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对于这个冠冕堂皇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底,顾子墨光是承认,连个证据都拿不出来。
窦家会迅速与他切割的。
全都是他顾子墨一人所为,只不过出事了要甩到窦家头上去。
如此官方的话,你怎么给我交代?
除非朝廷有人想要搞倒窦家,此番就是来走形式,那才算是借了东风有交代。
否则青天大老爷凭什么给你申冤啊?
为你伸冤也不过是一方想要斗倒一方,拿你这事当了引子,让你上了顺风车罢了。
要不然世上怎么只有一个包黑子呢。
应天书院院长范仲淹以及内侍杨怀敏。
皆是坐在宋煊后面不远处静听。
就算杨怀敏是皇太后钦点的陪衬,可庞籍与韩亿早就商议好了。
曹侍中是挂名,他们二人查清楚后再例行公事汇报给他。
杨怀敏则是带着耳朵来的,不必讲话。
至于范仲淹作为宋煊的师长,自是可以在一旁听着,免得出现什么宋煊应对不了的事。
内侍杨怀敏是从真宗开始侍奉的,也是刘娥的心腹。
宫中多年的用心眼生活,让他听着宋煊的回答,同样觉得眼前这个学子是说了真话的。
但不多!
方才宋煊连庞籍都敢阴阳怪气的怼,倒是伶牙俐齿。
不愧是能逼死令人生厌的窦臭的学子。
今后朝堂怕是有好戏看了!
范仲淹面色凝重。
他确实没想到宋煊会遭遇如此不测。
庞籍如此询问,难道非要觉得受害者一点错误都不能犯,才能叫受害者吗?
此时宋煊应答的自如,强硬的回怼回去,倒是让范仲淹没有开口提醒。
好在自己这个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
韩亿又询问了顾子墨说被你救了的事。
宋煊自是推到自己的死了的师傅身上。
他早就告诉王神医莫要夸大自己的作用,只是帮忙给王神医提供了治疗的思路。
韩亿倒是没觉得宋煊一个普通学子,能够在救人上有多大的作用。
这种医术上的事,很吃经验的。
顾家也被王神医提醒,此法是会损耗阴德的,莫要往外传播。
你们也不想一辈子背着损人阴德的名声过活吧?
这也是顾家痛快给镇关南小妾以及嫁妆的缘故之一。
韩亿觉得自己该问都结束了,主要缘由全都在窦家那里。
顾子墨是充当了帮凶,结果因为事情泄露,被杀人灭口。
只是单靠着顾子墨一人的证言没有其他证据,窦家很难痛快承认的。
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承认?
庞籍把自己记载的话交给韩亿审阅,随即询问:
“宋十二,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就算结束这次谈话了。”
“俺可以拒绝吗?”
庞籍自是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你对应天府通判顾子墨有何评价?”
宋煊啧啧两声:
“庞寺丞,俺一个小小的学子,也能评价应天府通判?”
“自然。”
宋煊双手搭在桌子前,反问:
“这跟案情有关吗?”
“可有可无。”
庞籍同样往前探身:
“我倒是希望你回答。”
“呵。”
宋煊瞥了庞籍一眼,随即又噗嗤笑出声来:
“俺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没想到他连坏人都不是。”
庞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顾子墨做出这等事来,自是品行不端,算不得好人。
可宋煊认为他连坏人都不是。
在庞籍理解他宋煊是对此人极为失望,认为顾子墨没有优点,甚至连坏人的基本特征都不具备。
完全就是个腐儒!
“倒是个妙人。”
内侍杨怀敏在心中暗暗评价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如此伶牙俐齿的学子,在科举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庞籍点点头:“我明白了,你看不上他。”
“所以根本就没有把他谋害你的事放在眼里,否则你怎么会那么大度去救他呢?”
“哎,庞寺丞,你误会了,俺救他可不是心胸大度啊。”
宋煊哼笑一声:
“有人巴不得他死,然后把黑锅甩在俺的头上,那俺就得想办法救活他,救人便是救己。”
“莫要把俺想的那么光明磊落,其实俺这个人小心眼的很呐。”
“嘿嘿嘿。”
内侍杨怀敏忍不住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出声来。
庞籍与韩亿皆是看了他一眼。
因为大唐后期宦官弄权严重,甚至废立皇帝,故而宋太祖开国就规定宦官不得干政。
这个大黑胖子深感唐朝宦官的危害,宫中宦官不足五十人,就这还不放心,更是细化了对宦官的惩罚制度。
但赵匡义并不是不用他们,他会派宦官当监军,官方叫做诸路经略安抚总管司走马承受并体量公事,简称走马承受。
这一官职一般由武臣或者宦官充当,在宋真宗时期完成两员制,即由武臣和宦官同时兼任走马承受。
但是太宗皇帝有目的性的把宦官放在政治、军事、司法等领域,想要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和对百官的控制。
他们是维护皇权最忠实的工具。
皇城司的头头便是宦官!
