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494章：归一

当林初生将剑胚炼养于铸剑大阵之后，又于仙神大域的上方盘坐下来，视脚下的不尽众生为无物。

而在那不尽众生里，其实能看到林初生的，寥寥无几，都是踏入了因果大境的绝代天骄们。

因果大境之下，甚至看不见林初生的身影。

可即便看得见，那些绝代天骄也不敢登天去与之对峙，只敢遥遥相望，神色变换不定。

林初生这一坐，就是三年。

因为他正在修行一法，一则神法。

此神法，名字很简单，就唤作“分身”二字，但实际上却极其复杂，与俗世理解的分身术，完全不同。

在神界时，在离火旧神的废墟遗迹里，各个废墟大陆之上，有着很多记载着神法的古碑。

虽说大多都已经残破，无法修行，不过也有一些可以修行的，林初生都记下来了。

那些神法，名字大多简单，如逍遥游，如撒豆成兵，如定身咒，也如此刻林初生正在修行的分身术。

从神法的名字来看，大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意思，但真正修行起来，却异常困难，且极其耗费时间。

这分身术，简而言之，就是神明的第二身。

林初生修行三载，也只修行了一个皮毛。

只见他睁眼之时，一道身影随之从他的体内走出。

这道身影，无尘无垢，没有修行过任何法，只有一身神明修为，堪比第三大境圆满。

其模样，也不似现在的林初生，而是他的原本模样。

而这具神明的第二身，虽然无尘无垢，不曾修行过任何法，但其真正的神异之处就在于，自诞生以后，他修行的任何法，最终都会反馈到本尊身上。

按照此法的描述，若将此法修行到极致之境，可演化出无数神明的第二身，因其无尘无垢，故而可以修行世间的一切法。

最终，万法归一，可让神明，通晓世间一切法。

当时林初生第一次看到此法的时候，都觉得可怕，又莫名想到了那传说中的我心我化我自在**，都是可以演化无数分身之法，只是少了那份无尘无垢。

甚至他都一度怀疑过，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了什么联系。

不过可惜的是，篆刻神明第二身的古碑，损毁严重，林初生能修行出一个皮毛，演化出一具神明第二身，已经是极限。

但也由此可见，能被称之为神法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如果不是修行起来太过耗费时间，林初生还真想将那些古碑上能够修行的神法，都修行一遍。

第二身在从林初生的体内走出后，便径直走向了仙神大域，走向了铸剑大阵的核心所在。

因为只修行了个皮毛，让林初生对第二身的掌控并不娴熟，干脆让其坐镇于此，守护铸剑大阵，同时让其去修行神法。

如此一来，他自己便能省了很多麻烦。

最终，林初生再度扫了仙神大陆的众生一眼，正欲踏着逍遥游，扶摇直上去往星域时，他神色微凝，转眸看向了一方。

只见在那个方向，站着一位女子，正默默注视着这边。

那女子绝世，一袭幽裙，如与寂静幽暗的长空相融，若不细看，难以发现。

其境界修为，赫然在五重因果境界！

不过只一眼，林初生便认出了对方。

那女子，正是上古皇天，九幽之主，执掌轮回的罗尼。

其原本的身份，是上一个纪元，黄庭天地共主之女。

见林初生凝眸看来，她便主动飞身上前，微微欠身，拱手一揖。

“小女罗尼，见过林道友。”

林初生一怔，问道：“前辈认得我？”

他虽然老早就听过罗尼之名，可印象中从未与对方有过交集，倒是在光阴残像中见过，可对方应该没有见过自己才对。

更何况他现在的模样，不似曾经，方才显露的第二身，才是他原本的模样，无疑是被对方看到了。

罗尼解释道：“听酒佬提起过。”

“酒佬？”

林初生更加疑惑了。

罗尼便随手一挥，以神念衍化出了另一道身影的模样。

看到那身影，林初生愕然了，甚至有些尴尬。

那被罗尼衍化的身影，正是当初作为逝海迷途者的酒疯子。

他与那酒疯子之间，纠葛不可谓不深。

尤其是最后阴冥为了给鄢青远下套，还曾欺骗酒疯子，让其引来黄庭劫道。

而林初生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他并不知道那些年逝海的变化，所有的迷途者，早已经在黄庭圣洲登岸。

