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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
一间古朴的办公室内，领导坐在书桌前批改文件。
“领导，已然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助理小心翼翼地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恭敬地递上前去。
“难以入眠呐，近来事务愈发繁杂了。”领导缓缓放下手中钢笔，接过茶水，轻抿两口。
旋即放下茶杯，看向助理，问道：“各厂的工程设备研制进度，当下进展至何阶段了？”
助理下意识地扶了扶黑框眼镜，手中档案夹边缘在掌心深深压出一道红痕，赶忙回道：“三一厂上周刚完成第六次液压系统测试，然而关键参数却始终无法达到设计要求。张专员领着技术组日夜驻守车间，听闻……”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语气凝重地说道，“听闻总工程师已然三日未曾合眼了......”
领导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扫视过去，被这目光触及，助理瞬间挺直胸膛，坦诚直言：“目前暂无任何实质性进展。”
领导摘下眼镜，缓缓擦拭着镜片，又问道：“一机部那边，莫不是又向部里呈递材料了？”
“今早刚收到的会议纪要。”周明迅速掏出一份文件，有条不紊地汇报着，“陈怀明副主任牵头的外资引进方案，在部委大会上已获半数以上支持。卡特彼勒公司代表预计两个月后抵京，这便是他们所提出的技术转让清单。”
领导骤然起身，用力推开雕花木窗。
刹那间，外面乌云密布，寒风裹挟着刺骨凉意汹涌灌进办公室。
他凝望着远处的昏暗，沉声道：“六十年代苏联专家撤离之时，咱们连螺丝规格都一知半解。如今若任由外国设备充斥车间……待日后他们翻脸，咱们的工人怕是连拧扳手的方向都得从头学起。制造出先进的工业设备机械，是我们的责任。”
“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助理听闻此言，眼睛陡然一亮，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
领导猛地回过头，再次看向助理，助理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立正站好，身姿笔挺。
领导对此并未在意，只是随口问道：“怎么回事？”
助理暗自松了口气，眼皮微微上挑，回忆了片刻后，回复道：“应当是在红星机械厂的一份会议记录上所见。您也知晓，项目伊始，我们便向各厂下达通知，一旦项目出现变动，必须即刻递交报告。没错，那份报告便是红星机械厂呈递上来的。”
通常而言，此类级别的报告，皆由下面的二等秘书负责处理，本无需经他这位大秘之手。
只是上面有句话写得极为精妙，助理是在与那些二等秘书闲聊时偶然得知的。
“红星机械厂，可是那个研制出收割机的厂子？把会议记录取来。”
见领导对这事予以关注，助理立刻快步奔向秘书处，吩咐值班秘书找出会议记录，而后迅速带回办公室。
“红星机械厂的项目推进极为不顺，厂长柳宗山将李铁锤请了回去……”助理简要介绍了一下会议背景。
领导戴上眼镜，拿起那份会议记录细细研读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动容，当看到李铁锤的发言时，不禁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赞叹道：“说得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这句话堪称经典！”
领导抬起头，看向助理，说道：“这恰恰是我们部分领导当下所缺失的。你即刻通知日报那边，让他们以这句口号为标题，刊发一篇社论文章。”
助理闻言，心中满是惊讶，日报上的社论意味着什么，海子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再清楚不过。
但他并未多问，只是应道：“我马上安排。”
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领导却又将他喊住：“这个李铁锤，可是之前研制出收割机的那个年轻人？”
“正是，他原本是靠山屯公社的拖拉机手，因表现卓越被调至京城。曾助力内江雷达研究所研制出一款名为‘千里眼’的雷达，经实测，追踪精度比国外最先进的雷达提升了40%，目前已实现列装，效果斐然。”助理汇报道。
“这是个人才啊……不，岂止是人，简直是天才！”领导的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你重点留意一下红星机械厂的项目，必要之时，可派人前去支援。”
