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萧!
偌大的平阳城,笼罩着阴沉与压抑。
皎月已经偏斜,空气中似是飘着丝丝猩红的血气。
雷声。
哭声。
声声震耳。
仰望星空,宋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既然已经决定动手,那就不能有丝毫迟疑,纵然血流成河又何妨?有些事情最忌讳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唯有快刀斩乱麻。
他的视线冲着院子角落看过去,刺史府的人,护院几乎全都战死,唯有钱耀祖的家眷数十人蜷缩在一起,拥挤成一团。宋言能感觉到,他们看向自己的视线中带着迷茫,恐惧,还有憎恨,他们大约已经知晓,钱家会落到现在这般结局,都是自己的功劳,憎恨也实属正常。
他笑了笑,迈开步子冲着门外走去,这几人明日将会和钱耀祖一起处理,暂时倒是没功夫搭理他们。
……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头戴纶巾,手持折扇的读书人,挡在一扇大门前,脸上是羞怒的涨红,冲着面前的府兵怒声斥责。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天寒地冻的还要拿着一把扇子,这似乎是读书人的标配,大抵是觉得手里有一把折扇看起来更有逼格吧。
书生身后是一栋占地面积极大,颇为奢华的书院,便是放在整个平阳城,也是极为耀眼的建筑,比之刺史府也不逊色多少,许是唯有皇家和张家的老宅,能勉强压上一头。
这便是平阳城的西林书院了。
西林书院,多是富商和地主资助建立。
地皮,建材,全都不用花钱,便是夫子的束脩,学子所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富商和地主提供,单单从这方面来讲应是一件好事,有点类似于现代社会的希望小学……然而天上终究不会掉馅饼,富商和地主也不是平白无故撒钱的善人。接受了富商和地主的资助,一旦学业有成,高中举人,甚至是进士,外派做官,那就必须要照顾地主和富商的利益,为地主和富商大开方便之门,哪怕当官的地方并非自己的家乡。
通过这样的方式,西林书院和地主商人阶级完全捆绑在一起,成为宁国朝堂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纵然平阳被困,百姓生活水深火热,西林书院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好吃好喝好待着。是以,对于一群泥腿子忽然包围了西林书院,书院的书生表现的极为气愤,再加上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根本就没有将这些府兵放在心上,便只有一人面对众多府兵,也完全没有半点惧意,反倒是随意一挥手:
“你们这些泥腿子,反了天了,西林书院是你们能闹事的地方吗?都给我滚!”
放在平时,府兵自是不敢得罪这些读书人,可现在就连钱耀祖都给捆了起来,明天就要没命,他们现在有了靠山,区区几个读书人谁还会放在眼里?这些书生莫非是脑子读傻了,看不清现在的情势?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还真以为已经当官了不成?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兴奋和凶残,为首的府兵猛然间上前一步,一脚踹在这个书生的肚子上。
这首领,乃是府兵中的一名小将,名字叫做章寒,乃是章振独子。
可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儿扛得住军中糙汉子的一脚,身子蹬蹬蹬的往后面褪去,砰的一声便重重撞在了门上,大门被撞开,那书生身子立马蜷缩在地上,满脸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不断滚落,抬起一只手指着那府兵,刚想要放两句狠话,一杆长枪嗤的一声便戳了过来,笔直扎进书生的心窝。
嘴巴里沁出一股鲜血,眼睛瞪得浑圆,哪怕长枪都已经戳进心脏,他都不敢相信这些卑贱的泥腿子当真敢对自己动手。
嗤的一声,长枪自书生的胸口抽出,一股鲜血便迸射出去。
章寒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怪异的潮红,长时间积压的怨气,仿佛尽数在这一刻释放,整个人只觉得通体舒泰。
当然,章寒非常清楚,自身的爽快只是次要。
真正重要的是……投名状。
父亲活捉了钱耀祖,看似已经从宋将军那边获得了赦免,然而这种赦免只是暂时的,如果后续平阳府府兵的表现不能让爵爷满意的话,这种赦免随时都有可能收回,等待他们的下场依旧凄惨。
西林书院。
官员府邸。
张家。
黄家。
让平阳府的府兵同时对这些地方下手,就是宋言对府兵的一次考验,看看府兵对他的命令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阳奉阴违,以宋将军的性格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舍弃。
而一旦他们手上沾染了大量读书人,官员,世家门阀的血,那必将被宁国朝堂所不容,这种情况下,也唯有彻底依附于宋言,方能存活。章寒心中并无怨愤,相反对宋言的安排甚是佩服,宋将军年龄比他更小,便有如此谋划,这般心性,这般智慧,远非常人能比,跟着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如此一来,宋言麾下,有新后县四千精锐。
平阳府府兵也尽数为宋言掌控。
即便是朝廷重新安排刺史,也已经完全被宋爵爷架空。
而剿灭黄家,张家,又能缴获大量银钱,粮食。
开仓赈灾,活人无数,轻而易举又收拢了平阳府的民心。
军队,民心,钱财,粮食……还有那黑甲士身上的重装玄甲……爵爷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莫非……
造反?
这两个字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章寒只感觉身子激灵灵的抖了一下,脸上居然涌现出一层怪异的潮红。那可是造反啊,一旦失败,便是他们这些附庸者也绝对落不得好处,诛九族的大罪,可章寒心中却没有半点惧意,眸子深处居然涌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马革裹尸,怎能碌碌无为,郁郁久居人下?
文官权势滔天,武将卑微到尘埃里,这,公平吗?
