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357章：梦中林

林初生踏落的一脚，与两尊神游逝妖的全力一击相迎，激荡起滔天轰鸣。

而下方的陆瑶，也已经将红月炼入眉心。

这一瞬间，天渊深雾散了，显露出其中千千万万的逝灵，他们已经妖化，成了半鬼半妖，只知杀戮的异端。

而陆瑶，则静坐不动，似欲将那红月炼入体内，映照体内世界长空。

这显然又是一条不同的路，一条独属于逝妖的修行路！

林初生沉凝的双眼，微微蹙眉，凭借他的实力，即便只是简单的一脚，也绝不是寻常神游一境可以轻松抵挡。

作为身游主，掌控身源的他，足以一脚踏碎任何身游修士身躯，灭其神魂。

可那两尊逝妖，没有身躯，他们乃是虚幻的逝妖灵体，不在林初生的掌控之内，他们的合力一击，竟是轻松抵挡下了林初生的一脚。

不过随着林初生运转剑经，再次一脚踏落，踏出一条剑光长河时，两尊神游逝妖便明显不敌，被淹没在长河之中。

但长河中的他们，并没有被剑光泯灭，只见在他们的体内，忽然迸发出一道雷，与一道火！

那雷与火，都有灵，皆是天渊异灵！

此异灵，是他们当初从鬼冥道的逝灵，跨越妖妄道的道门，成为真正的逝妖时，自然而生！

但这异灵虽然伴逝妖先天而生，却不会认逝妖为主，还需要逝妖自己去捕获，有的异灵太过奇异，逝妖无法捕获，被其逃了去，便成了无主异灵，从此穿梭在各个天渊之中。

此刻，随着雷与火的出现，似有一声咆哮骤起，让那雷化作了龙，火变成了虎，逆着剑光长河奔腾，直直朝着林初生撞去。

林初生恍然，难怪尸妖宗当初能在短短时间内，覆灭三大宗门，不仅因为他们自身强大，更因为他们有着异灵这样的手段，让同境修士难以力敌！

但在他这里，不足为惧！

心念一动之间，九道血色飞剑便霎时出现。

此剑，来自血神山小血神，乃是一套完整的古天遗物飞剑，被小血神炼养在体内多年，威能极其不俗。

林初生当初在离开时，顺手将这九道飞剑也带走了，并且已经将它们炼化，更以万物化丹诀，为它们一次化丹。

以血色飞剑这等层次的古天遗物至宝，除非是展开七次化丹，否则提升其实不多。

而七次化丹的消耗又太大太大，至少需要数以万亿计的逝晶，林初生还真舍不得用在这九道飞剑上面。

故而一次化丹和六次化丹，也没多大差别，林初生也仅仅是一次化丹，提高自己对九道飞剑的掌控度。

以剑经虽然也能掌控它们，却不如化丹后的如臂使指。

其中有两道飞剑，迎上了雷火双异灵，同时将两者击穿！

剩余的七道飞剑，则伴随着无限剑光，对两尊逝妖展开了绞杀。

剑过，妖亡！

随后，林初生再次一脚踏落，便见整座天渊塌陷，其内所有的半鬼逝妖，全部泯灭。

唯有陆瑶，始终盘坐，不为所动。

但那九道飞剑与剑光长河，也随着林初生这再次踏落的一脚，同时朝着陆瑶激荡而去。

却在此时，自陆瑶体内，走出来一人，让林初生陷入愣怔。

对方赫然也是当初在阴冥之地的熟悉面孔，还是在天渊中被他亲手所杀！

那人，正是当初陆瑶的老相好，陈发！

可林初生还是以青冥道法，一眼洞观得知，这陈发，也不是当初的陈发！

陈发已经身死，这点不假，此刻的陈发，只是一具尸身！

只不过在其尸身内，寄居了一尊异灵！

在陈发走出的瞬间，邪笑一声，而后他的眉心忽然有一只只漆黑大手探出，如同花朵盛开，也如同化作一双更大的手掌，将他的身躯包裹。

随后是成千上万的漆黑大手爆发，形成一双更为浩瀚的漆黑手掌，双掌闭合之间，将四方天地，将整条剑光长河，乃至将林初生，都笼罩在内，形成了阻隔。

林初生只觉随着漆黑大掌的闭合，日月无光，完全置身在了一个漆黑世界之中，无论是剑光长河也好，还是九道飞剑也罢，轰击在掌心之上，竟然都无法将之破开。

陆瑶的这尊异灵之强，显然绝非先前的雷火异灵可比。

漆黑大掌之中，传出了陈发阴森怪异的笑声。

这笑声响起的刹那，掌心的四面八方，再度涌现无数的漆黑大手，全部抓向了林初生，欲要将之擒拿！

可林初生并不打算与之切磋试探，浪费时间，他现在想的，是杀人！

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抬手便祭出了掌心烛龙，当烛龙睁眼，如同两尊太阳横空，漆黑的掌心世界，骤然明亮！

