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431章：低头的未来

南妖妄洲，就如同是漂浮在逝海之上的一座岛屿，浩大。

但与无尽逝海相比，它又只如一块小小浮土，渺小。

此刻，这座浮岛的正下方，逝水中，鄢青远还在炼化着筑基石，欲要将妖妄碑完整。

可忽然之间，他似感受到了什么，闭合的双眼蓦然睁开，神色惊疑不定。

他掌心的筑基石也在这时震动，发出了声音。

“道友，你也感受到了吧？吞天身上的那份妖妄道，正在被人炼化掠夺……！”

可它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掌心覆盖，接着鄢青远停止了对筑基石的炼化，起身踏着逝水，辗转而上。

妖妄洲上，林初生在听到九天玄女的回答后，只觉脑海中思绪如大潮起伏，难以平息，更有一股苦痛，随着潮起，不断浮现，让他双手颤抖。

但最终，他却深吸一口气，拱手低头，声音嘶哑拜道：“请前辈……说清楚！”

玄女看着林初生，神色间的复杂更深，她的眸光与许星不同，更深更凝更平静，只是在那份平静的深处，仍有情。

这是受许星的影响。

沉默半晌，玄女才再次叹道：“你既已明白，为何还要问？也罢，就与你说清楚，正好斩断这份不该之情！”

“她……死了！”

这“死”之一字，就如同霹雳，炸响在林初生脑海，让他身躯一颤，让他内心的思潮，更为汹涌。

那股苦痛，化作了风雷，在潮水中不断轰击。

玄女凝视着沉默不语的林初生，忽而又道：“我救了你，你却想杀我？可就算我死，她也回不来了。”

随后，她轻轻挥手，在面前点出两道古经。

“万古之前，当我得知皇天大劫在即，无可挽回后，便以晢星古经与九天玄经为根基，创造星转轮回大阵，打算在后世降生。”

林初生没动，依然低着头，却能看到那两本古经。

其中的晢星古经，是许星的。

许星生时，天降祥瑞，投下一缕星光，晢星古经便沿着星光，落到了许星体内。

至于另一本九天玄经，是曾经邓之宽的，在死后留给了许星。

“可皇天的道灭波及太大，还是让转生出现了意外，晢星古经与九天玄经，没能落在一起，导致我来迟一步……！”

听着玄女的简单讲述，林初生就已经能大致明白，那所谓的星转轮回大阵，需要两部古经落在一起，才能让玄女降生。

可因为九天玄经落到了邓之宽身上，让玄女无法到来，直至邓之宽死后，此经落到了许星手中，才让转生圆满。

身为星魂流主的玄女，走的是星魂流之路，以晢星古经为主。

而许星，更像是玄女没有到来前，诞生的另一个人格。

这同他与鄢青远，又何其相似！

林初生听到这里，已经是紧紧咬着牙关，因为那九天玄经，正是当初他亲手交给许星，才促成了这一切。

若许星没有得到九天玄经，或许她永远都只是许星。

“其实，她早已知晓古经之间的秘密，知道我会来，她不曾与你说过，是因为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来与不来，决定权不在我，不在她，而在你，你明白吗？”

林初生身躯再颤，他当然明白，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许星离去前道出的无声二字，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化作一抹苦涩，也只他一人能尝。

那二字，唤作永别！

玄女摇了摇头，道：“三千烦恼树，落下的情根再深，也是烦恼根，你若明白，当懂得放下。”

“又或者，你也可以当她未死，不过是恢复了往昔玄女记忆，可在我的万古记忆中，她的一世，太短，她的情，太浅！”

话落，玄女挥手，斩断了三千青丝，好似变回了许多年前，短发的许星。

而与之一同斩断的，还有玄女的情根，又或者说是许星的情根！

至此，玄女看林初生，眼中再也无情。

一直到玄女飞身离去，林初生都还站在原地，矗立良久，拱手低头拜着，不知道是在拜玄女，还是在拜许星。

离去前，玄女对林初生打出了一念，此一念，道尽了这血阵的所有来由。

许久之后，林初生缓缓抬头，眼中血丝遍布，眸中血光滔天，一股无法发泄的愤怒，在他的内心升腾。

他怒自己的无力，怒自己守不了心中的那座南山。

在天上的那些大人物面前，他们这些小小众生，又算得上什么，他们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

“我要你们……拿命偿还！”