助理一时有些愣神，这可是他头一回听到领导用“天才”这般赞誉之词去形容某个人。
倘若说李铁锤此前只是进入了相关名单，那么此刻已然跃居名单前列，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了。
“是，我马上着手办理。”助理点了点头，关上门，退出了办公室。
领导再次起身，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中的乌云已然消散，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京城大地之上。
此时的李铁锤经过一夜的奋战，总算是把挖掘机的“本土化”研制工作的计划给搞了出来。
看着研制计划，他有些郁闷的捏了捏眉心。
履带之类的配件国内就能生产，其他一些不重要的配件，也可以找到替代品，关键是核心的几个部件——液压元件，挖掘机的动臂目前国内尚且不具备生产能力。
压泵、阀等关键部件的生产技术全都被国外所垄断。
而动臂需要精密铸造和热处理工艺，目前国内的技术水平达不到。
更严重的是，李铁锤经过计算，只是初步的研制计划就要花费高达五十万人民币的研制费用。
而上级部门批下来的经费只有不到二十万，现在已经被花得七七八八了。
如果开启研制计划的话，就只能由红星机械厂往里面投入大笔资金。
“要不....咱自己把钱先投进来？”李铁锤想了想，决定把从水电料商店那边拿到的分红拿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接到了柳宗山的电话。
“铁锤，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趟。”
放下电话，李铁锤拿起研制计划，快步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回应之后才推开门。
办公室内，柳宗山正在跟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聊着什么。
见到李铁锤进来，柳宗山指着中年人介绍道：“铁锤同志，这位是一机部民用机械工业处的张东科长。张东科长可是老工业人了，当初咱们红星机械厂能够改制成功，就有张东科长的一笔功劳。”
张东科长笑着跟李铁锤握了握手：“你别听老柳胡说，我现在来到这里，我的身份就是一机部派驻红星机械厂专员，我是来为红星机械厂负责的。”
专员？李铁锤太清楚专员这个职位的意义了。
虽说没有什么级别可言，但是却代表了上级，权力特别大。
只是一机部为何要把张东专员派过来呢？
张东是个爽朗的性子，看出了李铁锤的疑虑后，从文件包中取出一份日报递了过来。
“铁锤同志，你还没有看到今天的报纸吧？”
李铁锤这阵子一直想着该如何把挖掘机搞出来，确实没有关注新闻，接过报纸后，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那篇名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这篇社论文章严厉批评了目前的一些不正常现象，提出一定要坚持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要求所有人都承担起责任来。
“铁锤同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口号是你提出来的吧。”张东有些激动的说道：“你这口号提得实在是太好了，我们这些工业人应该承担起责任来，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李铁锤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引得上面如此重视，此时他的心情也有些激动。
“张专员，您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尽快把挖掘机研制出来。”
张东摆摆手：“你又误会了，这一次，我是来配合你的工作的。”
李铁锤攥了攥拳头，有了这位专员的帮助，研制工作就简单起来了。
柳宗山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本来以为上级不放心红星机械厂的项目，所以派张东来“督战”，没想到上级竟然是派人帮忙的。
“这个女婿啊，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张东是国内的老工业人，在一机部工作多年，声名在外，项目组的同志得知张东加入后，情绪都高涨了起来。
李铁锤给那些研究员分配了近期的工作后，来到了张东的办公室内。
“张专员....”