那光似焚烧一切的烈火，所有延伸而来的漆黑大手，全部在烈火中泯灭。

当烛龙闭眼，掌心世界重新归于漆黑，如昼夜一瞬交替，阴阳产生了碰撞。

在这碰撞中，整个掌心世界都传出了“咔咔”声响，出现了道道裂痕，最终无法承受，碎灭开来。

这漆黑大手异灵虽然强，但在有着神游二境巅峰实力的烛明面前，还是不够看！

随着漆黑大手开始破灭，不断化作飞灰，世界重获光明。

陈发的身影也显现出来，他脸上的笑意已经不在，转而变成了恐惧，尤其在看着林初生掌心烛龙时，眼中恐惧更深，身躯都在颤抖。

正当林初生想给他最后一击时，下方的陆瑶，终于睁眼！

只是她的一双眼，变了，变得鲜红如血，似两轮圆月，与林初生的一双血瞳，何其相似！

她抬手一招，便将陈发唤回身边。

可陈发却因为对林初生的恐惧，缩到了陆瑶身后，抱着她瑟瑟发抖。

林初生停下了动作，看着陆瑶与陈发，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更是暗道可惜。

他本想趁着陆瑶炼化红月，疑似在突破之际，将其扼杀，故而直接唤出了烛龙。

若论杀伤力，烛龙那睁眼闭眼间，使昼夜交替的天赋，比他的一欲指更强。

以林初生如今的修为去施展一欲指，若只显其威，能达到神游三境，但毕竟只有威势，吓唬人还行，没什么杀伤力。

若是显其力，则只能达到神游二境上游水平，还达不到烛明那样的神游二境巅峰。

可最后，到底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陆瑶！

此刻的陆瑶在他眼中，已经完全是神游二境层次，甚至冥冥中给他莫大的威胁！

陆瑶先是看了林初生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身后抱着自己颤抖的陈发，沉声说道：“你惧他，是应该的！这天下苍生，都该惧他，恐他，拜他！”

“但你不该当着他的面，碰我！”

陆瑶的神色越说越冷，于话落之际，忽然伸手，一把拧下了陈发的脑袋，将他的头捏得粉碎，同时也将其尸身，一掌拍成了飞灰，只留下一团漆黑异灵。

而后，陆瑶才重新看向林初生，神色有些复杂，似有爱慕，有思念，有虔诚，也有一份痴狂，更有一丝厌恶。

那些爱慕、思念、虔诚、痴狂，都是对鄢青远的，那丝厌恶，显然是对林初生的。

“夺了他的身，我没去寻你，你还敢自行找过来，上一次有人护你，我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来护你！”

下一刻，便见她于抬掌之间，掌心红月升起，身旁的那尊漆黑异灵，更是飞入掌心红月之中，与之相融。

林初生内心忽然升腾起强烈不安，毫不犹豫取出不方尺，就要丈量远去。

可与此同时，在陆瑶的掌心红月中，倏然探出无数的血红大手，一瞬蔓延了天地，笼罩了八方，以血红大手，结成了一道巨大樊笼。

“不行，主子！不方看不到外面，无法丈量！”

不方传出了焦急的声音，如今他的目光便是尺，化作了尺芒，但凡所见，都能丈量过去。

可这道樊笼，已经将四面八方完全封锁，他的尺芒无法洞穿，看不出去！

“想逃？不要说你逃不出去，就算你能逃得了这次，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陆瑶嫣然巧笑，迈着莲步，款款朝着林初生走去。

