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三百零三章 行宫（三）

太皇太后自来了缘瓷湾后，便住了听雨楼。

和帝，也就是她的丈夫，景弘的祖父还在的时候，便颇为喜欢缘瓷湾的环境，几乎是赶着工匠们将这处避暑用的行宫修缮好。

当时的工部尚书定下来四年的工期，和帝不太满意，额外拨了银两，加征一倍的人手，日夜赶工，虽然只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但这处行宫依旧修缮的处处完美无缺。

只除了听雨楼的后面，曾有一个焦黑的花坛。

之所以是曾有，是因为自从太皇太后搬到了听雨楼，在二楼的窗户后看着这处花坛，看了许久。

曾经的一片焦土却长出了郁郁葱葱的野草，因为无人打理，虽然凌乱，却也是绿意盎然。

太皇太后双眸濡湿，次日便叫人将这处花坛清扫了出来，却既没有种花，也没叫人拔草。

她喜欢这些自由生长的野草。

仿佛能看到勃勃的生机。

景弘带着贵妃穆宝隽，贤妃秦檽，德妃萧湘珍来一同给太皇太后请安。

穆宝隽身后跟着景瑾和景瑜。

这一次往缘瓷湾的避暑行宫里来，景璧和景莹都是跟着自己的母亲住，景瑾和景瑜原本兴致勃勃以为出来能松快松快，结果景弘直接将两个人拎到了黎安殿里的清溪书屋里，住到了景弘的眼皮子底下。

而刚来的那几天，连棋心姨姨都不在父皇身边，景瑾和景瑜两个半大孩子都少不了沮丧许多。

这会儿请安的时候，景瑾和景瑜看到了穆宝隽，立刻跟小鸡崽子找娘一般追到了穆宝隽的身后，两个人脸上都在放光。

太皇太后看着这两个重孙，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再过上几年，说不定她都要抱玄孙了，还要在意过去的那些事情吗？

可当太皇太后的眼神落到景弘身边的棋心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自她离朝之后，景弘和棋心，穆宝隽之间的二三事，她也算是了然于心，要说失望，还是有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景弘刚来缘瓷湾的那几天，太皇太后一直借口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对景弘避而不见的缘故。

可是……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孙子，景弘还是一点点大的时候，就已经很懂事的会照顾弟弟景黎了，从政这些年来，景弘也从不曾骄奢淫逸，或是好大喜功，脚踏实地一点一滴的沿着她留下的政策不断完善着。

连着三日，景弘都是一早便在听雨楼外给她请安，太皇太后还是心软了的。

罢了，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啊。

太皇太后回避了政务，只问了些家事，景弘跟穆宝隽在她跟前也算是浓情蜜意，也叫她放心不少。

她又叫过景瑾和景瑜考校了一些功课上的问题，两个孩子答得条理清楚，平素里跟在穆宝隽的身边，德行上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至于景璧和景莹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公主，更是喜得太皇太后爱惜不已。

景莹是秦檽所出，今年才三岁，跟秦檽仿佛一套模子里刻出来的翻版小人一般，这又是她第一次见太皇太后，跟在姐姐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姐姐景璧的衣服，腼腆的不敢上前。

而约莫是身边有了妹妹的关系，景璧沉稳了一些，拉着小景莹的手上前，一撩衣服下摆，带着她一起给皇祖母叩头。

太皇太后脸上含笑，叫沫儿赏了许多的好东西下去。

不仅赏了四个小孩子，更是厚厚的赏赐了后妃们。

穆宝隽耳垂都有些泛红：“这几个孩子平日里已经偏了皇祖母不少的好东西去，哪里经得起臣妾这些做娘的也来讨。”

太皇太后手里的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景莹：“皇帝是哀家的孙儿，你们是哀家的孙媳，便是哀家的半个孙女儿，若是连孙儿孙女跟前都吝啬成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些东西也无非是放在库房里落灰罢了。”

一家人和和乐乐凑在一起说笑一阵子，太皇太后喝了口茶之后，便说自己有些乏累，独独点了棋心跟她出去走走。

景弘心中一动，棋心已经乖觉的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顺从的一起出了门。

这一次拜见太皇太后带了棋心来，景弘的确是存着自己的私心的，他还是希望棋心能成为他的妻子，而不仅仅是个臣子。

太皇太后年纪已经很大了，虽然容易乏累疲劳，但头脑还是清晰的，走的虽然慢，却稳得很，一旁还有沫儿姑姑扶着她。

棋心同样慢慢的随行在太皇太后的身后。

“哀家听说，你宁肯吃绝育的药，也不肯入皇帝的后宫，现如今，皇帝册封了你做正二品御前行走？”太皇太后说话的声音慢，仍带着威严。

棋心垂了眼睫：“是。”

都是事实，也没什么不能坦然认下来的。

太皇太后轻轻笑了：“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不会放过你吧。”

身为女子，在朝堂上立足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太皇太后素所深知，棋心不肯认与皇帝关系，不肯做皇后，在朝堂上只会更难，步履维艰。

“你要做的完美无缺，做的毫无瑕疵，可那些人还是会拿着放大镜从你的身上挑过错，甚至还有应对不迭的欲加之罪。”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棋心扶着她的那只手：“你的骨头很硬，这是一件好事，但不要忘了一句话，叫名不正则言不顺。”

做景弘的皇后对棋心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夫妻本就是一体，以皇后的身份参与到朝政之中去，劝谏景弘也更名正言顺。

就算不能生育又如何？后宫里所有的孩子都是皇后的孩子，皇后是所有皇嗣的母亲。

棋心忽然道：“棋心冒昧，太皇太后从来没有想过吗？这世间有才有德的女子数不胜数，只是因为她们的性别，便要只从一半人中去选治国佐政之人，未免太过偏颇。”

“所以你要做这个第一人？”太皇太后顿住了脚步，衰老使得她的眼睛浑浊了许多，但目光依旧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