此时的杨怀敏干的这个差事,就是审理案件。
他能被外派,便是参与了宫廷斗争,在斗倒丁谓这个弄权之人起到了作用,深受刘娥的信任。
宋煊回过头来,打量了一眼这个男人,声音有些奇怪,而且面白无须。
“敢问这位可是宫中的太监?”
“哎,十二郎倒是好眼力。”
杨怀敏并没有不高兴。
因为太监可是对高级宦官的称呼。
不是谁被噶了蛋的人,都有资格被这样称呼的。
“咱家是在皇太后身边侍奉的,姓杨。”
杨怀敏慢悠悠的道:
“皇太后老人家也是很关心这个案子,特意叫咱家带着耳朵来的,回去后自是要一字一句的都说给她老人家听。”
“原来如此。”
宋煊点点头,随即又道:
“俺听闻太后她老人家是很关心俺们这些学子的,特意拨给了应天书院一些款项,俺们夜里都能点着蜡烛读书了,俺的同窗们都念着皇太后的好呢。”
“哎呦,是这样啊!”
杨怀敏自是有些惊喜。
毕竟朝廷里的那些文官们,都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宦官,更是对太后临朝称制不满。
若是这帮将来的进士支持太后,那可就好玩了。
更能瞧见他们新老进士互相掐起来了。
庞籍见杨怀敏故意发出怪音,就是为了吸引宋煊这个滑头的注意。
这小子还真的顺杆爬,竟然真的与内侍聊了起来。
但庞籍倒是没有出声阻止,方才他都说了是最后一个问题,可是想要给韩亿打眼色。
韩亿却是没有接收,而是在记录杨怀敏与宋煊之间的对话。
内侍杨怀敏也根本就不惧这种记录,而是自顾自的问道:
“这事真的,还是你小子故意再说这奉承的话?”
“杨太监若是不相信,可以问一位你身边的范院长,他把朝廷调拨的钱粮全都给学子们加餐买蜡烛,这是书院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杨怀敏颔首,这种事想必也不敢欺瞒朝廷的。
若不是皇太后发话给书院拨款,范仲淹也没有这种大手笔。
“十二郎,咱家问你,你恨窦家吗?”
在座的几人都没有料到杨怀敏会问这种问题。
范仲淹倒是希望宋煊能诚实回答,没必要故作大度。
庞籍也充满了兴趣,他觉得杨怀敏的问题也很不错。
“呵。”
宋煊无所谓的摇摇头:
“俺根本就看不上他们,就这点微末本事,方才韩寺正说朝廷给俺一个交代,可连证据都没有,怕是很难。”
“不过,窦家学生故旧不少,顾子墨为窦家做事直接被当做弃子!”
“此事传扬开来,那些学生与故旧还得掂量掂量为窦家做事,是否也会成为下一个弃子!”
“所以我说窦家子弟一个个鼠目寸光,跟他爹一样,不足为惧。”
杨怀敏眼睛越发的亮了。
这小子当真是越发讨人喜欢了。
若是他在宫内当个内侍,也定然能够混出头来。
他们这个群体无法生育,但是为了自己年老后不至于太惨,总会收养子的,培养他并且在关键时刻把他扶上去。
“哈哈哈,十二郎倒是快人快语。”
杨怀敏很快就收回心思,像宋煊这种有能力的人,只会选择在科举考试当中兴风作浪。
如何肯去宫中当个没卵子的货呢!
宋煊没有接茬,便听到杨怀敏道:
“十二郎且安心,太后她老人家定会给你个交代,否则也不会派咱家来听着,避免他们官官相护呢。”
杨怀敏很是光明正大的为皇太后拉拢宋煊。
官官相护说的可太好了。
窦家的姻亲关系和学生,在朝中当真是不少。
北宋的官员除了喜欢榜下捉婿之外,也会与各个官员结亲,进而编织自己的关系网。
宋煊说的这种事也会出现。
“哈哈哈,皇恩浩荡,学生记在心中。”
宋煊自是一阵大笑,并没有搭话。
杨怀敏自是明白宋煊听明白了,但宋煊并没有明白的表现出来他明白了。
此子当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啊!
杨怀敏甚至都有些怀疑。
窦家落到今日这步,全都是他提前算计好,顺水推舟的。
但这个想法,随即被杨怀敏给推翻。
就算宋煊他是个神童,可是有晏殊那个神童在前,处理人际关系以及一些事情上,表现的并不突出。
杨怀敏也不觉得宋煊这个陨落的神童,能够比晏殊强!
大抵是运气不错吧。
此子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幼就养成了心细如发的好习惯,才能安稳成长到今日。
今后兴许是个人才。
不过杨怀敏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如今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每年考取进士的人虽然有上百人,但对于整个读书人的群体而言,数量依旧渺小的很。
不如先在科举场上扬名最为重要。
“既然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了,那咱们就去见一见曹侍中吧,毕竟他才是此次案件的主官。”
庞籍以及韩亿自是认同,该调查的也调查了。
宋煊方才的说法是阳谋,窦家无论承认不承认,损失的都是自家关系网。
“几位慢走。”
宋煊与范仲淹客气的把这些朝廷使者送出门外。
范仲淹瞧着他们远去,轻声道:
“十二郎,你方才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出来吧?”
