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混合着汹涌的河道,整条河谷都充满了黄色泥水,浩浩荡荡,如同一头凶猛野兽朝下扑去,所到之处都被洪水覆盖。
村庄如同一个稚嫩的小孩,在天灾面前瑟瑟发抖,许多土坯屋子瞬间被冲垮,茅草和各种桌木板凳被洪水裹挟,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有些眼尖的人甚至还看见了洪水里面的尸体,也不知是上游哪个村庄的人。
村子后方的山坡上,陈姓族人愣愣看着这一幕,眼神中充满恐惧与庆幸。
恐惧自然是对于恐怖的大自然灾害,人类一向自诩土地上的主宰,但在纯粹的自然灾害面前,依旧如蝼蚁一般弱小。
庆幸则是还好他们提前搬到了远离河道的山坡上,不然现在还在村里的话,估计已经被洪水卷走了。
不过身处最前方的陈及冠却与他们不同,反而是满脸兴奋,好似在见证什么奇观。
不知为何,他十分享受面对自然灾害的无力感,有种灵魂颤栗的感觉,此时更是诗兴大发。
“雨若不止,必有洪水。”
“洪水滔天,浩浩方割。”
陈及冠心中激动,余光瞥到目光悲伤的族人,心里一沉,怜悯轻道:
“儿啼窥家,茫然风沙。”
“浮尸渐去,呜呼哀哉。”
随着洪水宣泄,半个村子的房屋几乎都被摧毁,大片田地也被洪水覆盖。
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空中更是响起了雷鸣,像是苍天在发怒,对人类宣泄自己的不满。
突然,旁边的山林发生轰隆的声音,仔细一看,又是一场泥石流,像是迫不及待要加入到河谷之中的水灾一般。
泥石流的动静不大,奈何村民所处的位置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山坡微微震动,几块巨石更是滚落下去。
大伙儿被吓的慌不择路,下意识远离泥石流,但还好,他们所处的山坡是独立的,并没有受到泥石流的影响。
不过受到震动的影响,竹棚上方的竹席和茅草位置发生偏移,雨水见缝插针漏了进来。
陈大山连忙让大家不要惊慌,随后让人将棚顶修缮,免得受到雨水侵扰。
洪水足足维持了一个时辰,随后声势渐渐变小,但河谷两岸全部被淹没,甚至有几处河道明显发生改动,也不知道流向了何处。
而村里众人的情绪也平静下来,毕竟现在没人受伤,而且还有这么多粮食,怎么都死不了。
村中妇女见时辰差不多了,重新起锅煮粥。
陈大山端着两碗青菜热粥,给了他一碗,随后蹲在他旁边,沿着碗沿吸了一口,愁眉苦脸道:“冠哥儿,柴火不多了,这可咋办?”
毕竟事发突然,各家各户都紧着贵重的东西拿,柴火什么的根本就没拿多少。
虽然现在是集体生火,但架不住人多锅大,每天烧的柴火不在少数。
陈及冠想也不想的说道:“旁边不是这么多树木吗,砍来烧了便是。”
这些树木虽然还在生长,而且被雨水浸湿,但绝对能烧燃。
陈大山有些犹豫,“可这些树木都是官府的,俺们要是给砍伐了,官府给俺们定罪咋办?”
陈及冠轻笑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树木分明就是被洪水冲走了,与我等有何相干?”
陈大山愣了一下,这才了然点头,“冠哥儿,还是你聪慧,水灾当面,官府哪里有闲心理会俺们。”
他就要兴奋起身,准备组织人手去砍伐树木,但顿了一下,补充道:“冠哥儿,若是叫官府发现了俺们的罪行,你就说不知情。”
陈及冠心里一暖,都到这个地步了,七叔公还在关心自己。
柴火的问题得到解决,陈大山正想离去,突然又道:“冠哥儿,还有一事,村中牲口不少,有几头黑猪都快饿死了。”
如今大雨倾盆,很难去附近打猪草,至于大米红薯什么的,大伙儿自己都舍不得吃,哪里舍得给猪吃。
陈及冠想了想,冷声道:“这些牲口此时已是拖累,告知大伙儿,我愿意出钱购买,一起享用。”
说着,他露出一抹温和笑容,语气调侃,“就当是我的童生宴吧。”
陈大山闻言,直接摇头,“不成,俺们欠冠哥儿你的已经够多了,哪能再让你买,俺给大伙儿说清楚,愿意杀的就杀,不愿杀的,也不强求。”
“还有冠哥儿你的童生宴,这可是第一等大事,千万不能忽视,等这次水灾过去,俺们再给你好好办一办,正好借着你的喜气,冲一冲老天爷的怒意。”
说着,他一口喝完米粥,大步离去。
陈及冠吃东西的速度依旧不快不慢,慢条斯理,哪怕身处艰难境地,依旧从容不迫,自有读书人的气度,身上的书卷气没有丝毫减少。
喝完米粥,他叫来苏虎,问道:“姐夫,家中的鸡鸭猪可还有吃食?”
苏虎直接摇头,“没了,不过俺们的红薯和玉米还有不少。”
陈及冠自然不可能把珍贵的红薯和玉米分给这些牲口,现在紧着人才是对的。
于是他当即道:“看看哪些牲口饿得动弹不了的,给杀了吧,让大伙儿都吃上一口肉粥。”
苏虎不去想这其中的门门道道,见冠哥儿这么说,他便瓮声瓮气答应下来,转身去磨刀了。
雨水一直维持到夜幕降临,随后慢慢变小,但洪水的声音依旧喧嚣,也不知这场水灾波及到了哪些地方。
想来面积不小,说不定整个长江流域都会因此遭殃。
估计朝廷要是得知这个消息,不知会有多焦头烂额,当然,或许也会有许多官员因此腰缠万贯。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反正不关自己的事情。
或许是雨声渐渐变小的原因,村里族人睡得要踏实不少,呼噜声此起彼伏响起。
陈及冠反倒是有些睡不着,他睡觉喜欢绝对黑暗和安静的环境,当然,蝉鸣什么的不算。
加上好些天没有沐浴,气候也冷湿,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他一会儿想到水灾过后的安排,一会儿想到自己以后的科举计划,辗转反侧许久,这才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