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空气闷热,虫鸣啾啾。
乔宁惊梦起,大喊出声:“夫君!小心!南蛮有埋伏!”
顾远琛的睡意极浅。
他去战场历练当年,还只是个孩童,到了如今早就历练到可以轻易察觉蛛丝马迹。
乔宁惊醒时,顾远琛已经将她揽入怀,一只手掌在她身后轻轻安抚:“别怕,我在。”
乔宁一阵喘/息。
她梦见了前世,那一战实在凶险,南蛮像是提前就知晓了顾家军的布局,又将顾远琛引入埋伏。
虽是最后获胜了,但顾家军损失惨重。
顾远琛以为将士们的死,皆是他的大意造成,一夜之间,生了白发。
那时,他也才二十五。
但他身后无人,老国公爷和镇国公都不在了,他举目无亲,独自一人扛起一切。
乔宁揪着顾远琛的衣襟,呜呜低泣。
她厌恶极了那种无力感。
前世,无论她如何想对顾远琛好,都无济于事,因着她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
世人皆对顾远琛误解太深。
他不是纨绔,亦不是乱臣贼子,他带着顾家军誓死守卫大殷边关,耗尽最好年华,死在了他最为功高过主时。
乔宁心疼他。
她擡首,透过内室昏暗的微光,支起身来,主动吻住顾远琛好看的薄唇,随即将他压在身下。
顾远琛:“……”
若是平时,他倒是丝毫不介意小妻子如此主动热忱。
即便一夜不睡觉,他也愿意配合到底。
可今晚实在不合时宜。
顾远琛享受了片刻小妻子的主动,对方扯他身上衣襟时,顾远琛摁住了她的手,嗓音喑哑,气息略有些不稳,男人眸色幽幽:“阿宁,你……”
乔宁不解,以至于忘记了正在月事中。
她实在太想亲近顾远琛,仿佛是对前世作为鬼魂的一种补偿。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这样么?”她今夜好不容易豁出去了。
顾远琛突出的喉结滚了滚,昏暗光线下,眸光更显深沉。
顿了顿,方才幽怨道:“你想让我浴血奋战?”
他又不是禽兽。
乔宁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嫁入镇国公府后,伙食实在太好,每日又被女先生拉出去习武,身子骨也愈发强健,以至于,宫寒的毛病消失了,月事期间,小腹毫无知觉。
乔宁轻叹一声,趴在了顾远琛身上,埋怨说:“那真是可惜了。”
顾远琛:“……”
静默片刻,门外传来茂生的声音:“公子!公子,你睡了么?公子你听见了么?公子你若听见了就吱个声。”
顾远琛、乔宁:“……”
此刻,茂生站在廊下焦灼等待。
换做是从前,即便是深更半夜,只要是紧急之事,他都会直接来见公子。
但眼下不同了,公子有家室了。
门扇被人从里打开,茂生眸子一亮,就见公子与少夫人一同出现在眼前。
茂生立刻颔首:“公子,少夫人,程道长就快不行了!人已在角门处,府上郎中正给他施针。”
乔宁与顾远琛对视了一眼。
程道长是此次设计乔婳的关键人物。
也正是因为程道长,苏容才能顺利回到镇国公府。
夫妇二人这便立刻前去角门处。
茂生随后跟上,看着公子与少夫人手拉手往前走,他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这样的人,是不是此生只能自己拉自己了?他也想找个姑娘拉个小手啊。
很快,顾远琛与乔宁见到了程道长。
从他身上的伤势大致可以看出,不久之前被人重创过。
程道长假死后逃过一劫,他知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了,这便赶来了镇国公府。
若非顾老爷子,他这条命早就没了,他活到今日自是想报恩,但眼下看来,只怕是不能了。
顾远琛蹲下身子,亲自给程道长把脉。
程道长笑着摇头:“四公子,不必劳神了,贫道这条贱命已经活够了。”
“谁人所为?”顾远琛询问,剑眉紧蹙。
程道长喘息片刻,道:“乔家那女子当真不可小觑,虽是年纪不大,但做事太绝,贫道身边的人都被她杀尽了,也抢走了丹药配方,她这是杀人灭口,贫道……快不行了,但贫道心中有一夙愿,还望四公子能替贫道达成!贫道太过无能,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顾远琛:“你说。”
程道长眼神晃了晃,陷入痛苦的回忆里:“当年,贫道一家子被老国公爷所救,贫道的妹妹并非下落不明,而是……被当做了菜人!贫道与狗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若非狗皇帝的昏庸,戎城不会被割让,贫道也不会家破人亡,贫道的妹妹更不会成为权贵的下酒菜!”