下一瞬，他拔地而起，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而在上方，血阵中央，随着三大流主的全力炼化，吞天蛤蟆已经有些抵挡不住，它的妖妄道开始被不断炼化，逐渐难以掌控。

这导致它的肉身，也开始不断有血雾涌出，融入血阵。

血阵下方，因为四象神兽的消失，八位院主与五大妖王，开始更加疯狂地冲击大阵，让血阵不断动荡，可就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冲击破开。

甚至因为他们各自受伤严重，又置身在那股炼化之力下无法恢复，导致气息越来越紊乱。

若非上方的三大流主开始全力去炼化吞天蛤蟆，没有让他们这里的炼化之力越来越强，恐怕他们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可就在此时，阵中的三大流主神色齐齐一变，猛然低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冲天，自下而上，狠狠冲击在了血阵中央。

这一下冲击，竟比八位院主与五大妖王的齐齐撞击，都还要强烈。

“鄢……青……远！！”

血海流主看着来人，眼中杀意骤起，又有些疑惑不解。

下意识的，他转眸看向了下方，看到了在妖妄洲飞驰的另一个“鄢青远”。

当他对比这两个鄢青远的不同时，终于恍然，之前的那个，可能还真的不是鄢青远！

但眼前的这个，那神色间对众生的漠视，绝对错不了！

而鄢青远，看着血阵中央囚牢内，正在被炼化的吞天蛤蟆，他神色沉冷，漠然开口。

“它……是我的！”

下一瞬，他眉心竖纹金光璀璨，天宇上道疯狂凝聚，被他掐诀一掌打出。

这一掌惊天，竟在血阵之上，打出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可血阵，仍未破开！

这一幕，让另一边的八位院主都为之骇然，并且因为鄢青远的样貌，让他们想到了林初生。

如今他们都已经知道，林初生就是在八仙塔中挑战，导致他们在两道之争中失败的罪魁祸首。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拥有如此实力不说，还被上方阵中之人，唤作鄢青远！

那鄢青远，不是上古皇天的巨擘，拜天教主吗？

但现在，显然不是去问究缘由的时候，破开大阵，才是唯一的目的！

只是一瞬的迟疑后，八位院主便继续开始轰击血阵，连同鄢青远一起，成功的概率更大！

“哈哈哈……！”

上方的血海流主忽然仰天大笑，道：“鄢青远，你来晚了，妖神即将复生，阴阳即将重现，我们将归于‘我’！”

“而你……！”

血海流主说到这里，神色阴邪至极，“将会在这血阵中，死绝，灭尽！”

然而就在此时，又一道身影冲天，她周身星光弥漫，所过之处，长空都被点亮。

来者，正是玄女！

她的到来，也让三大流主神色再变。

可玄女却并未去管其他，在到来的瞬间，便凝动了无尽星芒，结成了一座奇异的星芒大阵。

这星芒大阵虽然与之前困住朱雀的大阵相似，都是以星芒结成，可实际上，完全不同！

阵道，一直都是玄女最为擅长的领域，上古皇天在阵道上能与张老道比肩的，也唯有她！

便见在星芒大阵与血阵相撞的刹那，纵使看上去血阵浩大无边，星芒大阵就宛如一粒尘埃。

可就是这粒尘埃，撼动了血阵，让整个血阵都剧烈动荡。

并且在那撞击之处，血阵更是出现了层层裂痕，仿佛要破开一个大洞！

“周天！你敢！！”