林初生心中一沉，毫不犹豫将掌心烛龙挥出，让其幻化出浩大身躯，想要破开樊笼。

可陆瑶也同时挥出掌心红月，一瞬将烛龙囚禁，任凭烛龙如何在红月中腾挪身形，即便施展天赋，短时间内也挣脱不开。

同时，更有一道道血红大手，自樊笼内壁延伸出来，全部抓向了林初生。

林初生蓦然运转剑经，于周身激荡起剑光长河，更操控九道飞剑，欲要将那些大手斩灭。

可他却发现，斩不灭！

那些血红大手，逆着长河剑光，依然向他抓来。

他再次掐诀，又祭出青冥宫环绕，将自己笼罩其中，也将所有血红大手，全部抵挡在青冥宫之外。

已经经过了六次化丹，并且还是林初生山海重器的青冥宫，其威能之强，早已经不是寻常的完整古天遗物所能比拟，甚至大大超过了青铜古剑！

以他如今的修为实力掌控，就是神游二境，也很难破开！

刹那之间，整座青冥宫，就已经被千千万万的血红大手死死抓住，如同千万道血红锁链，将其悬挂在这樊笼中央！

那无数大手形成的拉扯力，让青冥宫不断震颤，似欲将之拆毁，可却做不到。

但林初生明白，继续下去，终究凶险，于是没有迟疑，当即运转因果一欲，一指点落！

陡然间，整个世界为之一沉，天地为之变色，在这樊笼之外，忽然涌现无尽阴云！

可就在那阴云凝成一指，即将碾向樊笼时，异变骤生！

在林初生体内世界的某处，有道与他如一的身影，忽然睁开了眼，凝视向了苍穹！

那道目光，似隔着林初生的体内世界，隔着樊笼世界，看到了阴云大指，看破了其中因果！

随后，阴云大指……散了！

这突兀的变化，让林初生猝不及防，让他心中骇然无比，一时无措！

这还是第一次，他体内鄢青远的意志，出手影响到了他！

而这一次的影响，对他而言，将是致命的！

甚至连笼罩他身的青冥宫，都同样受到了影响，其光芒变得暗淡，似在鄢青远的目光注视下，让它不受控制。

“青远，是你吗？一定是你！”

陆瑶来到青冥宫外，看着其内的林初生，眼中的痴狂爱慕占据了所有，“我这就让你出来，让他将这本就该属于你的身躯，还给你！！”

于痴狂中，陆瑶双手掐诀，一掌印在了青冥宫上，青冥宫随之震荡！

在这震荡之间，那些血红大手竟是探过了青冥宫，抓住了其中人！

这一刻，林初生心中的不安，已经到达了极致，他催动自身一切，甚至动用身源，想要抵挡挣脱那些血红大手。

可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连身源也在鄢青远的注视下，无法动用！

“青远，我现在就为你搭一座生死桥梁，渡你过河，让你由死转生！！”

陆瑶的神色越发痴狂，好似为了鄢青远，为了心中所爱，她可以付出一切！

她的双手，法诀不断变换，樊笼中蔓延出更多的血红大手，齐齐变换着与陆瑶类似的法诀。

随着陆瑶一指点出，随着那些血红大手齐齐一指点出，林初生只觉整个人一震，神魂似陷入了无尽轰鸣，致使他陷入了无边茫然。

那些抓住他的血红大手，同时松开，然后自他的眉心探入！

每一道大手探入，他眼中的茫然就越深，双眼逐渐无神！

当整个樊笼溃散，当所有大手全部融入林初生眉心时，这些大手在他的体内，构架出了一道桥梁！

这桥梁由外而内，蔓延到了他的体内世界极深处，蔓延到了鄢青远的脚下。

还有一道无神的身影，被一道道血红大手，自桥的另一端，推到此处，推到鄢青远的身旁。

这道身影，是林初生！

可此刻的林初生，双眸已然无神，只剩下了茫然，看似醒着，实则已经陷入沉睡。

鄢青远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但却看了良久良久。

终而，他收回目光，在一道道血红大手的簇拥下，登上了桥梁，如同踏过奈何，走过往生。

当青冥宫中的林初生缓缓睁眼时，他已不是他！

他，是鄢青远！

“青远！！”

当陆瑶看到青年眼中那熟悉的淡漠眼神时，激动落泪，颤声呼唤。

可鄢青远没有理会她，只是缓缓抬头，看向苍穹，看向那青天大日，悠悠长叹。

“许久没见这天，它也变了！但我……不会变！”

话落，他低头挥手，便将青冥宫收入了体内，也将烛龙收回。

如今的鄢青远，已经继承了林初生的一切，林初生所有的手段，都属于他！

而后，他才将目光看向了陆瑶，眼神平静得有些冷漠。

陆瑶早已经热泪盈眶，只有虔诚爱慕，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匍匐，叩首而拜，高呼开口。

“陆瑶，拜天！”

可面对她的这份虔诚叩拜，鄢青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淡淡开口：“上古拜天族，圣女陆瑶，未经本座允许，自封拜天，本座取你一族圣心炼血，你不恨本座？”

“陆瑶不敢，我族自封拜天有罪，当有此劫，我族奉天为主，甘愿奉献一切，为天炼血！”

