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363章：树下小草无芳名

韶华去，迟暮来。

乌铭山巅，雀斑姑娘已年过六旬，她的一生几乎都守在这山巅之上，守在蛮仙人身旁。

可终是一人醒，一人梦，隔着一堵梦墙的他们，难相见，更难触及。

如当初的族长所言，她孤老了一生。

而林初生在最后的这几年沉寂中，迸发了更多的生机，使得他所在的这一片天地，生机盎然，蔓延超过了十万里！

乌铭部落在这数十年的变迁里，逐渐也成了一个蛮修部落。

他们生存在这片天地自然生机之中，受到了生机的常年温养，让旧一代的人延年益寿、身强体壮，让新一代的人出类拔萃，蛮血更纯。

所谓的蛮族血脉，其实也是一种生机的体现，往往生机越强，则代表了血脉越浓，修行蛮荒山术的天资越高！

如一些蛮修部落，因为蛮族血脉浓郁，生机强大，就算他们不修行，也能轻轻松松活个一百来岁。

而今的乌铭部落，常年置身浓郁生机之中，他们的新一代甚至能在不修行的情况下，活上两百岁都不是问题。

这足以说明他们的修行天资，极其不俗！

乌铭部落也因为这片天地自然生机，出现了三次祸端，从柳水部落的出现开始，到前不久的城邦出现。

尤其是城邦，这是边域的蛮修城府，在部落之上，类似于独立小国，掌管多个蛮修部落。

这每一次的祸端，都是足以轻松让乌铭部落除名的大危机，但都被乌铭山巅的蛮仙人睁眼阻止了！

正是在这接连数次的祸端下，让乌铭部落逐渐走上了修行路，也慢慢转变为了一个修行部落。

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再似当初一隅之地的凡尘愚生，他们眼界更广，知道更多！

他们知道了修行，当从修血开始，当修血小成，逐渐能完全掌控自身生机，则被称之为小蛮。

小蛮之后，凝血为山，则被称之为山蛮。

山蛮之后，是海蛮，海蛮之后，是天地大蛮，也只有达到这一层次，方才称得上是“大蛮”二字！

他们更知道，所谓的蛮仙人，仅仅是指凡俗人们对蛮修的敬称。

而绝大多数的山蛮、海蛮、天地大蛮，都在荒域之中，边域很少见。

这条修行路，很长很长，时至今日，乌铭部落中也才出了唯一一位小蛮！

那是一位年仅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血气浓郁，气势磅礴，丈许身躯在行踏之间，风火难动，可见不凡。

某夜，这位小蛮于部落中微微抬头，看着乌铭山的山巅，看着乌铭圣女一点点爬上顽石，神色略微复杂。

他其实已经知道，山巅沉寂的那位青年，是一位修为极高的蛮修，至少都在山蛮之上，或许是海蛮，或许是天地大蛮！

这方天地自然生机因他而有，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后者！

对于那位青年，小蛮心中是感激的，因为对方，他才能踏上这条修行路，才能让整个乌铭部落超凡。

可他也能看出，乌铭圣女，已经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当初的部落祭婚，不过是凡尘的愚昧，在那等大蛮眼中，凡尘中人，只是夏虫秋草，或许从始至终，那位蛮仙人都没有去看过对方，更不曾在意。

而这，却是乌铭圣女的一生！

最终结果会如何，他不知道，他无法去揣测大蛮的心，但愿是好的！

他缓缓起身，对着山巅深深一拜，道：“望蛮仙人能在圣女落幕前，再次显灵，看她一眼！”

直至又一月过去，山巅之上，雀斑姑娘如往常一样，于夜里攀上顽石，一点点接近蛮仙人。

可今日的她，却感觉到蛮仙人的十丈之内，格外寒冷，似超过了以往，让她逐渐无力。

尽管在这数十年间，雀斑姑娘也在这片天地自然生机之中，可她为了接近蛮仙人，每夜感受的寒冷，让她抵消了那份生机带来的好处，无法做到如其他人一样，延年益寿。

恍然间，她才明白，原来不是顽石之上更冷，而是她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她耗尽了所有力气，可最后也只来到了蛮仙人的三尺之内。

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人，雀斑姑娘咬牙，流出了泪。

“我用尽一生，还是来不到你的身边……！”

这是她成为圣女之后，第一次落泪。

她颤抖着身躯，不再攀爬向前，而是缓缓跪坐下来，对着前方之人，低头叩拜。

“你是仙，我是凡，你是山间常青树，我是树下断根草，若有来世，愿我这株小草，还能在你的树下……再生根！”