莫看章寒只是一个武人,但他可是读过春秋,读过史书的,每个朝代武将地位最高的时候,便是太祖,太宗两朝,现如今有一个让武将重铸荣耀的机会,那自是义不容辞。
即便失败,也比窝窝囊囊一辈子要强。
便在此时,书院里面又钻出来了不少书生,眼看着地面上的尸体,一个个书生勃然大怒:
“贼子,这里是西林书院,尔等安敢如此放肆?”
愤怒的咆哮声将章寒从自己的思维当中惊醒,裂开嘴巴瞥了一眼那书生,脸上的表情似是都变的分外狰狞,手中长枪一抖,随后枪出如龙。
噗!
锐利的枪头,径直从说话的书生胸口贯穿,旋即用力一抽,书生的尸体顿时跌落在地,抽搐着,便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啐了一口。
“聒噪。”
“西林书院书生,拒不接受管制,还敢袭击平阳府兵,故意在平阳制造混乱,怀疑同女真勾结,当诛!”
随着章寒一声令下,身后一群府兵便一拥而上,手中刀枪舞动,眨眼间数百个尸体便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上,鲜血横流。直至这一刻,这些书生方才明白,当这些士兵不想再跟自己讲道理的时候,平日里苦读的诗书,便毫无用处。
知州府邸。
数名府兵扛着一根巨木,砰的一声便撞了上去,这可是攻城用的手段,即便知州府邸坚韧牢固,可那实木的房门也根本扛不住巨木的冲击,瞬间便被撞成碎片。
如此巨大的动静,立马引起一些护院的注意,望见门外的府兵便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擅闯知州大人府邸,小心你们的脑……”
噗嗤。
一把弯刀已然劈了过去。
大好头颅飞上半空,鲜血在脖子上迸射,喷出半米之远。
“废话真多。”
这边带队的首领,一摆手中沾血的弯刀,森冷的眼睛扫过面前奢华的宅院:“给我冲,活捉所有人。”
“劫掠过来的女人放走,其余人……全部杀掉。”
未及多时,阵阵惨叫的声音便在知州府中响起,很快浓郁的血腥气,便在府邸上空弥漫。
院落之中,粘稠的鲜血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刺眼的猩红。
类似的情况,在整个平阳城每一个府邸之中上演。
惨叫。
鲜血。
屠戮。
抄家。
一袋袋粮食,一箱箱金银,瓷器,古董,字画,搬上了马车,开始往府衙运送。当宋言到达府衙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数百口箱子,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粮食。
粮食,实在是太多了。
便是宽绰的府衙,都放不下了,不得已之下,大量的粮食只能堆放于街道。
饶是宋言知晓这些官吏贪墨成风,身家定然不菲,依旧被眼前的画面给骇了一跳。
“回禀爵爷,平阳府大小官员一百三十二人,所有府邸均已查抄完毕,共查抄金银珠宝三百六十七箱,因数量太多,价值难以计算,粗略估计应不下于白银百万。”
“另,查抄粮食无算,粗略估计,至少二十万石。”
章振立于宋言身旁,汇报着粗略的数字。
宋言面色诡异,喉头蠕动着。
前一段时间还在羡慕焦俊泽抄了范家,一下子便有了几十万的白银,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自己的收获居然比焦俊泽还要大。
白银百万啊。
很好。
非常好。
未来好几年的军饷又有了。
至于粮食,二十万石,那便是两千万斤。
现在的平阳城,人口数量按照十万计算,每人每天消耗粮食按照两斤来计算,这些粮食便足以支撑整个平阳城一百天的消耗。
谁能相信,只是一百三十二个官员,便能贪墨至少两千万斤的粮食?
还没有算上钱耀祖这个最大的狗大户。
若是放开了算,怕是支撑半年都没问题。
再算上百万白银……他虽然知晓这些文官贪墨,可谁能想到居然会贪到这般地步?
似是感受到震惊,章振咧了咧嘴,解释道:“爵爷有所不知,平阳城乃是边关,常年备战,是以平阳府设有大粮仓一座,然而现在那粮仓,早已空了。”
宋言呵了一声,他总算是明白这些粮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连官仓的粮食都敢随意动用,都说武将胆大包天,可实际看来,文官的胆子那才是真的大。
就算是上面来查,也可以来一手火龙烧仓,死无对证。
“那些人呢……”
“都解决干净了,一百三十二个官员府邸,家眷,护院,大抵数千人,已被尽数诛杀,其中被威逼,被劫掠的女子,已经释放回家。”
宋言面色冷漠,又是几千人人头落地,可他的眼神中并无半分怜悯。
这些人明明家财万贯,连官仓中的粮食都搬到了自己家里,却是一点都不愿意往外吐,便是送给女真的粮食,都要搜刮老百姓最后一粒口粮。
死不足惜。
“可有清廉者?”
章寒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无一人。”
“最清廉的一个,家里也能搜刮出超过自身俸禄百倍的银钱。”
“那些书生呢?”
“皆是禽兽不如之辈,平阳封锁,利用手中粮米,威胁女人委身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利用关系,趁机巧取豪夺……那些书生,最少的身边都有七个婢子,夜夜笙歌。”
虽早知如此,可宋言依旧是忍不住吐了口气。
这章振,倒是干脆利落,他只是让人包围官员府邸,活捉官吏,章振的麾下倒是直接杀人,抄家一条龙。
如此,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当然宋言也很清楚,章振这是在向他表明态度。
而这种态度,也是宋言乐于见到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张家,黄家在何处?”
这两大世家,才是整个平阳城内最大的毒瘤。
百年经营,宋言相信在这两大家族中,他的收获将会更加丰厚。
当这两大家族,安排人带着新后县所有的地契,房契,主动找上门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有了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