陆瑶说着，竟是一手探入胸口，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捧在双手，呈在鄢青远面前。

鄢青远扫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一眼，语气依然平淡，道：“这不是你的心。”

陆瑶闻言惶恐，身躯跪拜得更低，道：“陆瑶有罪，逝妖无心，请天责罚！”

而后，她将掌中心脏破灭，也将自己的身躯破灭，只留下了一道微微虚幻的逝妖灵体！

她的这颗心，乃是当初阴冥之地，生者陆瑶的心，乃至她的身躯，都属于生者陆瑶。

逝者陆瑶诞生于天渊，因为看陆瑶与自己相似，便夺其尸身，掌其记忆，却发现连名字都与她一样。

她相信这不是巧合，这是天意，于是便已这身躯，活于世间。

可既然鄢青远不喜，她便瞬间否定了一切，因为鄢青远才是天，他的意，才是天意！

看着逝妖身躯的陆瑶，鄢青远仍然不为所动，反而凝眸聚念，断其一臂。

“往后若再敢叫‘青远’，本座便斩了你。”

“是！”

鄢青远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远方，迈步走去。

陆瑶始终还跪拜在那里，没有鄢青远开口，她不敢起身。

而在鄢青远的体内，万里神行舟上，小娿神依抬头看着上方，目不转睛，眉头紧蹙，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在这体内世界，她明显察觉到一抹妖异血光，可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让她心中莫名烦躁。

但如今的她，不过结山修为，虽本能感觉到了异样，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张霜儿也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凭借的不是本能，而是敏锐感受到了宗主体内世界的不同，似在方才，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小织就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了，静静呆着。

“小林子！！”

娿神依尝试着唤了一声，可没有回应。

而此刻的林初生，于迷迷糊糊中，似陷入了一场大梦！

并且这个梦，他在很多年前，做过一次！

梦中，他似成了一只林中的小猕猴，每天都去往一个村落外，站在一棵大树上，看着村落中的人，不断手舞足蹈，丫丫乱讲。

似在学他们动作，学他们说话，似想成为一个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小猕猴，变成了老猕猴，逐渐走完了他的一生，死在了林中。

上一次，便是梦到这里时，忽然冥昭瞢闇，他梦散醒来。

可这一次，他没有醒来，看着林中老猕猴的尸体，他这才恍然。

这一次的他，是以第三者的视角进入梦中，不再是以小猕猴的视角。

他就那么看着林中猕猴的尸体，一天天，一年年，都始终没有醒来。

而诡异的是，那林中猕猴的尸体，经历了长年累月，竟然都没有腐朽！

也不知是过去了数十上百年，还是成千上万年，亦或者是万万年。

梦中的林初生，依然是懵懂不清的，他醒不来，想不起，只能以第三者的视角，茫然看着，看日月轮转，看光阴变迁。

直至他看到不知多少年后，有一位老者自林中另一边走来。

当看到那位老者的瞬间，他便禁不住一怔，似有了一丝的清明，想起了那位老人是谁。

那位老人，是乌先生。

乌先生脚步沉重，拨开杂草，来到了猕猴尸体面前，在注视了许久后，取出了一片黑色竹简！

在那片黑色竹简上，刻着一句经文，林初生下意识想顺着那经文念出来。

可他却发现，在这梦中身为第三视角，作为旁观的他，无法吱声，甚至连思绪，都难以发散，想要默念都难。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看下去。

之后他便看到，乌先生将那块黑色竹简，点在了猕猴尸体的眉心，并且没入进去。

接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黑色竹简被放入猕猴尸体的眉心，那猕猴竟然有了转变，逐渐……变成了一个婴儿！

乌先生看着婴儿，老眼中露出期望，也有复杂，忽而呢喃开口：“劫起劫落，劫来劫去，无非是你不是你，吾愿如劫，吾愿望天，但愿是你！”

而后，乌先生再度开口，蓦然念出了先前林初生想念，但却没能念出的，那片黑色竹简上的经文。

“吾愿如劫，众生修天地之道，应永劫而常在，轮回无量方寸间，彼愿者天！”

下一刻，原本没有任何生息的婴儿，竟然出现了生机，由死而生，他活了！

也是随着乌先生念叨经文的瞬间，整个梦中世界，开始动荡，开始破碎！

如同凭空起黑雷，分割了梦中世界，似一道道裂痕，将世界分成了千千万万。

在那满目疮痍的画面中，林初生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乌先生俯身抱起婴儿，走往林外的身影。

隐隐约约间，他还听到了乌先生苍老的声音。

“你既生于林中，又与我林中初遇，那从今往后，便叫你……林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