“恭送圣女！”

乌铭部落中，那位小蛮的声音响彻山林，同样对着山巅，深深叩拜。

“恭送圣女！！”

“恭送圣女！！！”

随即，是所有乌铭部落的人，他们全部朝着山巅叩拜，有的闭眼悲戚，有的眸中垂泪。

顽石之上，乌铭圣女也缓缓闭眼，可与此同时，在她的面前，那位青年也终于睁眼。

也就在他睁眼的刹那，方圆十丈的寒冬，顷刻消散，只剩下了温暖。

这份突来的温暖，让乌铭圣女整个人怔住，如同生出一股新力，让欲闭的双眼，猛然睁大，缓缓抬头时，终见蛮仙人醒来！

林初生起身上前，搀扶起她，更有一股生机，沿着搀扶的手，涌入乌铭圣女的体内，让她容颜转变，让她返老还童，逐渐变回了那个二八年华的雀斑姑娘。

姑娘原本止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接着一头撞入了林初生怀中，将他牢牢抱住。

林初生露出微笑，抬手一下下轻抚着雀斑姑娘的乌黑长发，并没有说话，就这么拥着她，直至她陷入沉睡。

这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那是一位身高十丈的巨人。

巨人看着相拥的两人，面露一丝复杂，忽而问道：“你能救她，为何不救？”

林初生没有去看巨人，而是低头看向怀中，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嘴角却挂着微笑，熟睡的雀斑姑娘，轻声开口。

“数十载的苦，够了！”

“我若救她，也只是让这苦，继续延长百年千年，但我救不了她万年！”

“至少此刻的她，不苦！”

巨人注视着林初生，又看了看雀斑姑娘脸上的微笑，若有所思道：“久苦不如短乐，倒是一番人生见地。”

林初生这才看向巨人，道：“多谢前辈相救，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巨人摆手，道：“小名小讳，不足挂齿，蛮号大地！你小子又是从何而来？”

林初生没有隐瞒道：“晚辈林初生，自东圣灵洲而来！”

“东圣灵洲？”

巨人上下打量林初生，疑惑道：“我若记得没错，东圣灵洲修的是仙神新道，可你身上，为何会有蛮的气息？”

这其中缘由，林初生当然知道，但却摇了摇头，道：“请大地前辈稍等，之后再与你细说。”

而后，他环抱起雀斑姑娘，一步走下乌铭山，来到了乌铭部落，来到那位小蛮面前。

一众乌铭部落的人见到蛮仙人终于苏醒，皆为振奋，再次高声呼拜。

林初生一念动，他们便纷纷不受控制起身。

在这片生机之地的造化下，乌铭部落的人生机浓郁，体型一个比一个壮硕，尤其是面前的小蛮，身躯都有丈许高。

可莫名的，小蛮明明身形更大，可面对眼前的单薄青年，他却觉得自己是在仰视。

“你叫什么名字？”林初生问道。

“小蛮乌奇，见过蛮仙人！”乌奇连忙恭敬回道。

林初生点头，接着环视了一众乌铭部落的人，道：“这片天地生机，虽是造化，也是祸端，如今的你们，还守不住。”

“修行一途，也并非只靠造化，往后的路，还需要你们自己去走！”

话落，天地生机暗淡，归于平常。

“是！谨遵蛮仙人教诲！”

之后，林初生抱着雀斑姑娘，来到了乌铭部落的墓地，开了一处新墓穴，将雀斑姑娘缓缓放入其中。

看着她脸上依然带着的微笑，林初生叹息呢喃。

“你从未在我的面前提起过自己名字，我知你意，你不说，我便不问，不去探究。就让那位蛮仙人，活在你的永梦里。”

话落，他轻轻挥手，将墓闭合，并立上了一块碑，碑上刻字如下：

蛮仙人之妻，乌铭圣女之墓。

人生在世，总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凡人的痕迹，在仙人的眼中，清晰而短暂。

林初生一眼一念，便能看清雀斑姑娘的短短六十载，看到她留下的所有痕迹，睁眼闭眼，便是她的一生。

这块墓碑，是她最后的痕迹，是她一生的终点！

可他林初生，终究不是蛮仙人！

“恭送圣女！”

以乌奇为首，一众乌铭部落的人，纷纷朝着圣女墓碑，行叩拜大礼。

林初生独自屹立，在最后看了墓碑一眼后，飞身去往了等在山巅的蛮大地面前，道：“前辈久等了！”

蛮大地笑了笑，道：“不久不久，才等五十年，不如说刚刚好！”