“如此明显吗?”
听着宋煊的反问,范仲淹叹了口气:
“十二哥儿,这三人,两个都是地方上为官办案经验丰富,调入开封府的。”
“另一个内侍更是有着丰富经验的政斗经验,心眼多的很,否则也不会成为皇太后的心腹。”
“你的话,大家很容易就能听出来,并不全面,有所隐瞒。”
“俺也没想欺骗他们呐,而且俺回答的也都是真话,就是抹去了一些细节罢了。”
宋煊摊手道:“这跟破案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俺不能牵连帮了俺的人。”
“那此事我就不多问了,但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用今天这套说辞。”
“万不可说错了,庞籍可全都给你记在小本子上了。”
范仲淹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学生做了错事,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更因为宋煊方才那句影响了他参加发解试的发挥,更是让范仲淹忧心。
多好的解元苗子啊!
就这么被该死的窦家给影响了!
这帮人的心可真脏!
“十二哥儿,这次没考好,咱们明年还有机会,发解试自是可以三年两次,机会充足的很。”
范仲淹又鼓舞了宋煊一句。
“范院长且把心放在肚子里,俺就算得不了解元,想必上榜也是有点希望的吧?”
范仲淹不语。
他觉得宋煊若是无法得解元,一定会被晏殊给故意罢黜的。
如今整个应天书院,不是范仲淹高看宋煊一眼,实则是宋煊是最有机会获取连中三元这么一个学子最高梦想的。
韩琦与王尧臣都是有状元之姿,但是他们三人可别参加同一场殿试。
否则强强对抗,只能出现一个状元。
但这种话范仲淹又没法给宋煊说。
因为自古以来无论是科举还是官场,磨砺有潜力的人,都是常事。
或者说打压式教育是自古以来便实行的。
“我如何能放下心来?”
范仲淹拍了拍宋煊的臂膀:
“你且好好在家歇着,待到成绩出来后,咱们也会开学的。”
“此事有朝廷为你做主,总之你不会有事,兴许有人会借着这事,又起党争的,与你无关。”
“俺明白,事情已经出了,窦家的势力会进一步瓦解,等俺上榜为官后,再把窦家这群名门之后全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范仲淹也没有劝自己的学生算了,这次考试没发挥好,那就该找他们算账。
“我会想办法去与晏知府拿到你的试卷,仔细分析,针对性的帮你攻克弱点。”
考生对自己成绩有所怀疑,是有渠道进行复查的,只不过成功的例子没有几个。
“多谢院长。”
范仲淹点点头便离开此处。
杨怀敏借口贡院的门还没开,他要先回驿站歇息,待到曹侍中出来后再说。
其实是他与曹利用关系不好,刘太后经常拿曹利用当刀去训斥这些宦官。
刘太后再说着给他们做主之类的,邀买人心。
她自是想要靠着宦官来监视百官,并不想他们与文武大臣一条心。
没有矛盾也要凭空制造矛盾。
因为就算王钦若是她这条线上的,可王钦若也不是什么都听她的。
太后临朝听政,需要更多的制衡。
或者说杨怀敏看出来了,太后这是不想让宦官与武将勾结,自是开始对曹利用进行攻讦。
这些年双方由表演性质也打出真火了。
最主要的是曹利用看不起这帮阉人,是真的不顾颜面的训斥,让他们下不来台。
杨怀敏想要回到驿站去听听皇城司的人有没有探明消息。
内侍离开了,庞籍当即抛出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宋煊当真是滑头,这件案子一点都不简单。
韩亿感到奇怪:“你为何总是想要找出宋煊的问题来?”
“因为他没有说实话。”
“那你觉得他那句话是假的?”
庞籍沉默,他分辨不出来那句话是假的。
因为宋煊说的过于滴水不漏,且都站的住脚跟。
“那是否就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说假话,全都说的真话。”
韩亿不认同庞籍如此针对一个受害者:
“若是宋煊他没有因为买卖红火防备,那顾子墨与窦家便成功了。”
“也就不会出现杀人灭口的事,你我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询问他,你更不会有机会怀疑他的动机。”
一个还没有功成名就的学子死于意外。
死了就死了,哪有不死人的地方?
大多只会小范围的传播一句天妒英才,怪可惜的。
那根本就不会出现朝廷过问且还派出特使的事。
庞籍想了想:“朝廷让你我二人来探明真相,若是不把来龙去脉查清楚了,如何对得起朝廷的信任?”
“你觉得这个案件哪里还有可疑的地方?”
韩亿不得不追问一句,毕竟庞籍可是把朝廷搬出来,又是一个态度。
“那火眼狻猊逃跑的太容易了,除非他暴露了,否则没必要去杀应天府通判顾子墨的。”
“正如宋煊所言,他觉得自己的铺子很是红火,要防备这些人去搞破坏。”
“那顾子墨为完全可以推到这上面去,一次不成,还可以谋划第二次刺杀!”
“窦家兄弟如何就能让那火眼狻猊见计划失败,就反杀帮凶顾子墨灭口呢?”
“这说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