不过从罗尼的话语中，林初生也能判断出一些东西，且对方大概已经从酒疯子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

罗尼似乎看出了林初生的尴尬，便挥手驱散了神念凝聚的酒疯子身影，转而说道：“早年间，尚在逝海之时，小女曾去过蛮荒洲一趟，见过了古蛮之主，见过了古帝之女。”

“后听闻林道友与第五太然一战，也曾为之惊叹，以为道友在那一战中，已经故去。”

她说到这里，再次拱手一礼，道：“道友一场道争，救了天下苍生，小女还不曾谢过。”

林初生摆手，道：“前辈无需言谢，那场道争不仅是为了天下苍生，更为了我自己。”

之后，林初生询问了对方一些话，得知了许多消息，心中也有感怀，想起了诸多旧人。

原来，不止是仙神大陆，黄庭圣洲也已经登上皇天，在皇天大陆这片废土之上，落下了生机。

至于蛮荒洲与鬼冥洲，因为罗尼所在的黄庭圣洲相聚比较遥远，又因为先一步登天，所以并不清楚。

但大概率，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也已经完成登天，或在废土大陆的某一方，也已经落下了生机。

而罗尼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她在率领黄庭圣洲登天之后不久，便开始游历皇天大陆，想要回曾经的九幽之地看看。

但因为路途太过遥远，以至于这一场游历，已经持续了数千年。

之前在路过的途中，遇见了仙神大域，所以想着过来看看，恰好遇见了林初生。

在简单的交谈后，罗尼便告辞离去了，继续前往九幽之地。

林初生则看向了废土大陆的远方，心中想起了青冥宗的众人，也想起了自己的几位弟子，想起了师尊师兄，想起了娿神依。

可最终，他还是无奈摇了摇头，没有选择立刻回去。

他们登上皇天后，自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林初生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并且有些事，经不起等待。

不过对林初生而言，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寻回自己的尸身，找回小织。

思及此处，他不再逗留，踏着逍遥游，飞身直上，转瞬进入了星域之中。

凭借着逍遥游这部神游之法，林初生的速度，已经完全超越了第三大境，或许还比不上第四大境，可也不差多少了。

但即便如此，星宇的浩瀚无垠，还是让他如同蝼蚁登月，步步慢移。

可即便是蝼蚁，只要生命不止，只要坚定不移地步步向前，也总有一日，会登上皓月。

林初生在又耗费了千余年，跨越了不知多少星域后，终于见到了一丝熟悉。

这丝熟悉，源于他曾经来过。

曾经与第五太然的一战中，他们到来过。

随后，林初生蔓延出因果，回忆起曾经，开始寻找。

终于在一个星域中，他看到了一颗荒星。

那荒星之上，有一处断崖，断崖下，靠着一具尸体，尸体旁，蹲坐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袭黑袍破破烂烂，棕色的长发散乱。

她双手撑地，定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沾满了灰尘，也不知枯坐了多少光阴。

唯有她的眼眸，偶尔会动一下，默默看着月亮，数着太阳。

林初生看过万古岁月，看过众生生灭，早已心如止水。

可他看到这一幕，还是禁不住鼻头一酸，双眼微红。

只一步，他便来到荒星之上，少女面前。

小织似乎因为枯坐了太久太久，导致她看月亮和太阳有些入神了，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是真的被惊得跳起来那种。

大概是她能从来人的身上感受到危机，让她本能挡在了主人的尸身前，然后躬身龇牙，做出蓄势待发的动作。

林初生看着她的模样，目光柔和，轻声唤道：“小织！”

小织显然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再看对方那柔和熟悉的眼神，让她一愣，便开口问道：“我是小织，你是谁？”

林初生一步步走过去，道：“主人来接你了。”

“主人？”

小织重复呢喃了一句，跟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再回眸看向林初生时，眼中已经显露出凶光，恶狠狠吐出三个字。

“杀了你！”

下一刻，她直接延伸出无数的草叶，从四面八方，朝着林初生穿刺过去。

按照小织的想法，主人明明一直在自己身边，这突然出现之人，明显是在冒充主人，想要来诓骗她。

这让她想到了许多年前在正一道的时候，就曾有人诓骗她主人死了。

因为那一次主人对她叮嘱了许多，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林初生看着漫天遍地交织而来的草叶，有些无奈，轻轻挥手，便将所有的草叶抵挡在外。

