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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辉落进风沙里 大结局(下)

作者:北倾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9-13 16:55:56 来源:就爱谈小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眼前所见太过惊悚, 曲一弦有片刻没能回过神来。

等回了神, 她的第一反应是“江允呢”

她亲眼看见彭深将江允绑在车后拖着她进了迷雾沼泽林里, 眼下王坤和裴于亮都在, 江允去哪了

林间山雾缭绕,雪停后的天光透不进林隙, 整个沼泽地暗如牢笼。

脚下应是实的,泥土虽软,却没有下陷的失重感。

傅寻先下车,检查越野车的损毁程度。

越野车后轮的后桥撞偏了, 移位了两寸, 随时可能断裂。这意味着, 越野车支撑不了太久, 勉强能支持最后一趟冰湖穿越,回到对岸。

曲一弦见他脸色不好,弯腰去看。

移位的后桥没看见, 先透过车底瞧见了不远处田垄上的男人高靴。

她起身,站直了身体,抬眼望去。

彭深站在树后,腕上缠着绳索,就立在离他们两三米外的沼泽池另一侧。

曲一弦跟彭深出生入死过, 她救援私自攀爬雅丹掉进咸水湖洞穴里的游客时也失足坠下洞崖, 是彭深不眠不休, 耗费了八小时救她出来。

四月敦煌沙尘暴,救援迷路的游客时, 彭深连人带车陷入流沙带,是她用绞盘令彭深脱身。

后来彭深渐渐不做救援,转至幕前当星辉救援队的对外负责人后,曲一弦依旧敬他有救援情怀,敬他心中有生命的大义,无论人前人后,对他一直尊敬爱戴。

包括彭深,表现出来的也是对她完全的信任和纵容。

他手把手教会了曲一弦前半生从未接触过的有关“越野”、“探险”和“救援”。甚至在他退居二线时,他毫不迟疑地将车队和救援队的事务全权交给她打理,只偶尔过问。

车队这批人里,除了王坤是彭深的老搭档,最先跟他的还有袁野。就连袁野都曾计较过,彭深对她的用心至深。

“要不是你是个假爷们,我真的要怀疑老彭是不是想把你培养成他未来女婿了。”

可眼下,争锋相对的僵持对峙下,从前所有错付的感情像柄反刺的利剑,扎得她心口血肉模糊。

曲一弦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问道“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江沅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不都心中有成算了”彭深笑了声,往外用力地一扯,拉住系在绳索另一头被绑住双手的江允。

“正好江沅的妹妹在这,想知道真相还不简单”他忽的松开半截绳索,示意她“让江允去把堵住王坤嘴的胶布撕了,他就能告诉你了。”

开玩笑。

让江允去撕掉王坤嘴上的胶布,势必要淌着沼泽过,这沼泽吃人,江允能不能有命走到中心都是个问题。

她怒极反笑,声音渐冷“你用不着这么激我,山上山下都是人,你今天就是手段用尽,也别想回人间做人了,留在这里做恶鬼多好。”

“山上山下”彭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低嘲道“你们一组全埋在雪下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活下来,哪来的山上山下”

曲一弦心下咯噔一声,余光去看傅寻。

他递来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心。

“你要是舍不得江允,替她去淌这沼泽林,我也没意见。”他的眼神旁落,在傅寻身上停了停,后半句冲着他道“我早跟他说,别招惹你,他不听。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不知道后悔了没有”

这个“他”自然指的裴于亮。

至于“招惹”除了勾云玉佩,还能有什么

“这小子不安分,在南江时骗一个女人骗得人家破人亡也就算了,手脚还不干净,顺了您的私货。我千叮咛万嘱咐,他手里那枚玉佩见不得光,他偏不听,将你引了过来。否则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程度我的爱将也就有个爱去可可西里的习惯,再找几年,也就能死心了。他偏要碍事”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低,似是尤为不满,手中绳索再松,竟直接将江允推入了沼泽地中。