张东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打断了他的话：“称呼我为张东同志，就可以了。”
“张东同志，目前我们在研制挖掘机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李铁锤清楚张东的性子也没有啰嗦，直接把一份材料摆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种液压泵？”张东是老工业人了，只是看了两眼，就认出了图纸。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咿”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前泵、中泵体、后泵、先导泵、调节器....这液压泵特别复杂，竟然使用了双泵合流，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再往下面看，就看不明白了。
毕竟他并不是液压泵的专家。
李铁锤指着图纸解释道：“由于我们研制的挖掘机属于特大型挖掘机，就算是国外最先进的液压泵也没办法驱动如此重的机械，所以我设计出了这种双泵合流的液压泵。
你看，当两个泵同时工作时，合流阀会将两个泵的出口连接在一起，使两个泵的流量合并，共同供给液压系统。这样可以在需要高流量和高压力的工况下提供更大的动力。”
听到这番话，张东的瞬间亮了起来。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他这阵子也在研究挖掘机，非常清楚液压泵是挖掘机最核心的部件之一，现在有了双泵合流技术，那么搞出挖掘机就指日可待了。
这个液压泵的图纸是从空间站里搞出来，能不是好东西嘛。
李铁锤笑了笑说道。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不过要想把制造出来，并不件简单的事儿。”
“有哪些难点？”张东给李铁锤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了根。
李铁锤抽着烟说道：“首先是材料，双泵合流技术对于泵体的材料要求很高，壳体以铸铁或铸钢为主，活塞、轴类零件采用特种碳钢，密封件需要使用天然橡胶。”
“这些材料都可以采购到。我们可以让鞍钢那边帮忙生产特种碳钢，天然橡胶可以由海南那边的农场负责。”张东这个时候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
他身为一机部里的领导，曾经负责统筹国内工厂的工作，对于那座工厂有什么好东西，最为了解。
“只有材料还远远不够，张专员，液压泵的关键还是在于加工，目前咱们缺少高精度机床，加工精度依赖工人技术经验。
比如这个泵体加工，需要通过车削完成内腔和端面，钻孔加工油路通道。
配合面的处理，需要采用刮研工艺保证密封面平整度。
还有泵体、活塞、阀门等部件的安装，需要经验丰富的工人调整间隙。”
听完这番话，张东意识到李铁锤已经有了想法，问道：“铁锤同志，把话说透吧！”
“你看这个液压泵总成。“李铁锤将图纸在办公桌上铺开，手指划过剖面线：“泵体交给哈尔滨齿轮厂，他们给军工做精密铸造。柱塞组件让洛阳密封件厂包办，他们刚引进东德的研磨设备。至于配流阀......“
说着，他拿起铅笔，在一个个配件后面，工整地写下对应的厂名。
“你的意思是....咱们红星机械厂只出图纸？”张东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做法，感觉喉头像是卡了颗滚烫的子弹。
在他二十年的车间生涯里，从学徒到生产科长，再由生产科长晋升到部委，负责过几十个国家重点项目。
哪个项目不是工人们用铁锤和锉刀一寸寸啃下来的？
现在这个年轻人，居然要把二十三个精密部件拆散了分给天南海北的厂子，就像把亲骨肉扔给外人养。
“这不成了二道贩子行径？”张东忍不住脱口而出。
李铁锤不慌不忙的分析道：“你也知道，这些材料和安装的要求都特别高，如果依靠红星机械厂的话，肯定搞不出来。
但是，咱们全国有那么多工厂，每个工厂都有自己精通的方面，如果把泵体拆解成不同的结构，分别交给这些工厂来完成，那么咱们是不是就能完成制造任务了？”
他的手指头在那些工厂的名字上滑过：“这可不是二道贩子，是学鞍钢搞大协作！”
其实李铁锤的做法，在后世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叫做代工。
实际上，李铁锤的这套做法，在后世有个广为人知的响亮名号，叫做“代工”。
在后世，那些大型公司只专注于核心技术的研制工作，生产任务则统统分配给下游厂商，借此实现成本的最大程度节约。
只不过李铁锤这么做，是为了整合众多工厂的优势力量，制造出当下高难度的设备罢了。
“你这么一解释，好像还真有些道理……”张东在彻底弄明白后，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切实可行。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说道：“不过要动用这么多工厂，还得获得部里的批准才行。这样吧，我立刻向部里打报告，三天后给你答复。”
李铁锤收回图纸，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