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三百零九章 父子（二）

景弘却觉得这一幕略微的有些刺眼了，不由得板起脸来轻咳了一声。

景瑾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偏偏棋心和穆宝隽都还拿他当孩子。

景弘看着景瑾那一张肖极了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出神。

十二岁……他有意识的培养起裴朝卿然后将他放到诏狱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年纪，只是为了藏拙，更准确的说法是为了让他的皇祖母，前朝掌政的太皇太后不起疑心，他也会常常如同景瑾这般在皇祖母跟前扮演好一副乖巧懂事又听话，还品学兼优的模样。

正如现在的景瑾。

听清溪书屋里伺候的人说，景瑾已经连着七日为已经逝世的生母柳元抄孝经了，都是在完成当日的功课之后，挑灯夜战。

再过半个多月，便是柳元的阴寿了。

景瑾想要给柳元抄出九十九卷孝经来，大昭的人认为，阴寿的日子里由亲子手抄的孝经最是能给已经去世的父母聚住来世的福寿。

而景弘自己，也曾在差不多的年纪做过几乎相同的事情，因为太皇太后在先帝阴寿的那一整个月里，情绪都不太好。

“懂事”的景弘便亲自去小厨房给先帝做了一个百寿桃，外面最大的寿桃掰开之后，露出里面九十九个小寿桃，是给尚还在世的老寿星做的，只是景弘“半懂不懂”，一番“童言稚语”，让太皇太后宽怀许多。

他对自己早逝的父母没有半点感情，不过是因为太皇太后对先帝的早逝一直耿耿于怀，他才做了这样的事。

而柳元去世的时候，景瑾根本就不记事，他对柳元真的会有这么深的感情吗？

还是，只是因为他这个父皇，年年都为肃皇贵妃大办阴寿，用满规格的十二桌祭品来祭奠自己早早夭亡的爱人呢？

望着那张与自己容貌肖了**分的脸，景弘动作有些僵硬的续着手里的糕点，却尝不出这酪心奶糕的半分甜软来。

“棋心姨姨，这几天抄孝经，我手腕都有点疼了，姨姨给我揉揉。”景瑾还是赖在棋心的身边各种撒娇。

棋心有些心疼的拿过景瑾的手腕，连声音也是放的柔了再柔：“好，姨姨给你捏一捏。”

景弘在一旁空嚼着糕点——他那个时候也是，在事情还没有做完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宣扬给太皇太后身边的沫儿姑姑了。

柳元……柳太傅……柳家后来送进宫的那个女人……

藕香榭处热闹非常，机关戏楼里更是沸反盈天，扮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猴戏艺人一撩披风：“佛祖老儿，若是俺能赢了你，俺要的可是玉帝那个位置……”

景瑾目不转睛两眼放光的盯着戏台子上看，孙悟空已经将棍子耍的虎虎生风了。

棋心跟秦檽两个大人都凑到了栏杆最前面的竹子案几前，排排坐着，满眼里都是戏。

一直到孙悟空被压在佛祖的五行山下，这一折子戏才算暂时结束。

秦檽一看就是喜欢听戏看戏的，已经准备好了一小袋专门用来打赏的金银锞子遥遥向着戏台上扔去了。

虽然已经是当娘的人了，但秦檽这双水亮亮的眸子里，盛着满满少女时期的光辉。

这熟悉的动作再度唤醒了棋心的记忆。

棋心抿了抿唇，忽然对身边的景瑾道：“阿瑾想不想试试？”

景瑾略微有一些的扭捏，又是期待又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远，我扔不过去的吧。”

看戏的藕香榭跟戏台子还是隔了一段距离了。

棋心拍拍胸脯：“棋心姨姨教你啊！”

说着棋心便拿找了几个金银锞子出来，随手装在一个荷包里：“阿瑾也来试试看。”

一旁的秦檽也鼓励景瑾试一试：“放心扔，就算扔水里了，贤娘娘这里还有很多呢。”

景瑾稍稍吸了口气，大幅度的扬起手臂，将手里的荷包抛出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径直落到了机关戏楼的楼顶上。

秦檽扑哧一乐，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些揶揄的“取笑”：“方才还担心自己扔水里，这下扔的可高，臂力惊人。”

说着便往景瑾的手里又塞了一个装了金银锞子的荷包：“这一次收着些里，别瞄太准，就算被你扔的金银锞子砸到，台上的艺人也是不能躲的。”

甚至还要说谢恩领赏的吉祥话。

棋心手里捻着镌了平安喜乐四个字，融成一朵海棠花形状的金银锞子，这是秦檽宫里专门跟造办处打的，忽然心情有些复杂。

在她跟景瑾差不多大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恩客的沈少爷带她和晴香出去喝花酒，十次只有三四次会点戏班子。

而唱大闹天宫的猴戏班子，却只有那一次。

剩下的大多是唱一些缠缠绵绵的戏，或是一些很露骨的戏，比如《墙头马上》。

唱《墙头马上》折子戏的那一场，沈霆轩谈下来一笔很大的买卖，客人走的也早，但是戏班子还没走。

沈霆轩跟晴香姐姐便是这样倚在栏杆旁，教她怎么给戏台上的人打赏。

当时她惊得简直是一跳三蹦的跑开了，只觉得这样扔钱玩简直是太浪费太匪夷所思了。

沈霆轩却随手丢过去几串铜钱，一脸的习以为常：“不给他们扔钱，他们怎么赚赏钱？光挣请人唱戏的钱，显得我也太寒碜了些吧。”

那戏台上的人满脸喜悦的跟沈霆轩谢赏，吉祥话说得像贯口，还眼神示意那唱女旦的到跟前来给沈霆轩谢赏。

沈霆轩却只是摆了摆手。

棋心不明所以的看向晴香姐姐，晴香姐姐才附在她的耳边跟她悄声说，有些戏班子里的女旦，也是会私底下跟大主顾做的，这样才能挣起来。

挣得越多，名头就越大，买卖也就越好，挣得便更多。

棋心手里捻着海棠花金银锞子，微微苦笑，如今她也成了这拿钱砸人取乐的人。

“好！”

“我投中了！棋心姨姨我投中了！”景瑾兴奋的声音将棋心从回忆拉到现实，戏台子上的人说起了熟悉的贯口一般的吉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