曲一弦心一跳,压在嘴边的“江允”刚要脱口而出,手心被傅寻重重一捏,又沉着脸咽了回去。

江允跌坐在地上,脚下的淤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拥簇着,包裹着,缠住她那双不合脚的高靴。

她被胶带封着嘴,发不出声音,惊恐至极也只能呜咽着,语不成句。

曲一弦被傅寻握着的那只手,指尖都快掐入掌心了,彭深才不疾不徐拉直了绳索往回一拽。

江允立刻缩着,滚着,抓着彭深的脚手脚并用地爬回他的脚边。

那双从权啸身上剥下来的高靴在沼泽地里还露着一条鞋带,橘黄色的,格外醒目。

江允魂飞魄散,回头再去看那个泥潭时,眼睁睁地看着淤泥似翻涌了一下,彻底把靴子吞没了进去。

这哪是沼泽,分明是吃人的泥潭。

许是江允的反应令他愉悦不已,他喘笑着,一字一字故意刺着曲一弦的神经“四年前,我逼江沅进沼泽时,她也是这样。小脸苍白的跟纸一样,含着泪,也不敢哭,祈求地望着我,让我放过她。她一定会守口如瓶,什么也不往外说。”

彭深似没顾忌般,呵笑着又道“我就问她,你早知道不该听不该说,怎么还在营地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要去保护站找人抓我”

“她浑身抖着,也不知道是赤脚站在地上冷得还是吓得,只说自己错了。我跟她说来不及了,你要早知当初,安静地躲在车里不是什么事都没了吗”

曲一弦听得浑身发冷,脸色难看至极。

彭深似笑非笑地盯住曲一弦,说“我一手教你,你不知反哺,非要翻陈年烂账。也不知道等会沉进这泥潭里时会不会跟你那好闺蜜一样,哭得喘不上气来。被泥潭吞没了还要伸出一只手来,希望我能救救她救不上来的。”

他在激她,激怒她。

曲一弦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彭深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可显然,知道是一回事,不由自主的应激上当是另一回事。

她根本冷静不了

“行啊,你继续说,越详细越好。”她摊手,跟傅寻要绳索,眼神却还是盯着彭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记着,你逼她去死,那就等着偿命吧。她不来索,我替她索。”

她接过绳索打了个结扣系在腰上,挑衅地压了压眉,问“你不给自己栓根绳,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没人会救你。”

几乎是她话落的同时,彭深说翻脸就翻脸。他提着江允后颈,跟拎只小猫似的把她拎起来,用力推进沼泽地里。

江允踉跄了数步,脚下淤泥跟脚似地缠住她,前冲的劲一时又没卸掉,她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扑倒在了泥潭里。

眼看着她周身的淤泥缠上来,曲一弦大声喝了句“别动。”

紧接着,她毫不迟疑的迈进沼泽地里,身后傅寻低声叫她,那声音似过耳的风,她连片刻停顿都没有,弯腰扶起江允。

而彭深在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他从腰后抽出枪来,枪声与子弹嵌入车盖的声音在林中回响不绝,曲一弦心弦一崩,惊愕地转头看去。

傅寻紧缠住系在她身上的绳索,矮身急避。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转机,而此刻,转机来了。

他侧目,确认彭深的方向后。手上的绳索打了个死结,套在车前的绞盘上。

手一腾出来,他如虎添翼,趁彭深寻他确切位置时,攀住车架上了车顶。他的动作太快,即使动静明显,彭深一时也难以瞄准。

等他意识到傅寻不是躲避而是主动出击时,他已经准确无误地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彭深吃痛,手上的枪险些拿握不稳。

他沉身,下盘扎住地面,屈肘去抠他的腰腹。

傅寻近身功夫了得,发现他意图的刹那,格身去挡。同一时间,屈膝顶胯,从腰腹间借了力,直击彭深下盘。

彭深闪身后避。

他知道自己不是傅寻对手,余光后扫,瞥到敞开的驾驶座车门,闷哼一声,屈肘去锁傅寻的咽喉,这一招虚晃,待傅寻撤手回防时。他换了拿枪的姿势,手执枪托用力一击击在傅寻毫无防备的脑后。