三大流主大惊，同时放弃了对吞天蛤蟆的炼化，全力去稳固大阵。

可随着玄女抬手一点，星芒大阵更为璀璨，让血阵被撞击的地方裂痕更多！

鄢青远冷哼一声，再次凝聚天宇上道，一掌拍出，拍在那裂痕之处！

随着一道剧烈轰鸣，血阵终于被破开了一个大洞。

但这个大洞，随着三大流主对血阵的全力操控，竟有要愈合的趋势。

鄢青远与玄女抓住机会，趁着大洞愈合之前，冲入了其中。

“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清虚院主忽然大吼一声。

极真院主闻言后，毫不犹豫，祭出了他的那缕仙神道火，并在他祭出的刹那，道火猛然璀璨，绽放出熊熊火光，将他笼罩。

其余的七位院主，也一同冲入了那团道火之中。

在仙神道火的笼罩下，八位院主的气息，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疯狂攀升。

但他们的身躯，也在仙神道火中，被不断焚灭！

下一瞬，他们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一头撞在了血阵之上！

只是他们撞击的位置，并非三大流主所在的血阵中央，而是中央区域之外。

在那片中央区域，血阵有两层，内一层就是三大流主所在之地，也是吞天蛤蟆被炼化之地。

可在中央区域之外，血阵只有一层！

不过八大院主早已经看出，想要破开大阵，唯有轰击血阵核心区域，才有那么一丝机会。

如今，他们趁着鄢青远与玄女将中央区域轰出一个大洞，致使整座血阵动荡之际，抓住了机会，拼尽了全力，终于在血阵上也破开了一个缺口。

那恐怖的轰鸣，就如同一道雷霆炸响，响彻了整个妖妄洲。

可那缕仙神道火，也因此熄灭，八位院主也随之力竭，并在巨大的冲击下，七零八散，倒飞回了血阵之中。

于倒飞之际，清虚院主的掌心，出现了一艘古舟，那古舟上承载的，是无数八大道院的修士，是道院的未来！

“去吧，往后能在这片天地中闯多远，就靠你们自己了。”

清虚院主轻叹一声，抬手将古舟掷出，沿着缺口，送出了血阵之外。

陈仙风、巫灵灵等后圣，还有千钧、洛雪等一众掌座，众多长老、弟子，他们屹立古舟之上，看着越来越远，血阵中陨落的八位院主，不少人都眼含泪光。

最终，在所有人的躬身拜别下，古舟载着他们，远去！

那道缺口，也渐渐重新愈合。

这座血阵，乃是三大流主耗费了多年岁月，再加之七头神游五境妖王布下的大阵，要比八大道院在两道之争中布下的周天星斗残阵，更为浩大得多，也更加难破。

即便是创造那周天星斗大阵，在阵道上能与张老道比肩的九天玄女，因为境界不足，也无法将此阵完全破开！

想要彻底破阵，将阵中的三大流主斩杀，就是最直接的途径！

所以，玄女来了，此刻已经站到了三大流主的面前。

鄢青远为了吞天蛤蟆的那份妖妄道，也来了！

此刻，五人在血阵中对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我负责主导大阵，血海、四象，你们去拦下他两！”

五行流主凝视着玄女与鄢青远，沉声说道。

三大流主都已经无暇去关注八大道院那边，血海与四象闻言后，放弃了操控大阵，迎向了玄女二人！

随着四人的大战骤起，这血阵中央内，一时间星光无限，血海无边，天宇上道汹涌，四象之力澎湃！

而因为少了两大流主的掌控，让囚笼中的吞天蛤蟆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牢笼中的炼化之力大减。

另一边，林初生一路飞驰，终于在不久之后，找到了一个人。

丹尘子！

之前，许星与丹尘子一同乘着三清风，去寻林初生。

可当他们赶到恒天河后，只发现了被玄黄龟咬住的玄龟，还在那不断挣扎，并没有看到林初生的影子。

不过他们之后沿着大战的痕迹，还是很快就寻到了林初生所在。

可当许星利用三清风率先发现林初生后，果断挥出一缕风，将丹尘子给送走，选择了独自去面对。

以三清风半步神游五境的层次，这一送，就将丹尘子给送到了老远。

许星的这一举动，也让丹尘子意识到不对，大概是林初生那边，出现了什么无法应对的巨大危机。

焦急之下，丹尘子不顾其他，一直都在朝着许星去往的那个方向赶，并且不断传音。

不仅是传给许星，他同时也传给了林初生。

林初生正是因此，才能这么快寻到丹尘子。

在看到林初生的刹那，丹尘子大喜，当没有看到许星时，他下意识想询问，可又当他看到林初生那阴沉的脸，让他欲言又止，大概是猜到了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

还是林初生率先开口问道：“青冥宗的其他人呢？”

“已经安全离开，去西蛮荒洲了！”丹尘子道。

“那就好！”

林初生心中稍安，最后的顾虑也消除了。

他再次抬头，看了看上方，仍然看不清，但却能勉强看到，那九天之上的血阵之中，正在爆发惊天大战。

之前玄女离去前的一念，已经为林初生道明了所有。

万古之前，皇天之上，一开始并非有九位流主，而仅仅有五位！

这五位流主，分别是化神、虚神、婴变、星魂、阴阳！

直至后来，阴阳流主消失，另外的妖神、血海、五行、四象这四大流主，才开始出现。

关于这一点，娿神依也曾提到过，可这其中的联系，鲜为人知。

但九天玄女却曾在一场道争中偶然得知，这后出现的四大流主，都是阴阳流主落化的分身！

而阴阳流主如此做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以后在合道时，可以更进一步！

可惜，在他们合道之前，妖神流主就已经被鄢青远斩杀，导致他们无法合道，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伴随着皇天一同覆灭。