“顾家乃天下百姓的光,望四公子早日……早日……达济天下!匡扶道义!”
程道长像是耗尽了最后力气,连番说了这些话。
他自己一直谋划着报仇,但时运不济,如他自己所言,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他死不瞑目。
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地方,像是正看着谁。
在场几人皆缄默了。
戎城惨案,已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本可以打胜仗的戎城,熬了数个日夜,在即将驱赶蛮夷之际,竟被康元帝一道圣旨割让了出去。戎城一夜之间沦为人间炼狱,数十万百姓、兵马,皆成了蛮夷手下的鱼肉。
安静中,过了半晌,顾远琛才站起身,嗓音低沉:“葬了吧。”
茂生哽咽:“是,公子。”
他是为戎城那数十万无辜的百姓哽咽,也为那些坚守沙场,却被昏庸君主害死的将士哽咽。
乔宁双手捂唇,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她内心深处还是恐慌的。
因着,她亲眼见过顾远琛的下场。
戎城百姓,程道长,亦或是顾远琛……他们的命数,好似并不掌控在自己手中。
顾远琛转过身,褪下了身上沾了死气的外裳,这才将小妻子抱住。
“吓到了?别怕,一切都会好的,天也会亮的,为夫……定会匡扶道义!”
这一年,他即将弱冠,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起誓。
无人知晓,这一刻的顾远琛内心已经打定了主意。
心意坚若磐石,无人再可以动摇。
谁说这天下只能姓萧?!
他顾远琛偏要给江山改名换姓。
回到房中,乔宁还是心有余悸,她问:“是乔婳所为?可……那道长的死,也是因你我二人而起。”
是他们先想到利用乔婳的贪心,才让程道长被乔婳盯上。
顾远琛剑眉轻蹙,担心乔宁会多想,劝道:“阿宁,不怪你。”
他一直抱着乔宁,后半夜不曾放开。
翌日一早,朱翠宫。
乔婳苏醒时,她的人已经奉上了数颗丹药,外加丹药配方。
她自是十分愉悦。
有权有势带来的畅快,果真令人着迷上瘾。
乔婳盛装打扮,对镜孤芳自赏了片刻,觉之容貌更加美艳了,遂并没有对丹药的副作用起一丝疑心。
毕竟,她已经试用过两次,对身子骨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故此,乔婳又服用了一颗。
她还需得固宠。
宫奴过来禀报,态度甚是恭敬,这后宫敢大胆求宠的女子,也就只有婳妃了,朱翠宫的人皆看得出来,婳妃是个狠角色。
“娘娘,乔大夫人陶氏在宫外求见呢。”
乔婳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眸色一冷,摆了摆玉葱般的手:“不见,让她回去吧,本宫可无暇与无用之人浪费精力。”
呵,没用的东西,她从来不留。
陶氏曾经弄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后来也管不住她的丈夫,当真无用。
乔婳甚至觉得,若非当年陶氏弄丢了她,她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又何必在贾家玉珠蒙尘了十五年。
眼下,后宫无人争宠,亦无人争香斗艳,乔婳委实觉得孤寂的很,遂又想到了太子。
她对朝中势力并不是很了解,却是明白太子早就想将帝王取而代之,而帝王也容不下早已弱冠的长子,尤其太子身上还有华家的血脉。
她若是除掉太子一党,华后也该从皇后的位置上滚下去了吧?
乔婳窃笑了一声,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
她可真是太美了,雍容华贵,她这样的人,本该就是凤凰!
乔婳亲手戴上了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只觉得自己华光无限,天生就该如此耀眼夺目啊。
“来人!本宫要去见皇上。”
太子算个什么东西?
她的肚子里,也能生出一个太子!
