓住凶手,加以惩治,大宋的威严也就没有了。”
就算宋庭的政策是整体宽松些,许多百姓也敢敲鼓去告官,甚至去拿捏官员。
但都是没有撕破脸皮,可以允许的操作,毕竟是没有性命之忧。
可当街刺杀,那就不一样了!
若是朝廷不严加惩治,今后效仿的人会不会更多?
那些歹人一旦杀官,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造反?
如此危害整个大宋的政权,必须要重拳出击。
“不错。”
王曾也对于杀官这种事感到很是愤怒。
难不成又要回到五代十国那种,不把人当人的时代吗?
“必须要重惩,并且派人前往宋城调查清楚缘由。”
王钦若自是抬头看向皇太后。
刘娥只是点头:“派皇城司的人也一起去探查一二。”
赵祯一听这话,心头有些震颤。
母后如何能派皇城司的人去呢?
“太后,此事还是交给提刑司去办吧。”
吕夷简可不想皇城司的人去查案子,尤其这件事还是涉及官员的性命问题。
“是啊。”
在这件事上,王曾也是愿意官府的人去查案子而不是皇城司:
“自从太宗设立以来,虽不是常设,但也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提刑司是宋仁宗亲政后才决定设为常有机构,是中央派出去,代表中央监督所辖州县等等。
宋慈这个位置相当于省检察院的院长。
刘娥看向一旁的王钦若。
王钦若也是赞同由提刑司去办。
“既然如此,那便推举人选,也好尽快查办此事。”
皇太后刘娥也没有非要皇城司的人去。
她其实是知道天子派人出去了。
方才提了一嘴,不过是敲打敲打皇帝。
其实宫中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刘娥的。
对于皇帝与皇后之间夜晚的争执,她也清楚,但并不打算管,甚至还想要放纵一二。
刘娥不是对赵祯要求严格,而是有着一定的自己的思考。
你爹便是年纪轻轻沉迷于女色导致年轻就病故了,你绝对不能走他的后路。
当年太宗有三个儿子。
真宗皇帝是老三,就想当个闲散王爷,可命运开了个玩笑。
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太宗寄予厚望的长子疯了。
当然这是在太宗这个擅长玩毒的搞死大侄子的传闻后。
而二儿子确实是有野心,但英年早逝。
最终太子之位落到了真宗头上,就这。
太宗瞧着真宗面色蜡黄,一瞧就是沉溺于女色的面相,遂下令把刘娥给送出王府去。
也就是真宗的好基友张耆把自家寨子给刘娥住,为了避嫌他不回家在办公场所住了近十年。
待到真宗上位,张耆自是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当然也少不了吕端这个大事不糊涂的宰相,亲自确认真宗继位,避免了太宗的皇后想要搞政变的事。
因为真宗是几百年来第一个正常继位的太子,可谓是天下都盼望的皇家正常权力交接。
太宗皇帝虽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雄心壮志,可他不仅军事水平不行,而且还是小心眼,连别人吹捧自己的亲儿子他都生气。
但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刘娥淋过雨。
所以她也要把赵祯的伞给扯破喽。
绝不能让赵祯年纪轻轻就走了自己夫君的老路。
姓赵的对于姿色极佳的女人什么德性,她这个前期靠着姿色走上通天大道的人,还能不了解吗?