“我真是主人。”

“你骗不了小织！”

小织更怒，怪叫着，竟然爆发出第三大境圆满的修为，她蔓延而出的草叶，更是在一刹那间，变得虚虚实实，若隐若现，霎时洞穿了林初生的所有修为防护。

“什么鬼？”

林初生瞪大了眼睛，这下轮到他被吓一跳了。

还好他反应够快，一瞬施展出逍遥游，消失在原地，否则在猝不及防之下，他非要被小织的无数虚实草叶，给斩成碎片不可。

在躲过了草叶的交织后，林初生屹立在高处，看着蔓延出无数虚实草叶的小织，面露古怪。

他可不记得，小织还有这个本领。

在数千年前，小织也不过神游层次，何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第三大境圆满？

之前在仙神大域的时候，连上古复生的至高仙神，上苍剑主他们，最多也才五重因果境界。

并且小织的第三大境，与因果大境完全不同，不染任何因果，但却是实实在在第三大境圆满的实力。

尤其是她那蔓延交织的虚实草叶，更能斩断一切因果，就是林初生面对，也无法小觑。

小织眼眸一转，瞬间发现了林初生所在，当即双眼一瞪，大喊一声“杀了你”后，又交织着草叶追了上去。

林初生不想伤了小织，便没有动用神火神权，开始凭借着逍遥游，不断闪避。

甚至于，林初生此刻内心还在庆幸，幸好自己用请神之法与神界建立了联系，拿回了神明修为。

否则，他回到这里的时候，不要说回到尸身内，说不定会先被小织给宰了。

那才真是一场天大的悲剧，连冤都没处喊。

千万不要企图去说服小织，在林初生无法利用万物化丹诀那份联系与之沟通的情况下，她那脑子，说不服的。

此刻，林初生一边闪躲的同时，也是在细细感受小织的变化。

同时，他更是在从自己的第二身那里，取神法！

从林初生离开仙神大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千余年，他的第二身始终镇守在铸剑大阵之中，不断修行着神法。

而在这千余年里，第二身只修行了一则神法，便是那定身咒。

不过因为相距遥远，林初生想要凭借自己与第二身的联系取得神法，需要一些时间。

小织见迟迟拿不下这个冒充主人之人，眼中的凶光越来越盛，那漫天的虚实草叶，被她舞得溜圆。

可忽然，在她的身后，在那尸身的头顶，竟然无声生长出一朵花出来。

那花虚虚实实，奇异至极。

虚实之花悄咪咪生长，似乎一点也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可该注意的，都注意到了。

林初生看着自己尸身头顶生长的那朵虚实大花，有些懵。

什么情况？

自己的尸体在这断崖下躺了数千年，怎么还发生变异，长出花来了？

小织同样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凶光一顿，下意识舔了舔小嘴，又延伸出一条草叶，将那尸身头顶的虚实之花一把摘下，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那花似十分美味，让小织脸上浮现出满足惬意，配合着一脸凶光，神情看上去又喜又怒，十分怪异。

而在那尸身的体内，一枚十分干瘪的虚实之种内，传出了一位老者绝望凄厉又无奈的嘶吼。

“不……！”

只是这声音，除了老者自己，谁也听不见。

小织在将虚实大花咀嚼吞下之后，修为竟然又增长了几分，她延伸出去的草叶，虚则更虚，实则更实，威能更强。

因为草叶太多，让林初生纵使施展逍遥游，闪避起来也越来越吃力。

同时他终于明白，小织之所以会有这些变化，应该就是与自己尸身头顶生长的虚实之花有关。

蓦然间，林初生终于将神法取来，掐诀之间，吐出一字。

“定！”

当这一字吐出，好似神明开口，言出法随，将小织的一切，包括延伸出去的所有草叶，都为之定格。

定身咒，是一道属于神明的言灵法，吐字如咒，能将神明言出法随的天赋，动用到极致。

而极致之境，甚至能定身神明！

只可惜，此法同样极难修行，林初生以第二身修行了千余年，也只是堪堪入门。

并且，定身咒已经被林初生取来，第二身想要再修行此神法，只能重新修行。

不过林初生并未让其继续修行定身咒，转而开始修行其他神法。

荒星之上，林初生在将小织定住之后，才长舒一口气，然后走到她面前，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但看着她一脸愤怒地瞪着自己，又不禁好笑。

