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下,瓶儿将酒坛放于旁,用铁铲挖坑。
透过窗子,焦孟仪能看见她做的一切,便就托腮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瓶儿把酒埋进去。
正巧树上梅花飘落,落了瓶儿一身,焦孟仪看了半晌,忽然想站起出去。
梅花瓣香气扑鼻,她想收藏一些晒干它,做成熏香,正好可以给陆乘渊用。
焦孟仪小心翼翼护着肚子。
刚走出房门,她唤了瓶儿一声,想让小丫头过来扶她一把,不想沾了一手的油。
心中疑惑,偏头去瞧,竟见她屋中两扇门的一边门阖上似是刚被人修过,上面打的一些黑色油脂没清理干净。
“夫人,你怎么了?”瓶儿跑着过来。
她摇摇头,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哪知刚擦了一下,她便低低呻吟一声,捂了肚子——
“夫人!”
瓶儿喊道。
事情发生的太快,让主仆俩都没反应过来。焦孟仪手猛地扶住门框,疼痛难忍的身子滑下。
“快,快去找夫君......”
她唤了一声,面容已难耐不已,瓶儿跑来接住她,看了眼她手上的脏污,立刻替她擦拭干净。
“夫人,您这是要生了?”
小婢子焦急问。
她点点头。
本就是这几日的功夫,陆乘渊一直很紧张,吩咐瓶儿寸步不离,焦孟仪也有准备。
她感觉羊水破了。
连忙吩咐瓶儿去找人,她则倚在门边调整呼吸,瓶儿应了声,立刻便跑出院子。
陆乘渊不在府中。
但府中安排了太多人守着她,瓶儿去了不到片刻便回来,同时府中上至管家,下至小厮都来了。
众人忙开始准备。
宁陶听到消息匆匆跑来,站在树下一瞧,见进进出出已不少人,他不由握了握拳头,转身走了。
兵部,陆乘渊正同一帮官员在一起。
宁陶来报信,凑近他小声说了几句,顷刻陆乘渊脸色就变了。
他猛地站起。
几个官员全都仰头看他,正想问他怎么了,陆乘渊扫了众人一眼,“抱歉,家中内子临盆,诸位大人,今日议事暂时先到这里!”
说罢,他转身便走。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都未见过他这般紧张模样,不过又一想首辅夫人临盆,这可是一件大事。
足以传遍整个长安的大事。
焦孟仪此时正在生死之间。
她咬牙切齿,遵照稳婆的话调整呼吸,保存体力,可声嘶力竭了好几回了,仍是没有进展。
稳婆扶着她两条腿,一边看孩子情况,一边命身边人为她补充体力。
瓶儿往她舌下放了块参片。
这还是陆乘渊特意买的,专为补充体力准备。瓶儿使劲握着她手,看她已累的脸色苍白,不禁掉了眼泪。
“夫人...您缓一缓,缓一缓在用力。”
焦孟仪耳中嗡鸣。
叫的久了,她便觉得自己处在缺氧阶段,又因脑中有什么时刻想跑出来,让她越来越迷茫。
四周声音嘈杂。
其实屋中每个人的声音都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她能听到她们每一个人的声音,却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让她不要这么拼命。
那个声音说,焦孟仪,你为何要生下他的孩子?
她使劲摇了摇头。
她在心里同声音辩驳——他是我夫君,是爱我的人,我要为他生下孩子!
“你是谁。”
“焦孟仪,你什么都忘了——你现在就是在葬送自己!”
声音越来越重,逐渐达到情绪顶峰,她紧皱了眉头,握瓶儿的手格外紧了。
“焦孟仪,你对得起谁?你想想你小妹,她是怎么死的,还有你父亲,你父亲死在你眼前!”
“你大逆不道!还在同这样的人纠缠!陆乘渊为了让你跟他,不惜让你忘了一切,就连你父亲死都无动于衷,可你以为你换个身份,就不是焦孟仪了吗?”
“焦孟仪!你的家都因他散了!你父亲死时那双望着你的眼睛,你就没有在午夜梦回里感到害怕吗?!焦孟仪!!快醒醒吧!”
“焦孟仪!!像你这样不孝不义的人,就该去死,去死!”
她惊悚地睁眼。
浑身紧绷,又在瞬间卸了力,抓着瓶儿的手指甲嵌进肉里,她忽然高声嘶喊了一声!
同时,婴儿的啼哭响彻整个府邸。
四周大喜。
稳婆喊着:“生了!夫人您终于生了!是个小公子,小公子呢。”随着孩子性别说出,屋中婢子们无一不高兴成团,纷纷出去报喜。
陆乘渊来了。
男人显得急躁了些,迈着步子正要闯房门,却被出门报喜的婢子挡住,那婢子见了他忙行礼,恭喜道:“大人,夫人生了个小公子,现下母子平安!”
一听到这儿,陆乘渊微微舒心。
他等不及,想去看焦孟仪,然而婢子拦着不让,说里面血腥凌乱,稍微等一等再进。
陆乘渊便在院中等候。
不多时,稳婆抱着包裹严实的小婴儿出来,给陆乘渊看了一眼,又说了诸多恭喜的话。
这孩子。
男人深深凝视。
说不上什么感觉,他只觉初见这孩子的模样就格外亲切,鼻子眼睛都能找到两人相似的地方。
更多的,他觉得这孩子像她。
他一言不发,看了孩子好一会,方伸手用力的,在孩子脸上摸了摸。
皱巴巴地,一点不平滑。
可就是很神奇的感觉。
男人看过孩子,方抬头问她,稳婆抱着孩子笑,还没发现异常,“回大人,夫人应了用了太多力气,现下比较虚弱,在里面躺着呢。”
他要进去看她。
然而这时瓶儿忽然出来,再次挡住他的去路。
“大人...夫人刚才说,说她身体劳累,想自己静静,不想您进去打扰。”
陆乘渊怔住。
望着近在咫尺的门,他却进不去,不由问:“她一切都好?”
“好的,夫人身子也清理干净了,现在只想歇歇。”
“好,那你在这里看着她。”
陆乘渊体谅,只当焦孟仪是真的累了。
他不得不离开。
然而,当瓶儿再次走进屋中,望着躺在床上光流泪一动不动的焦孟仪感到担心。
“夫人...您让奴婢说的,奴婢已经说了......”
“好,你也下去吧。”
焦孟仪此刻虚弱极了。
但她反常到让人觉得她的灵魂被抽走,只留下一个躯壳。
她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帐顶,没有生下孩子的喜悦,同时,也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