虽然他们各有准备，于今朝里重生了，可那已经被斩杀的妖神流主，却无法复生。

所以，玄女猜测，这座在妖妄洲建立的血阵，炼化妖妄众生，就是为了复生妖神流主，好完成他们的合道。

以玄女的阵道造诣，也能大致判断出，这座血阵，与复生有关。

而血阵中的众生，都不过是妖神流主复生的契机，是他们合道的养料！

一开始在得知许星成了星魂流主后，林初生便动了杀心，就如对鄢青远一样，想将星魂流主斩杀，将许星讨回来。

不管万古与现在，他林初生就是林初生，不是鄢青远，许星也只是许星，不是什么星魂流主，九天玄女。

即便玄女到来后救了他，那又如何？

这份救命的恩情，远远比不上一个人，他林初生重恩，但却可以为此，忘恩负义！

他不在乎！

甚至即便现在，他也还有这个想法。

可玄女终究不是鄢青远，她的一番话，将林初生点醒。

那个让许星成为九天玄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林初生自己！

所以他更恨的，反而是自己！

但他最恨的，却是坐在天上那些，看众生生灭的人！

此事若就这么过去，无所作为，他道心难安，心中难平！

丹尘子看着林初生这般模样，微微犹豫后，最终还是开口问道：“许星她……”

“她还活着！”

林初生低声呢喃一句，而后对着丹尘子拱手，缓缓一揖，道：“请师兄，助我一次！”

丹尘子先是一怔，随即凝眸道：“你想借用我的尘光遁法，显化未来之身？”

“是！”

“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当初在论道大会中显化，是因为在镜中世界，对你不会造成影响，可在……！”

“我知道！”

林初生不等丹尘子将话说完，便沉声开口，并抬头再道：“请师兄帮我一次，如今我等也还在阵中，只有如此，或许才能破阵！”

丹尘子看着林初生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眸，意识到他已经做出决定，最终轻叹一声，道：“一个时辰，我最多维持一个时辰！”

林初生再次一拜，道：“谢过师兄！”

丹尘子上前搀扶起他，苦笑道：“你才是我青冥宗主，但切记，莫要过于逞强！”

而后，两人在妖妄洲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在经过了简单的准备后，丹尘子倏然掐诀，动用了尘光遁法。

霎时间，尘光笼罩了一片方圆，让这一大片区域灰蒙蒙，仿佛无数尘埃汇聚，其内似有万千衍变。

其实在很早之前，在那次山海论道大会之后，因为经历过未来之身，林初生就想过，自己是否也能修行尘光遁法。

他为此，还特意询问过丹尘子，后来更是尝试过。

可奈何，这尘光遁法极为特殊，纵使林初生天资再高，也无法修行。

丹尘子之所以能够修行，是因为他更为特殊！

实际上，丹尘子也是妖，是一枚上古皇天遗留，九转仙丹所化之妖！

当初，逝古桥的古木老人得到一枚九转仙丹，奈何此丹也如那些古天遗物一样，变得腐朽不堪，近乎神性散尽。

是古木老人用了漫长岁月的温养，才让其逐渐恢复了些许神性，并化而为妖，成了一个小婴。

古木老人感慨仙丹万古，还能妖化，于是为之取名丹尘子，收其为徒。

丹尘子身上之所以没有丝毫妖气，与他原本是九转仙丹，有着很大的干系。

这尘光遁法，实则是丹尘子自己逐渐修行所悟，随着道行越深，他所显化的未来之身，也会更加久远，越来越强！

但此刻，他施展尘光遁法，却并不是为了显化自己的未来身，而是开始全力去显化林初生的未来身！

当初在论道大会上，他就曾为林初生显化过一次。

以当时丹尘子的境界，显化不了太久的未来，可林初生的未来似乎也不同寻常，导致丹尘子当时也不清楚状况，甚至无从判断是多久后的未来身。

但林初生未来身落下的那道目光，他无法忘怀，至今都记忆犹新！

此刻，再次为林初生显化未来身，他心中也有忐忑，怕又出现什么变故。

忽然，尘光震动，天地骤沉，朦胧中，走出一人！

他低头，闭眸，妖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