林初生并未对小织全力施展定身咒，因而她的眼珠子还能动，还能显露神情，那气呼呼的样子，仿佛想咬人。

为了避免她捣乱，林初生只能先放任她在一边，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尸身。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尸身内，还存有些许的生机，残留了一点破碎的身源。

这身源属于林初生曾经的肉身，不过其余四在，魂、神、灵、念，都已经完全消散殆尽。

正是如此，他才会死亡，终而转化为另一种诡异存在，进入了鬼界。

之后凭借玄天施展的神神鬼鬼法，才将他从鬼界垂钓回来，并将诡异之身，重新转变回意志，从而由死转生。

除此之外，林初生还感受到在自己的尸身之中，存在了诸多因果，包括神异经文的、因果一欲的、万物化丹诀的，等等等等！

这一切，也是林初生执着于要找到尸身的原因。

若寻不回尸身，他便相当于与这些因果断了，尤其是因果一欲，关乎阴冥教主能否复生。

而阴冥教主，又是顾九秋的来世，他不可能放弃。

忽而，林初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尸身的眉心位置，明显从其内，看到了一枚十分干瘪的种子，正虚实变幻，与之前头顶盛开的虚实之花，极其相似。

“就是因为这枚种子吗？它从何而来？”

林初生轻声低语，决定探查一番。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尸身，作为一个因果的源头，再以因果手段，去探寻其过去未来。

因为未来还没有发生，没有留下痕迹，所以想要探寻比较难。

但过去已经发生，在天地间留下了很多痕迹，探寻起来就简单了许多。

不多时，林初生便从因果中，看到了发生在这尸身方圆的数千年过往。

在那数千年里，几乎每隔千年，尸身的头顶都会生长出一朵虚实大花。

然后又都会被小织动作飞快扒拉，一口吃下。

每次小织在扒拉下虚实之花后，都还不忘凑到主人面前炫耀一下。

小织正是在吃下一朵又一朵虚实之花后，实力变得越来越强。

终于，林初生看到了一开始，在自己与第五太然大战，重伤身死之后，有一枚虚实之种自星空中飞来，在追逐小织无果后，飞入尸身眉心的画面。

当林初生收回因果手段，停止探查后，微微呢喃了一句。

“虚实之种，虚虚实实，是他吗？得到三足龟落下传承的那位梦游人。”

这是林初生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结果。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将虚实之种自眉心取出，因为那种子已经极其虚弱，一旦取出，大概率会直接枯死。

同时他也能看出，那种子不过是在借生机化土壤，想要开花，蕴生出什么，并没有害处。

终而，林初生一步走出，化作了身、魂、神、灵、念，五在不断律动，如同星辰闪烁，完全融入到尸身之中。

这具尸身，才是林初生真正的身躯，因而在融入的刹那，让林初生有种回归之感，无法形容的舒畅，五在彻底交融。

一切的因果，也在与他交织，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让他彻底圆满。

在之前的路途中，千余年的奔波，早已经让他的修为顺利达到了四重因果劫境。

如今因果的圆满交融，则让他更进一步，又如水到渠成，当他缓缓睁眼之时，已经成功踏入五重因果劫境。

但在踏入五重因果劫境的刹那，林初生也同时感受到，前路如有一堵厚墙相隔，让他再难进分毫。

那厚墙之厚，无法形容，好似阻断了所有，根本没有通往第四大境的路。

恰如当初，众生为了开拓出第三大境的路，耗费了漫长岁月，与无法想象的心血。

最后还是在皇天古帝以道源衍化小皇天，赐予众生飞升台造化，才让越来越多的修士成功踏入第三大境。

而想要开拓去往第四大境的路，只会比开拓第三大境，更难不知多少倍！

一旁，小织因为动不了，只能斜着眼睛看，当她看到主人睁眼，随后又站起身来，眼中的情绪简直无法抑制。

林初生心念一动，便为小织解除了定身咒。

小织根本等不及收回那些虚实草叶，整个人已经蹦跶起来，直接扑到了林初生身上，充满智慧的声音传遍了整颗荒星。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