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在帝国的爵位设计中,除了亲王,一般贵族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公爵,而这个爵位能不能在后代保存下去还不好说,可血族不一样,普通血族的寿命都有两百多岁,一旦他们突破,寿命只会更长,而他们倾全族之力培养的族长更是惊才绝艳之辈,在一代又一代有脑子的族长带领下,血族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
毫不夸张的说,当初一起建国的贵族里,也只有血族还保留着最初的“莱塔”之名,其他要么改名要么降爵。
人的名,树的影,有着这样悠久历史的血族不知不觉间积累了一笔恐怖的财富,也积累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让无数届国王忌惮不已。
曾有国王试着打压血族,但血族族长也不是傻子,你刁难我,我就忍着,太过分了不需要我出头,你自己就先站不住脚,等我把你熬死,新上任的国王还不是得靠我来稳固地位?
所以多年以来王室对血族的削弱微乎其微,反而使其更加巩固,到了他们这届国王,他直接改变了方针——他不打压血族,恰恰相反,他给予血族难以想象的宽容。
再谨慎的人,在上位者日复一日的特殊对待后,也会逐渐放松警惕,何况是本就生而骄傲的血族们,他们从不认为国王的优待有什么问题,这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人有了底气后,便会犯很多的错,而这些“微不足道”的过错又会被国王轻轻放下,于是如此重复。
可凡事都有个度,鲜花着锦的背后,是烈火烹油的捧杀,一点点的不满日积月累下来也将成为仇恨的种子。
族长可以约束自己,但他没办法管到每一个族人,而在以血缘为纽带的贵族里,只要有着相同的姓氏,不管你想不想,影响的都是整个家族的名誉。
当年纪轻轻的奥古斯继承爵位后,面对的就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尴尬境地。
只要血族表现得稍微弱势一点,就会被这些年吃过亏的贵族们分而食之,而那些曾经攀附血族的贵族也不会放弃分一杯蛋羹的可能,届时血族绝对要大出血,而对于骄傲奥古斯来说,这是绝无法忍受的过错。
既然不能退,那进呢?
奥古斯知道国王等的就是他再进一步,近年来民间对地狱种族的不满之情愈发强烈,一旦往前一步被人抓住把柄,他们地域种族的身份就会无限放大,成为民众炮轰的对象,那国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对血族下手了。
既然进不得,退不得,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投靠第三方势力。
趁着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他带着族人去往别的文明,血族积累的财富足够让他们在新地方站稳脚跟,他也有信心带着血族重建辉煌。
但这么多年,血族已经和魔法侧文明深度绑定,突然说要全部移居其他文明,没有文明会轻易接受的,就算接受,血族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现在,国王给了他一个机会。
联盟需要救出伊小小等人,而奥古斯有能力救出他们。
一旦奥古斯忍不住咬上了鱼饵,那国王就可以宣告大获全胜了。
如果奥古斯可以靠这次搭救联系上联盟,并且在联盟的帮助下进入其他文明,那国王就可以直接铲除一个盘踞帝国吸血已久的肿瘤;如果奥古斯没有搭上线,这次的营救也会变成国王手里的把柄,在未来关键的时刻,或许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像国王用卢卡斯的安危将查西从白塔中钓出来,让他亲眼看看如今的白塔魔法师都成了什么模样,一旦他被白塔魔法师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那白塔内部的权利结构将迎来新一轮洗牌,而大公主作为最年轻的大魔法师,将有很大可能夺取白塔话语权。
就算查西忍着什么都不管,国王也没有任何损失,大公主仍然是毋庸置疑的下一届白塔话事人人选。
一艘意外坠落的飞船,国王只是稍加利用,就能撬动僵硬的棋局,何乐而不为?