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顷刻间,傅寻头破血流。

他眼前一暗,被彭深用力甩脱时,倚着身后的树干闭了闭眼,直到缓过那阵头晕,再睁眼时,警铃大作。

以防突发情况,撤离方便,越野车并没有熄火。

彭深觑着空上了车,车门反锁,车窗关死。随即,加油门的引擎声轰然大作。越野车的车身抖动了数下,在险些熄火的刹那,前轮一滚,竟往前驶去。

电光火石的刹那,傅寻立刻明白了彭深的意图他想把车开进沼泽地里。

曲一弦的绳索还扣在车头绞盘上

一旦车头沉入沼泽,曲一弦不能及时解开绳索,就会被拖拽着,在数秒内被沼泽吞噬得一干二净,直到窒息而死。

眼看着就要束手无策,傅寻余光扫到被彭深丢弃在地的铁楸,握起冲着驾驶座的车窗用力砸去。

彭深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以防熄火后功亏一篑,重新挂回一档。松离合,踩油门。

油门加得太猛,后桥本就移位两寸的越野车车身巨震,眼看着车轮碾过高地,车头继续往下即将插入沼泽地里。

傅寻徒手从碎裂的车窗里解了车门锁,反手拉开车门,屈肘锁住彭深的咽喉,猛得发力拖出车外。

彭深事先有了思想准备,被掼出车外前抬腿猛加油门。

顷刻间,引擎声大作,像有野兽嘶吼般,车窗在摇晃中霹雳轻响。眼看着车速加快,即将一头扎进泥潭中。

忽的,从侧后方跃出一个湿漉的影子。

顾厌的声音打着寒噤,声音沙哑地嘶吼道“彭深交给我,你快去救人。”

傅寻一怔。

待发黑的眼前朦胧的印出顾厌的身影时,他极快地松手,弯腰从裤腿和高帮山地靴之间摸出一柄薄削的小刀,去切绳索。

与此同时,曲一弦见状,极快地松了系在腰间的绳索,近乎蛮力地绑在姜允腰上“你听着,傅寻拉你时,你别动也别挣扎,快上岸了,借力出去。”

她转头看向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得那两棵枯树“要是还有余力,帮忙解了他们的绳子。”

江允摇着头,呜呜地示意她撕下她嘴上的胶布。

曲一弦已经下陷得越来越快,她抬手,撕掉江允嘴上的胶布。

而岸上,傅寻已经看到曲一弦接下了身上唯一的绳索。

他拧眉,已经不知道从额头沁下的是血还是汗了,一滴一滴,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

他抵在车头的背脊被绞盘延伸出的钢丝抵得生疼,攥住绳索的那只手手心磨得通红,不断有下沉的力量与他做着对抗。

绳索终于一寸寸割断。

他手腕一翻,在腕上急急绕了一圈,反身就往反方向拉。

淤泥深陷的力量就像有十余人坠在绳索的那头做着对抗,光是腕上力量不够,他巧劲一带,直接把绳子缠到腰上。

光靠他一个人,想从沼泽里拖出人来,不可能。

下沉的力量仍在不断继续下沉,绳索磨着他腰腹上的伤口,一点点缠紧,缴磨。

曲一弦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你不准松手,江允要救,你也要救。”

浸在淤泥中的双腿冰凉,泥土像是有呼吸般,她能感觉到土壤在挪动,呼吸,一点一点吞没她。

淤泥压迫至胸口时,她渐渐开始呼吸困难。

头晕眼花之际,她紧握着的江允的手终于受外力的分隔,一寸寸分开。

她努力睁眼去看,影影憧憧间,似有无数人在沼泽池前穿梭往来。

她耳边,是傅寻的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远。

曲一弦的意识渐渐就模糊了。

她的身体仿佛被吞没了,冰凉地浸在湖底。

她好像看见了江沅,从雪山的金顶上走下来。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走远,她那身裙子飘在风中,她一如当年惊慌失措地抬手去压裙子。

