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像浓稠的墨汁,笼罩着这座本该热闹的小县城。
潮湿的雾气裹着枯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远处传来更夫拖沓的脚步声,梆子声在雾中晕染成破碎的回响。
楚暮云的玄色飞鱼服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金线绣就的蟒纹在朦胧天光下泛着冷芒,腰间的绣春刀随着他的步伐,时不时碰撞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如同阎王叩门!
十二名锦衣卫身披乌云罩,铁面战靴踏过结霜的路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惊起街边老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撕破死寂,更添几分诡异肃杀。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紧闭着门,褪色的幌子在雾中无力地摇晃。
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而过,皆是神色慌张,佝偻着身子贴着墙根挪动,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多看这群不速之客一眼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楚暮云站在张家绸缎庄的门前,靴底碾碎了台阶上凝结的蛛网。
曾经朱漆鎏金、雕梁画栋的商号,如今封条歪斜,灰尘遍布,门板上还留着被利器劈砍的裂痕。
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里面一片狼藉,檀木货架倾倒在地,织金绸缎散落成灰扑扑的烂泥,绣着牡丹纹的锦缎被人用刀划得支离破碎,仿佛经历过一场浩劫。
“开始查。”
楚暮云低沉的声音响起,在雾中回荡出令人颤栗的尾音。
锦衣卫们立刻分散开来,如同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有的撬开锈迹斑斑的锁头,有的跃上墙头,靴底的铁钉在瓦片上刮擦出刺耳声响。
楚暮云则带着几个亲信,踏着满地黄叶,直奔县衙。
一路上,街边茶馆的竹帘后不时闪过窥探的目光,又在他回望时迅速消失,只留下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
县衙大堂内弥漫着刺鼻的熏香,试图掩盖某种腐朽的气息。
知县刘寻正襟危坐在虎皮交椅上,官服补丁摞着补丁,可腰间的玉带却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膝头微微颤抖,难掩眼中的慌乱,见到楚暮云等人踏入,连忙起身,强装镇定的笑道:“楚镇抚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话音未落,袖口滑落的翡翠扳指在青砖上磕出清脆声响,惊得他脸色瞬间煞白。
楚暮云微微拱手,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却比雾中的寒风更冷:“刘县令客气了。”
“本官此次前来,是为了张家产业一事,还望刘县令能详细说说其中缘由。”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缩成一团的衙役。
刘寻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汗渍在官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楚镇抚使有所不知,”
他声音发颤,从案头拿出一叠账本,纸张崭新得能闻到油墨味,“张家的产业啊,这些年欠了官府不少赋税和粮饷。”
“再加上生意上又遭遇诸多不顺,资金周转实在困难,这才不得不倒闭。”
说着,他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账本边缘,那里还粘着未干的浆糊。
楚暮云接过账本,随意翻阅了几页,指尖在某行数字上停顿——漕运损耗的数目,竟比整个县城一年的粮食产量还多。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却没有立刻戳穿,只是笑眯眯地将账本放下:“原来如此,多谢刘大人解惑。”
起身时,绣春刀的刀鞘不经意间扫过桌角,吓的刘寻的瞳孔猛地收缩。
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天色已经渐暗。
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楚暮云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上。
锦衣卫千户陈远匆匆赶来,披风上还沾着泥点,脸上满是焦急之色:“镇抚使,如今要怎么办?案子查不下去了。”
“我们把县城翻了个底朝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张家人的踪迹。”
“所有与张家有关的人,要么失踪,要么一问三不知。”
“绸缎庄的账房被人割了喉,尸体就扔在护城河下!”
另一名锦衣卫也上前汇报,声音发紧:“而且,我们在搜查张家产业时,发现所有的账本、契约都被烧毁了!”
楚暮云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指节捏得发白。
烛火在他脸上摇曳,映出忽明忽暗的阴影,仿佛有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他脸上浮现。
“张家人吗,自然是有的,该有的罪证,我这里也都有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如今来问一问,不过是想要看看,人性到底能恶到什么程度。”
陈远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道:“镇抚使,既然有了罪证,我们为何不抓人?”
“想当初,我们锦衣卫办案,雷厉风行,只要有怀疑目标,哪怕没有证据,也能先拿下来查问。”
“先斩后奏,那是皇权特许。”
“可如今……”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不甘,“自从王指挥使上位后,我们锦衣卫远远不如当初张指挥使在任时那般威风,就连您做事,也这般瞻前顾后,这到底是为何?”
楚暮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冷风卷着雾气灌进来,熄灭了几盏油灯。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良久才开口:“不一样的,小子,你啊,还是年轻了一些。”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这次我们要抓的,是不良人。”
“不良人?”陈远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的按上刀柄,“可是镇抚使,我们锦衣卫也是为陛下效力,为何要怕他们?”
楚暮云转过身,看着陈远,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不良人是陛下一手扶植起来的,专门为陛下探查隐秘、铲除异已。”
“在陛下心中,他们的地位远比我们锦衣卫重要。”
“我们锦衣卫,比起他们,就像是后娘养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以为现在还是当初呢?先斩后奏的权力,早已不在我们手中。”
“如今陛下对不良人愈发倚重,他们行事嚣张,朝中不少大臣都敢怒不敢言。”
“你看看王指挥使,现在都开始当甩手掌柜了,就是因为深知其中厉害,不想卷入这趟浑水。”
“上个月,北镇抚司的李百户不过多问了几句,第二天就溺死在自家的浴桶里,尸体上全是针孔!”
楚暮云走到陈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大得让陈远微微发疼:“所以,这次我们捉贼一定要捉赃,证据必须确凿无疑。”
“一旦轻举妄动,不仅案子办不成,还会连累兄弟们,甚至可能给整个锦衣卫带来灭顶之灾。”
“你,明白了吗?”
陈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依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