林初生听出了其话中不同的意思，于是问道：“前辈此言何意？”

蛮大地却没有回答，而是再度问起：“你先说说，你身上为何会有蛮的气息？”

林初生便如实回答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特意隐藏的东西。

关于他身上为何会有蛮的气息，无非是当初在血神山，从封海晋升神游时，吸收了大量的血气导致。

据说那血神山的环山血河，其中的血，乃是许多年前血神闯荡西蛮荒洲，斩杀了大量蛮修、妖兽的血，灌注而成。

林初生吸收了整条环山血河的血气，用于点亮整片身源之地，自然就具备了蛮的气息。

只不过这份血气原本并不属于他自己，即便之后将其中大量蛮族气血吸收，归为己有，也让他身上蛮的气息来得并不浓郁。

“原来如此！”

蛮大地大笑一声，道：“你小子倒是实诚，与那些个骗人骗鬼的修士不一样，我大地看你还算顺眼，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一次？”

林初生明白，这才是对方先前说刚刚好的缘由，道：“前辈请讲。”

蛮大地道：“你初来乍到，想必对我西蛮荒洲不熟，在此之前，先给你说道说道。”

“我西蛮荒洲，乃四方最大的一洲之地，虽远远比不上当初的后土，可对而今的我们来说，也称得上一句浩大！”

“除开外围的上万边域，边域之内，还有九十九荒域……！”

按照蛮大地所说，西蛮荒洲的确浩大，那每一个荒域，都要比上万个边域加起来都大！

若拿东圣灵洲来比，那一个荒域，就能至少相当于上千个东圣灵洲，可想而知，整个西蛮荒洲有多大。

在九十九荒域中，还有九个被称之为大荒域，不仅范围要比其他荒域大得多，其中更有九大蛮族！

在这九大蛮族中，都有相当于神游五境的天地大蛮坐镇！

而在这九大荒域的中央，是西蛮荒洲的一片禁地，被九大蛮族镇守！

禁地之中，是一座大墓，乃是上古后土之主，张地天在死后，以自己的残破之躯，自立的天地大墓！

此墓，每六百年开启一次，由九大蛮族主导，九十九荒域的人，也可在每次开启时，挑选一些天资极佳的海蛮，进入其中，获得机缘造化。

而蛮大地，就是九十九荒域中，一域之主！

其修为，处于六天六地的大蛮，大致相当于神游三境巅峰。

他找林初生合作，就是为了这次的天地大墓开启，让他能够进入其中，为他所在的荒域之人，谋取更多造化。

林初生在听闻一切后，陷入了沉思。

如今，他的修为并没有完全恢复，体内的身源之地虽然已经恢复了生机，但还需要让身源之地不断生长，使之重新变成身源星辰！

这个过程，需要林初生不断内敛自己的修为，不断去催生身源之地。

以至于他现在还能动用的修为，大概只有曾经的万一。

不过就是这万一，也足够他爆发出封海境实力，也就是相当于蛮修的海蛮层次。

这也是蛮大地想找林初生合作的原因，他知道林初生的身上有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总会持续恢复，一旦进入天地大墓，他恢复的实力越多，就能越帮他的人，获得造化。

只要林初生身上有蛮的气息，就符合规矩。

而且最终进入天地大墓的人，也并非都是蛮族修士，也会有八大道院那边的人族修士。

所谓仙神新道的起源，本就是根据探究仙神古道，然后按照蛮荒山术的底子，创造出来的一条崭新道路，两者之间存在了共通处。

故而在西蛮荒洲之上，两族修士也时常论道，虽不算多么友好，但也并不敌对。

可最终，林初生还是摇了摇头，道：“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天地大墓开启还有一些时日，可晚辈离开东圣灵洲已有五十载，亲朋好友都还在那边，只想待伤好之后，快些回去。”

蛮大地却是忽然说道：“你沉睡五十载，有些事大概不知道，那东圣灵洲，已经不在东方！”

林初生一怔，“不在东方？”

蛮大地点头，“这些年，也有东圣灵洲的人到来，据他们说，东圣灵洲实际上在一尊背山龟上，那背山龟一日里忽然醒来，载着整个东圣灵洲，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经不知去往了何方。”

林初生彻底惊愕了，他知道东圣灵洲在背山龟的背上，更知道灵洲五域，就是那尊背山龟背上的五座大山。

可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沉睡的这些年里，背山龟会苏醒，甚至载着整个东圣灵洲远离。