刘娥是这样想的,但并不妨碍她的权力**极高。
那十年的时间,她自是积极读书认字,为自己铺路。
待到进了后宫更是利用自己是蜀人的身份与后妃建立同盟,与朝官结交。
因为真宗皇帝不如祖上二人有权利和权谋,无法彻底掌控朝堂,再加上五代遗留下来的作风,勋贵与文人都看不起南人。
刘娥则是积极与备受打压的南人进行接触,帮助真宗维持朝廷的平衡。
南人势力在真宗朝开始了疯狂增长,也是皇权的需要。
刘娥在这期间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与杨贵妃又经常被真宗带在身边参与政务,进一步向南人释放重用的意思。
刘娥经历了风风雨雨才有今天。
所以就算仁宗这个儿子长大了,她也不愿意把手中的权力还给他。
皇太后说了话,众人又看向天子。
无论他有没有亲政,绝不能不让天子没有说话的机会。
“便,便如母后所言吧。”
接下来便是几个宰相开始商讨,到底派谁去主持这件事。
“曹侍中就在宋城监考,不如让他带头处理此事。”
“还需派遣两人辅佐。”
总之就算是曹利用挂名,但实际上的操作,还要下面的人去做。
武将且排一边去,背锅的事可以他来。
“我举荐大理寺丞庞籍。”
“我举荐大理寺正韩亿。”
“可。”
众人又齐齐看向太后,刘娥思索了一会:
“差内侍杨怀敏随行。”
众人也没有反驳,只要不是皇城司的人随行就好。
君权与臣权的相互斗争从来不会停歇。
……
晏殊抽空给朝廷写奏章后,便直接安排人全都在贡院里居住。
许多人都开始誊抄试卷,避免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问题。
时间紧,任务重,十天就要出结果。
曹利用双脚搭在桌子上,微微眯着。
他其实是想要出去的,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宋绶作为副考官,尽管提前看过宋煊的诗赋的卷子,但此时还是推到了晏殊跟前。
“此考生的诗做的不是太好,这首赤壁赋却是十分的优美,但并不符合赋的讲究对偶。”
晏殊接过后,仔细瞧了瞧,确认宋煊的赋写的不错。
但是那首诗与赋相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篇我也看了,虽然诗赋不算极佳,但更是确认此子读书极多,否则不会写出连我等都不知道的典故。”
苏耆跟着评判一句。
晏殊却是不相信宋煊能读过多少藏书。
就勒马镇那个小地方,私塾教学力量差的狠。
没有埋没宋煊与张方平这样的读书天才,完全是他们两个自身实力强横。
晏殊比任何人都了解宋煊的作为,他这首诗里大家没有见过的典故,定然是他自己个编纂出来的。
“且先写个甲等放在一旁吧。”
晏殊并没有直接定什么解元之类的。
万一有比宋煊表现好的学子出现也是可能的。
况且宋煊的诗赋还是有待商榷。
曹利用闲的无聊,拿过这张卷子,开始念一念,这诗写的有些拗口。
然后开始念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宋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啧,还他娘的宋子,他怎么不写孔子孟子老子呢!”
“哈哈哈。”
曹侍中说的笑话,大家还是要捧场的。
“不太行,开头一点都不对仗,连我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能给甲等呢!”
曹利用开始掰着手指头往前数:“也就是两年前的事。”
晏殊愣了一下。
难不成宋煊两年前,真的去赤壁那里游玩了?
因为他下意识的觉得宋煊是随便胡写的,直接往后倒腾了几十年。
依照宋煊的野性,家里又没人管,他往外跑,也实属正常呐!
然后晏殊开口道:
“曹侍中,莫要再念了,影响其余考官判卷,你且把这个给我,我再看看。”
曹利用直接就递给晏殊。
他是想要看看宋煊的卷子,奈何全都糊名了。
曹利用丝毫不觉得这个是宋煊的卷子。
依照他对宋煊读书天才的认知,怎么可能写出这种不对仗的诗词来呢?
尽管宋绶、苏耆、晏殊都知道宋煊的卷子,但他们也是下意识的没有把这事给曹利用说一说。
毕竟这种处理方式,都是文官的老习惯了!
晏殊再次仔细的看宋煊所写的赋。
他发现按照宋煊的性子,倒是能写出如此“以文为赋”的新鲜点的体裁形式。
因为此文既保留了传统赋体的那种诗的特质与情韵,同时又吸取了散文的笔调和手法,打破了赋在句式、声律的对偶等方面的束缚。
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诗歌的深致情韵,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
散文的笔势笔调,使全篇文情郁郁顿挫,如“万斛泉涌”喷薄而出。
很是附和宋煊的文采。
晏殊觉得宋煊不仅胆子大的狠呐,连野心都大的狠。
大有一副自成一派的架势。
但是目前大宋的文风却不是如此,科举考试的文风也不是这样!
就算你小子今后要成为文坛大家,想要考取进士,也得老老实实的按照科举的要求。
不要总想着去投机取巧。
晏殊想了想直接给宋煊划了丁等。
“这才对嘛。”
曹利用拍了拍宋煊的卷子:“这诗赋写的不行,给什么甲等啊!”
