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帐篷之中,云锦缓缓开口,讲述了之后发生的故事。
“那是我们从密道逃出去,挤挤挨挨很多很多马车……”云锦的话语里面,莫名落满了许许多多不属于年龄的沧桑,
“我和小姐被搁置在一辆堆放货物的马车上,小姐像被丢破抹布一般丢在货物堆里,我……我只好用身体给小姐垫……让她好歹舒服点。”
她一点点讲着,心中悲愤累积,便时不时去瞄小荷的神色。
见小荷神色如常,并没有丝毫感同身受。
她转念一想,小荷确实不会感到丝毫难过,因为这是小姐的报应……
她原本想倾诉满腔对韦府榨干小姐银钱,又对小姐坏到要死的愤懑,可……可她选错了倾诉对象。
她面对的,是唯一一个小姐对不起的人啊……
若说韦府当真是对不起小姐,可是小荷姐则从头到尾,都是小姐那牛角尖行为的受害者。
“抱歉……”云锦思及此处,又说了句抱歉。
“你不用总说抱歉,把事情说清楚吧。”小荷的手点了点。
“嗯……”云锦点了点头,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北跶兵就来了,他们见人就杀,还想抢我们财物……”
她还犹记得四周,世家贵族那数不尽的哭喊、奔逃、惨叫。
“夫人……韦夫人……就派王妈妈的儿子,把小姐扔了下去……”
“活生生地扔了下去啊……”
云锦捂住脸,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她的耳边仿佛还回想着小姐全身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我想下车,可被王妈妈拦住了……”
“王妈妈说,她还说……她好心留我一命,是因为你!”说着,云锦眼中闪过了一丝深刻的恨意。
她赶紧垂下脑袋,压了下去。
小荷何其冰雪聪明,她看出来了云锦心中,对王妈妈等人的愤恨。
她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好心”,她最大的归宿只有她家的小姐。
“你没有听王妈妈的,对不对?”小荷一声叹息。
“我跟着跳了下去……”云锦回答。
“北鞑本来追着韦府这只肥羊,见韦府跑得飞快,就开始折磨我与小姐……”云锦那淡淡的声音里,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死意。
不是真正的事不关己,只是回忆太可怕,太痛苦,已经用尽了毕生的情绪。
小荷看到云锦这样子,打了个寒颤。
她其实是明白云锦感受的,上辈子她就设计推了祝妹他们下车,成为韦府的替死鬼。
不过祝妹等人面对的是盗匪,而云锦面对的是北跶。
北鞑要更加凶残,更加没有人性。
云锦沉默着解开了衣襟,脱下身上的罩衫,她转过身,露出她的背脊。
小荷死死瞪大了眼睛——
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连好了也可以看出深可见骨。
“北鞑就是这样用刀,一片片割下我的肉……”云锦低声道。
“我扑到小姐身上,是想保护小姐……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这里,云锦的口吻不再如死灰,仿佛回想起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事情,瑟瑟发抖起来。
“我……我只是想保护小姐啊……”
“北鞑欺辱我……不停欺辱我……我只是想护好小姐……一动也不敢动……”
一瞬间,云锦崩溃了,并不是因为她被欺辱,而是:“我……我生生将小姐捂死了……”
云锦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如同连成串儿的雨滴,太多太多。
“后来,后来……云州军来了,和北鞑战作一团。”
“他们抢了很多世家大族过去,其中有一个小部将,跑来探我鼻息……”
“我还剩一口气,我就扯住他的裤腿求他……”
“我求他,我反正都这么脏了,他如果想要我,尽可以要。”
“只是求他好好安葬小姐……好好……安葬小姐……”
忽地,一个温暖的怀抱袭来。
小荷抱住了哭泣着的云锦。
“你……你抱我作甚?”云锦哼着鼻音。
“我不值得……”
“我只是想抱抱你,辛苦了……”小荷轻轻道。
怪不得……后来沧州军去收尸时,找不到宋如枝的尸体,原来云锦连宋如枝的尸体也在拼了命护佑。
小荷恨她的愚忠,又敬佩她的愚忠,这并不矛盾。
云锦打了个嗝,继续讲道:“那个小部将将我带了回去,后来那些士兵在分赃,他什么也没要,只把我领回了家。”
“他认真照顾我……”
“后来……我嫁给了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逐渐趋于平静,甚至有了一丝暖意。
小荷跟江鹤词学过门中术,能敏感地感知到云锦的每一个情绪点。
很明显,这个小部将确实对云锦很好,抚平了云锦受伤的内心。
“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
“他说,他也想找这么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抛弃他的人,”
“这样也挺好。”小荷喃喃。
“对了,他是霍城里的小部将吗?”小荷问道。
“嗯……”云锦点头。
“他……他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他叫……余绍。”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小荷身体一滞。
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装作没有听清:“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云锦捉住了小荷的手,在她手心,写了这两个字。
写到那个“绍”字的时候,小荷竭力控制着自己手掌的发抖。
她也很想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可是不能够。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场梦里,出现在武振山面前,那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绍公子。
武振山亲口所说,这个他唯一的血脉,娶了一个叫做“云儿”的丫鬟为妻。
云儿……云锦……
一切都契合上了。
小荷按捺下一切情绪,她不动声色地又询问了云锦一些霍城之中的问题。
她了解到,霍城情况确实惨烈,石译是个比徐德更可怕的、更高压的郡守,霍城之人早就十不存九,全城之人几乎都没有完整的。
“杀完了……不就没有了吗?”小荷颤抖着问。
“他强迫百姓生子,行各种毁坏人伦之事。”云锦道,“一家人,只要有一对男女活着,无论他俩是什么关系,都必须生下两个以上孩子。”
“那……那云锦你呢?”小荷颤着声音问道。
“我……我……在北跶那里受了伤害,或许永远不会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