容妃的死,宫廷拖了几日才对外公布,且宣称容妃是突染恶疾而薨。
容妃这一死,远在清河的苏家一时半会赶不来京都,只能由镇国公府出面。
这一日,康元帝刚从婳妃身上得了些补偿,心情还算好。
容妃对他而言,是个重要的战利品,但他不会因为容妃的死而伤怀一丝一毫。
因着,他的战利品太多了。
那日帝王哭了几声,也无非是走个过场。
所以,当得知顾远琛夫妇入宫讨要说法时,康元帝一脸冷沉。
“顾四夫妇当真这么说?”康元帝内心烦闷。
他失了容妃,又没了顾行舟的下落,就连蛮夷使臣的踪迹也无处可寻,这些种种皆让他感之颇为失败。
婳妃这朵新鲜娇花,倒是给他添了一些乐子。
宫奴如实说:“回皇上,顾四公子与少夫人二人,要求见一见容妃娘娘最后一面,还说,要给容妃娘娘守灵呢。”
康元帝:“……!”
尸首已面目全非,还做成了蜡人,如何见上最后一面?
宫里甚至不会给容妃摆灵。
这些年,后宫莫名其妙“暴毙”的嫔妃可不止容妃,多达数十人,无一人摆过灵,死了也就死了。康元帝对待旁人的性命,就如同对待草芥。
此刻,康元帝首先想到的,是顾家那几十万兵马。
他忍住了暴脾气,挥手厌弃道:“就说……容妃染了恶疾,会传染旁人,已经提前安葬,让顾家节哀顺变吧。”
宫奴如实去告知顾远琛夫妇二人。
然而,须臾,宫奴又折返禀报:“皇上,那顾家少夫人伤心过度,当场昏厥过去了。顾四公子还说,容妃娘娘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染疾,他需要一个说法。”
康元帝:“……”
后宫死了那么多女人,从无朝臣入宫讨要说法。
这个顾远琛,可真是难缠!
康元帝自是给不出任何说法!
容妃就是死了!
这一刻,浮现在康元帝脑海中的,不是容妃的音容笑貌,而依旧是顾家的数十万兵马。
这数十万兵马仿佛是魔咒,时时刻刻困咒着他。
更可恨的是,顾家在大殷积威甚重,顾家军只会真正服从顾家人,而非他这个帝王!
这才是康元帝最忌惮之事。
这厢,乔宁被顾远琛抱着,夫妇二人皆戴了孝,正站在御书房外,静等帝王的消息。
乔宁的左眼睁开,朝着顾远琛狡黠一笑。
顾远琛抱着她的长臂一紧,压低了声音,警告她:“别调皮。既是来讨公道的,便要装得像一些。”
乔宁乖巧的闭上了眼。
她与顾远琛今日入宫,故意死缠烂打,便是为了打消帝王对镇国公府的疑虑。
所以,闹得越难看越好。
没等到帝王回复,顾远琛看似没什么耐心,进一步施压,朝着殿内朗声,高喝:“皇上,臣的母亲出身将门,虽已入宫,但也是镇国公府的人,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还望皇上给臣一个说法,也给镇国公府一个说法!”
顾远琛嗓音雄厚,宛若掺杂了内力,一字不差的落入了康元帝的耳朵里。
康元帝头皮发麻。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助顾行舟之手,治镇国公府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眼下,顾行舟这颗棋子不见了,容妃也死了。
他反而站在了一个不利位置上。
康元帝皱眉,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下令道:“就说容妃的尸体不能见风,且已经厚葬于皇陵,任何人不得前去叨扰。另外,为补偿顾家,朕……特意赏赐黄金千两,绫罗数匹,再外加五百颗海南夜明珠!”