风声过隙,她似也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不好意思地冲她耸肩笑笑。

“阿弦。”她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她喉咙一阵发紧,像被铁片勒着,说不出话来。

江沅眸光怜悯慈悲地望着她,体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你带着我的相机,拍了很多很多的雪山金顶,我都看见了。”

曲一弦摇头“相机的电源去年坏了。”

她出声时,声音沙哑零碎“我跑遍了西北所有的数码店,全都告诉我设备停产了,没有匹配的电池。”

“我知道我知道。”她轻声地安抚她“打不开就打不开了吧。”

曲一弦的鼻尖一酸,眼眶红得发热,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交给阿姨的遗物里,只偷偷藏下了它,不能连它也真的坏了。”

江沅没说话,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怜悯地望着她“阿弦,我没怪你。”

“那晚我去车里拿水,听见彭深私下交易偷猎藏羚羊,我原本啊想等回去告诉你。我躲得好好的,挨着车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我好害怕呀,他们就站在车外,不停的不停地说。”她忽然笑了下,声音微涩“然后他们的声音突然就停了。”

“我吓得要死。”她弯着眼睛,拍着胸口,低声细语道“等了一会,仍旧没有声音。我以为他们走了,悄悄抬起头来。结果车窗上啊,印着彭深的脸。我吓得尖叫,吓得快缩到了车底,我问他怎么发现我的”

“他说,小姑娘,你的车窗上起了白雾。”

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就想,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我就从后座爬到驾驶座上,我威胁他,我要去保护站揭发他。”

“他不怕,一点也不怕,拿着把枪,隔着一扇车门对准我,让我下车聊聊。我就想,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我想摁喇叭吵醒大家,可他就像是能猜到我想什么一样,警告我,如果我吵醒了人,今晚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去。”

“我怕极了,我从小连蟑螂都能吓得一蹦三尺高,阿弦,我的脑子空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车里只有去保护站的地图,我想着开快点,开快点找到保护站就好了。”

“彭深不会让我有机会说出这个秘密的,我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悄无声息地遛走。我就想着一定要提醒你,一定要提醒你,我开车走时,看见你了。从后视镜里看的”

她笑着擦了擦掉落唇边的眼泪,“可是保护站怎么也到不了,身后追我的车从一辆,两辆,变成三辆。他们逼着我偏离方向,去了一个地图上根本没标志的地方。”

“车陷进了沼泽里。”

“我困在车上,求他们救救我。”

“彭深说,你下车,走过来。我听他的话,下了车,沼泽很深,我刚下来双脚就陷了进去,一抬脚,一双鞋子都沉进了泥潭里。我就赤脚站在沼泽里,我求他们,放过我,救救我。好像只会说这两句话了,明知他们想看到的就是我永远沉进泥潭里,可我还是忍不住,跟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我多希望他们能救我,可是没有。”她摇摇头,低着头红着眼,吸着鼻子,哽咽道“他们把车拖走,就眼睁睁站在沼泽前看着我一点一点沉下去。我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就是雪山金顶。”

“真的好漂亮啊可惜,再看不了第二眼了。”

“阿弦。”她忽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岸边的傅寻“你结婚的话,记得帮我转告他,他要是欺负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她又自娱自乐地笑起来,见她不笑,不解地眨了眨眼“阿弦”

她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耳垂,低笑道“我尸骨无存,你不用惦记着给我收尸了。”

“当然,以后的孩子也不许叫忆江,忆沅,我怕你家孩子长大后要怪我。”

她笑着笑着,眼神又落寞下去,目光似往旁边看了眼,说“他来接你了,我也该走了。”

她起身前,最后摸了摸她的耳垂,仿佛叹息般“我走啦。”

她一步一步,旋着迈上山顶,在一片金光下,她转身回头,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江沅,你看。”

“这就是我想带你看的雪山金顶。”

“我看到了。”

曲一弦终是没忍住,泪流满面。

周围所有声音远去,她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有双手紧紧,紧紧的,握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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