“在得知此消息后，我西蛮荒洲也曾有大蛮远渡逝海，前往探寻，猜测那背山龟可能是当初后土古蛮之主，张地天座下的那尊背山龟。”

“可奈何，他们在赶到时，都已经不见背山龟踪影……！”

遥远之外，不知逝海何方，一尊难以形容其大的龟，正背着五座大山，游渡逝海。

那五座大山里，最中央的一座山，被一层漆黑天幕所笼罩，完全看不清其内。

龟的每一次游渡前行，都足以掀起亿万里的海浪，如同天灾，让海外修士难入，让山上修士难出，想要自那汹涌逝海浪涛中闯出闯入，至少也需要神游二境！

可在浩渺无边的逝海面前，那巨大的背山龟，不过沧海一粟，那游渡时激起的亿万里海浪，不过是小小浪花，微不足道。

而此刻，在灵洲北域，正在经历一场浩大战争！

此战，是两大势力之战，也是北域与东域，这两方大域之战！

一方为首，是北域的青冥宗，另一方为首，则是东域的上苍异梦！

上苍异梦的梦主，在经过了五十年的休养生息后，几乎耗空了上苍异梦的资源，终于勉强有了神游三境的修为！

他虽是新生，但也曾是神游五境的巨头，不过是将修行路从走一遍，要比旁人快了太多太多！

若想要重新回到神游五境，他至少还需要数百上千年，但若只是神游三境，数十年足以！

为了能更快回到曾经的巅峰，他打算侵占四域，收拢所有资源！

最先被他视为目标的，正是北域！

而他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侵占北域，更是为了覆灭青冥宗！

除了梦主之外，还有以第九梦为首，一众神游二境修士！

这些年里，第九梦早已经达到神游二境巅峰，距离神游三境也已经不远，还有一些同样在这些年间，达到神游二境的东域修士。

此战，他们势必要将北域所有神游二境修士全部斩杀，将他们的身魂，炼化成道果！

而北域一方，则是完全以青冥宗为首。

在这数十年里，青冥宗始终没有宗主，但一众山主的威名，早已经传遍四域！

其中，包括雨上风、丹尘子、青幽子、小宫等，都是新一代的绝世天骄，他们也早已经在数十年前，便达到神游二境，如今也都差不多走到尽头，距离神游三境已经不远！

包括震千、白枫、湘仙子、澹台武、陆甲七、红瑶、杨清姣、青冥子、青光子、青灵子、阵灵子、小角、小徵、小羽等等……！

这些当初逝古桥的桥主亲传，正一道的序列，寻音宗的宗主亲传们，也都在近些年里，陆陆续续，相继到达了神游二境！

如今的青冥宗，才可谓是真正开始崭露头角与锋芒，他们的神游二境修士，远不是任何一个势力可比！

哪怕是上苍异梦，也比不了！

若非他们有着神游三境的梦主在，此战必败无疑！

而最终的结果，也的确是上苍异梦败了！

梦主手段尽出，可谓一时占尽上风，但在丹尘子施展未来身的全力之下，他硬是无法将青冥宗奈何。

虽占据上风，却攻之不下！

最后在吴勤的带领下，驾驭一头自逝海中，凝聚了无穷逝水的大水牛，在它近千万里巨大身躯的一头冲撞下，梦主败了，一败涂地！

落败时，梦主心中的不甘，无法言喻。

他还没有找林初生算账，还没有找鄢青远报仇，就在一头大水牛的脚下翻了船！

最终，沦为梦灵的他，梦逝而去！

这场战争，也因为梦主的身死，陷入了终结，东域大败，上苍异梦被除名，第九梦同样惨死！

至此之后，青冥宗在灵洲四域，奠定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其上一众山主，个个威名赫赫！

唯独这青冥宗的宗主，始终未曾出现，成了迷！

这个迷，甚至连青冥宗的自己人，都解不开！

原本吴勤闯出东圣灵洲，就是为了寻找二当家，也为了寻找自己的姑姑！

两人一去数十载，迟迟没有消息，让他在灵洲有些待不下去了。

可他苦寻十余载，也曾去过西蛮荒洲，可没能寻到二当家与姑姑，反而寻到了被他最早派出去的水牛。

别人不知道背山龟带着东圣灵洲去了何方，可水牛作为可操控逝水的迷途者，在寻了许久之后，终究是寻到了。

可没想到他们刚回来，就看见了一场战争。

他庆幸回来得及时，于是让大水牛给梦主来了一下狠的，这才终结了一切！

直至战争结束后，吴勤来到逝海边上，再度仰天长叹。

“二当家，姑姑，你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