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华 第四十二章 不为任何人停留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可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当父亲的还不清楚？不分家，怕是要吸干兄弟们的血！结果你看看，他还是不甘心，把手都伸到那两百亩地上了，那我已经给村里办义学，岂能收回？这让我即使到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啊！”

卢老爷叹了口气，又苦笑道：“唉，我都死了，还操这个心做什么？让他们争去吧，这个家散了就散了。”

“姐夫！”孙老爷大惊，“您怎么能说这种话？”

一旁的卢富听到这里，身子微微发抖。他跪着向前挪了几步：“老爷，都是小人无能，没能拦住大少爷...”

“起来吧。”卢老爷叹息着，“你又怎么管得了他，你也是受害者。”

孙老爷握紧拳头：“这群逆子，明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打吧打吧，往死里打，打死了我也不怪你。”卢老爷一脸解气。

苏瑾在一旁听了许久，终于开口：“卢老爷，时间不多了。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这句话让堂中气氛骤然一凝。孙老爷神色一紧：“那要是强行送走...？”

“那就是带着遗憾和不甘入轮回。”苏瑾摇头，“您看卢老爷现在这样，就是心有不甘的状态。”

孙老爷连忙道：“姐夫，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我一定替您完成。”

卢老爷却露出苦笑：“我这个亲爹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一个舅舅又能如何？”

“怎么没办法？我姐还在呢！大不了我去衙门告状！”

“胡闹！”卢老爷厉声喝止，“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经过孙老爷的再三追问，卢老爷终于道出心愿。都是些日常的琐碎事，他先是提到书房里养了二十年的乌龟，又说到要把珍贵的兰草送给周宁先生，还特意叮嘱要善待那头老水牛。

说到这里，他转向卢富：“我答应过要放你一家为良的。除了你手中的钱财，我还准备了五十亩地和一百两银子。”

卢富眼泪夺眶而出：“老爷...”

“现在地是给不了了，但放良书和银票都在书房。”卢老爷看向孙老爷，“小书啊，你替我完成这件事。”

孙老爷郑重应下。卢老爷又交代了一些书画字画的安置，最后提到小儿子：“书房前两个架子的书都给小五。我看他读书还成，你若方便，就帮他管着些产业，让他到你那读书。”

“就这些了？”孙老爷狐疑地问。

“够多了。”卢老爷故作轻松。

“那我姐呢？”

提起妻子，卢老爷明显犹豫了。他垂下眼帘，声音有些发涩：“大昌...大昌不会亏待她的...”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卢老爷虚幻的身影上。他的魂魄似乎更加淡薄了，仿佛随时会消散。

苏瑾暗自叹息。她知道，卢老爷心中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事，可时间已经不多了。死亡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舍而停步。

就在大家陷入沉默时，孟秋缓缓起身，他转向孙老爷和卢老爷，微微躬身：“两位老爷若再无别的吩咐，我与小师妹就先告辞了。”

孙老爷眯着眼睛打量孟秋，目光在他与苏瑾之间来回逡巡。“有劳两位了。”他挥挥手示意钱管家送客。

“三师兄走这么急做什么？”苏瑾小跑着追上孟秋，裙摆被夜风撩起，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她伸手拉住孟秋的衣袖。

孟秋正要开口，突然定住脚步：“等等，卢老爷怎么办？就这么把他扔在那儿了？”慧眼状态下的世界灰蒙蒙的，阴森可怖，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玉钺剑。

“瞧你紧张的。”苏瑾笑眯眯地晃了晃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缠绕着一缕若隐若现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招魂绳？你什么时候...”孟秋惊讶地看着她。

“早就准备好啦。”苏瑾狡黠地眨眨眼，“等符咒效力一过，我就把他招回灵堂。三师兄以为我真会粗心大意吗？”

孟秋注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小师妹，心中升起几分疑惑：“你总是让人意外。修道一途你明明懵懂，却在鬼神之事上如此老练。尤其是阵法符咒，已不输我，甚至堪比四师妹。可基础知识却像从未学过，四师妹说你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这是为何？”

苏瑾低垂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招魂绳。良久，她才轻声道：“以前自己学习的时候，功课书籍记载不详，所以学得不够透彻，有些地方甚至走入误区，现在只能一点点纠正过来。”

“原来如此。”孟秋若有所思，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影，“我得和大师兄商议，把玉霄山的丹方、药理、针灸都详细记录下来，以免后人重蹈你的覆辙。”

“三师兄高瞻远瞩。”苏瑾竖起大拇指，笑容重新爬上脸庞。

回到灵堂，孟秋把苏瑾交给赵无尘就匆匆离去。阴森森的灵堂让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慧眼状态下，更觉诡异。烛光在风中摇曳，投下诡谲的影子。

赵无尘眼神询问卢老爷的下落，苏瑾只是展示了下手上的招魂绳，就要闭目调息。她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姿态随意却不失庄重。

“等等，”赵无尘压低声音，“谁在看着他？”

“猫。”苏瑾言简意赅，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赵无尘想到那只成了精的黑猫，不由得摇头失笑。那畜生虽然娇气，但确实是个好帮手。

夜渐深，孝子贤孙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棺材两侧的席子上，除了一个看守的少年，其他人都呼呼大睡，还盖着暖和的被子。萧香袅袅，与鼾声交织。

苏瑾忽然睁开眼，指诀一掐。符咒效力已然消散，卢老爷的魂魄瞬间回到灵堂，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明悟猛然睁眼，警惕地扫视四周，对上赵无尘的目光。一缕青烟从香炉中升起，在空中打了个旋。

赵无尘微微一笑，手指轻动，一道灵光闪过。卢老爷不情不愿地回到棺材，还想看看那些不孝子孙。

明悟默念佛号，总觉得灵堂气氛怪异。烛影憧憧，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但自己却又看不透。

“师兄，那少年是谁？”苏瑾指着守夜的孝子问道。少年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倔强。

“卢老爷幼子。”赵无尘淡淡道。

苏瑾兴趣缺缺，倒头就睡。在大师兄身边，她总是格外安心。夜色渐深，虫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