掌事太监:“……是,皇上。”
皇上对金钱不看重,但素来喜欢收集各类珠子。
新进贡的海南夜明珠统共也才五百颗呀。
皇上这次是大出血,只为图个清静。
顾远琛得了抚恤,这才带着小娇妻暂时离开皇宫。
但宫人却对康元帝禀报:“皇上,顾四公子离开时,一掌劈断了外面的盆栽。”
足可见,顾远琛因容妃的死,对帝王怀恨在心。
康元帝:“……”
这下,帝王对容妃之死,当真毫无疑心。
镇国公府,顾远琛将黄金皆交由了老国公爷打理。
千两黄金倒是可以抵一部分军饷。
绫罗放入私库,给小妻子做衣裳用。
至于那五百颗夜明珠,顾远琛一颗都没赠予旁人,尽数搬入他与乔宁的卧房。
乔宁亲眼看着他将夜明珠摆放的到处都是。
“……夫君,倒也不必如此。”她很想劝说几句,这些夜明珠价值不菲,将来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顾远琛却不以为然:“如此,入夜之后就不必掌灯了,我也能看清楚你。”
乔宁:“……”
顾远琛总喜欢盯着她。
尤其在榻上时。
乔宁其实不太适应。但转念一想,她也喜欢看他的身子。顾远琛穿衣时虽显瘦,但肌理十分修韧,腰身是明显的倒三角,每一块肌理皆清晰好看。
乔宁看着顾远琛忙忙碌碌的亲自布置屋子,她竟不觉得违和,好像已经适应了顾远琛“人夫”的模样,她凑过去,问道:“夫君,皇上还会起疑么?”
顾远琛特意挑了两颗最大的夜明珠,搁置在了枕头旁。
乔宁见状,莫名幻想了一副不可言说的旖旎画面。
顾远琛忙好手头上的事,走向乔宁,抓起她的手,总觉得爱不释手,当做玩具一般揉捏,没有隐瞒乔宁:“皇上眼下估计焦头烂额,顾不上太多。”
乔宁悬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事情的进展,比前世顺利太多。
父亲母亲都回来了,祖父也保住了。
是不是接下来的一切皆能顺遂呢?
顾远琛垂首,刚要吻住小妻子的粉色菱角唇,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
“公子!出大事了!”
门扇是开着的,茂生刚站定,就刚好看见公子与少夫人正要亲密,他顿时僵住。
但事态紧急,他务必需要过来禀报。
“何事?”顾远琛站直了身子,颔首道。
他故作深沉,似乎一点也不难堪,他与自己的妻子亲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二人成婚没多久,又刚好是最容易悸动的年纪,顾远琛已经自诩意志力足够惊人,不然……
他倒是很想学学那些纨绔子弟,与乔宁整日困在榻上。
茂生看了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少夫人,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直言道:“公子,外面有位叫琳琅的姑娘,声称怀上了公子的骨肉,已经三个月了!”
顾远琛:“……”
乔宁:“……”
茂生当然不会相信四公子与旁的女子珠胎暗结,但此事事发突然,必定有蹊跷。
茂生看热闹不嫌事大,咧嘴笑道:“公子,少夫人,这该如何是好?”
顾远琛立刻看向乔宁,他拉住了乔宁的手,宽大的手掌握得很紧,掌心竟冒出了薄汗:“阿宁,我从未与旁人的女子亲近过!”
顾远琛求生欲极强。
乔宁却陷入沉思。
琳琅啊。
她印象深刻。
上辈子,她在陆府时,便亲眼看见陆云卿与琳琅数次私底下见面。
这个琳琅,与那个“琳琅”会不会是同一人?
“阿宁?阿宁你别乱想。”顾远琛到底还年轻,感情之事没有经验。忽然冒出一个琳琅,他总觉得自己不纯洁了。
乔宁回过神,只想将计就计:“夫君,不如让琳琅姑娘进府说话吧,倘若真有了孩子,咱们得留下琳琅姑娘。”
顾远琛觉得不可思议:“阿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小妻子竟丝毫不吃醋?
还想让那女子进门?!
乔宁:“……”她说错了么?
琳琅若有孩子,他们也无法证明孩子不是顾远琛的,自是要留下她,再一步步探查出真相。
这阵子一直在想法子救出母亲,倒是差点忘了,隔壁的陆云卿也是顾远琛的劲敌。
顾远琛被气笑了:“阿宁,你真不该是这个反应。我的孩子,只能是你来生!”
他反应激烈。
乔宁秀眉轻蹙:“夫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理智些。”
“我理智不了,你月事若是好了,今晚就生。”
“夫君!别胡闹!”
茂生:“……?”
四公子与少夫人到底在争吵些什么?
他竟是看不懂了。
顾四:她到底爱不爱我?!小爷太没安全感了,QAQ~
乔妹:→_→不太懂~
茂生:不懂 1
小包子:二位不要磨叽!
宝子们、姑娘们,咱们晚些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