“等等,给丁,有些过分了,同叔。”
晏殊却是没有理会曹利用的话。
可是宋绶以及张耆都有些诧异,就算宋煊这个诗赋写的不是很合规矩,可也没有必要成为丁等要被罢黜的那一步吧。
“不用多说,快些判卷吧。”
晏殊作为主考官,在处理解试这个线条上,还是有着一定的话语权的。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曹利用瞧着宋煊的卷子,那个被划为丁等的试卷。
他一时间不理解。
“同叔,宋十二的试卷没必要给打成丁等啊,他这个策论写的也好,怕是没有人能够超越他的。”
曹利用也知道大宋进士科虽然主要是考取四门,但主要是以诗赋取人的。
这个排在前头,录取的可能性就更大。
因为其余两科都算是记忆力的,策论一般考生也写不出什么花来,他们能有什么治理经验呐?
晏殊点头道:“写的好是好,可你曹侍中也说了,他诗赋写的不够对仗。”
“这。”曹利用一时间被怼了,他又开口:“可是算乙上也是可以的,你不能判卷如此不公,就是想要罢黜这么一个好材料。”
“是可以给他改。”
晏殊不等曹利用的辩驳主动道:
“但我不想给他改!”
此言一出,这几个考官都是有些诧异。
就算宋煊对仗不行,但于情于理来讲,真不至于是丁。
“晏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利用没觉得宋煊哪里得罪晏殊了,而且他也不认为晏殊是一个会打击报复后辈之人。
他晏同叔提拔还来不及呢。
“十二郎年纪轻轻,不仅才华外露,还霸气外露,不妥!”
晏殊继续复核其余考生的成绩:
“自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莫要总是干些投机取巧的事。”
“不是,你。”
曹利用当即甩手道:“我不同意你以磨砺他性子为缘由,就故意罢黜他。”
“况且以我观之,整个应天府的考生,没有一个比他写的好的人存在。”
“有啊。”
“你。”
曹利用接过晏殊递过来的甲上卷子:“韩琦?”
“就算韩琦这个诗赋对仗工整,可他写的这个赤壁赋能流传千古吗?”
“科举考试考的不是流传千古。”
晏殊依旧不做理会,宋煊还得练!
“你跟我出来。”
晏殊被曹利用给拉到偏厅:“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
曹利用伸出手指着晏殊:
“宋煊在此番考试当中表现出色,文章字字珠玑,句句锦绣,惊艳全场,可你却故意罢黜他!”
“他诗赋不对仗!”
“宋煊的诗赋极佳,就算不对仗,可也是辞藻有美,意象连贯,结构严谨。”
“他诗赋不对仗!”
曹利用直接被晏殊给整的气愤填膺:
“你怎么能拿我的话当说辞呢,我曹利用不懂科举胡说八道,可是你晏殊懂科举啊?”
“直娘贼,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都不听我的建议,现在要干得罪人的事,就听我一个武夫的建议是吧!”
晏殊摸着胡须点头:
“科举当然是我懂啊,所以我要给他丁等!”
曹利用气得甩袖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小碎步,想要骂人,可又憋在心中不知道说什么。
明明是一个好苗子,却是如此被打压。
“曹侍中是想要榜下捉宋十二的婿吗?”
“怎么,不行?”
晏殊哼笑一声:
“当然不是不行,只是我想问,曹侍中是想要捉宋煊随便一个进士呢,还是想要捉连中三元那样的进士呢?”
晏殊这个画大饼的话,立即就吸引到了曹利用。
他回归头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老曹是个武人,听不懂。”
“如今的宰相王曾,他连中三元你也清楚吧。”
“嗯。”
曹利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与王曾的关系并不好。
一个小辈也敢在朝廷上与他争座次!
“王曾便是连中三元,被圣相李沆榜下捉婿,女儿嫁过去早逝,又让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他了。”
李沆子嗣都不行,五个儿子里三个都早夭,女儿也是早夭,好不容易到了嫁人的时候,也是病逝。
晏殊提李沆就是对比曹利用如今的地位,他与王旦都配享太庙。
故意拿话点他,兴许将来你曹利用也能配享太庙呢。
“如今王曾年纪轻轻便身着紫袍,成为大宋的宰相。”
晏殊继续指了指外面的窗户:
“他宋十二也有连中三元的实力,可他性子太野,对于科举并不重视,总想着随便发挥发挥,能考上就行。”
“再加上参加解试那两夜又发生了许多事,影响了他,没考好也实属正常。”
“所以我要故意罢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