当查西将背后的弯弯绕绕告知季山时,季山张着嘴巴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真可怕啊……”季山长吐一口气,他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典礼流程,忍不住问,“既然莱塔公爵和国王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今天……还要一起出席典礼,然后为新生代表颁奖?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查西摇摇头,示意季山先不说话。
随后,他挥挥手,一面水镜出现在他和季山中间,查西看着水镜中的两个人,朝着其中一位穿着华丽的男人微微颔首:“日安,陛下。”
这个角度能保证季山看得见水镜内容,水镜中的人却无法看机会季山。
而水镜中的两人,正是国王与奥古斯。
“许久不见,查西先生的魔法似乎又精进了不少,说不定真的有机会突破大贤者。”国王伸手制止了察觉到魔法波动想冲上来的近卫们,他轻笑一声,并不为查西忽然对他使用水镜动怒,反而像位慈爱的父亲,亲切地说道,“也感谢您对维娅的教导,她说您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提到“维娅”的名字,查西的神色也柔和了一瞬,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聪明的学生,虽然这位学生身份超然,但从来不会骄傲自满,对知识也始终保持着尊敬与向往,如果不是维娅身份不便,他都想破例再收一个弟子了。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柔和,面无表情地沉声道:“陛下过誉了,比起大贤者,我更关心我的弟子卢卡斯到底怎么样了。”
前几天他收到卢卡斯的消息匆匆离塔,但到处找不到卢卡斯踪迹,最后还是维娅指了一条明路,但不管他如何传信给王宫,消息都好像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王宫内有大贤者设下的单向禁魔法阵,哪怕他是贤者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而国王一直故意推辞外出的活动,直到今天学院开学典礼,他才终于莅临现场,让查西有机会用水镜质问。
国王惊讶道:“哦?难道查西先生还不知道吗?他搭乘的飞船意外坠落,王室正在尽全力抢救,维娅也很关心卢卡斯先生,但因为伤势过重无法移动,典礼结束后您和我回王宫看望卢卡斯吧。”
明明是他将人扣在王宫,可现在却能颠倒黑白,硬生生让查西欠王室一个人情。
季山在心里暗叹国王的手段。
而查西能说什么呢?他是贤者,但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贤者,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家族,他不怕国王,可家族始终扎根于帝国,连白塔都不能压国王一头,在不鱼死网破的前提下,他也没有好办法。
“那就谢谢陛下了。”查西冷冷道。
国王笑了笑,脾气很好似的说道:“也算是感谢您对维娅的照顾,哦对了——”
他歪歪头,深邃的眼睛仿佛穿透水镜,直勾勾地盯着季山:“您对面的那个小朋友似乎也很关心卢卡斯,您可以带着他一起过来的。”
季山猛地睁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就连查西也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可能?!
水镜是单向的,国王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孰料,国王仿佛猜到他们心中所想,挥手告别的同时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我猜的,别介意。”
带笑意的尾音随着水镜一同消弭在房间中。
…………
目睹了全程的奥古斯抿了一口红茶,轻笑道:“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捉弄人。”
“明明是从查西先生后面的反光看见的影子,却坏心眼的没有告诉他们。”
国王切下一块蛋糕,优雅地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过于甜腻的滋味让他不满地摇摇头,于是放下刀叉,任由侍从收走桌面的东西。
闻言,他弯了弯眼睛,轻描淡写道:“就算没有反光也很好猜,不是吗?”
奥古斯不置可否。
查西先生是贤者,想监视一位贤者困难太大,但人只要出门,就会留下各种痕迹,尤其是这位沉迷研究太久的贤者已经快忘了,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人,最难保守秘密的也是人。
国王完全不需要监视查西,他只需要监视查西的家族和白塔,便可以从这两方的动向大致掌握查西的行动轨迹,甚至查西让人查到的消息,也是国王故意放出去的。
在他踏入水镜最短施法范围内,却没有马上收到水镜时,他就知道查西身边还有别人。
而现在最有可能找到查西,甚至让查西放弃先来质问自己的,就只有联盟那边的人了。
不过那人具体是谁不重要,奥古斯怎么想的更重要。
“要一起去看望卢卡斯先生吗?”国王向奥古斯发出邀请。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还得处理一些事情,实在无法奉陪。”奥古斯微笑着拒绝,他像是向对着一位和蔼的长辈倾诉内心的苦水,眉眼间满是无奈,“总有些幼崽被哄的太高,这不,明明今天就是入学典礼,他却和人产生冲突差点打起来了,实在是不像话。”
幼崽,是地狱种族对族中年龄小的孩子特别的称呼,只要奥古斯一用这个称呼,别人就明白闹事的是血族。
国王失笑:“你对幼崽倒是有别样的耐心,分一点给你的弟弟,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挺可爱的。”奥古斯不以为然,他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笑吟吟道,“我倒希望他能再活泼一点,不然平静的生活也太无趣了,陛下应该很能理解我的心情。”
“是啊,孩子们活泼一点,可以热闹些。”国王感慨道,“不像我的维娅,总是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唉,她还在因为娜塔的事情与我置气。”
娜塔,国王早已去世的第一任妻子,维娅的亲生母亲。
两只千年的狐貍玩聊斋,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和谐友好,实则早就把对方的底子掀了个干净。
一个讽刺弟弟的叛乱,另一个就回敬皇子间的争斗,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共同点大概是他们的确都没有把这些事放心上。
就像他们谁也不会在奥古斯做出选择之前撕破脸皮,默契的维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和谐,直到棋子落完,棋局解开迷雾,才知道到底谁赢谁输。
而现在,当他们一同出现在典礼上时,人们只会羡慕莱塔公爵果然和传闻中那样深受国王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