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说出去的话, 泼出去的水。
曲一弦也没收回的意思, 她眯眼, 打量着跟个炸球了似的袁野, “问你呢,你最后见彭队是什么时候”
袁野哪还有心思回答她。
他搓着手, 来回走动着,双目炬亮,瞧着比当事人还要兴奋“小曲爷,那我寻哥跟你的关系算不算进一步升华了”
升华
曲一弦有些纳闷, 她什么时候和傅寻沉淀过
不等她回答, 袁野转头折回来, 扶起椅子重新坐下, 咧着嘴傻乐个不停“我就觉得你和寻哥登对,一个西北一霸,一个古文物鉴定界的大佬啧啧。”
他呷巴了下嘴, 说“算不算跨领域联姻了”
曲一弦“”挺后悔的。
早知道袁野是个不稳定的炸药包,引线一抽就能爆炸,她嘴贱个什么劲。
她身子贴着座椅靠背往下一滑,冲锋衣的内衬衣领恰好挡住了她的耳朵。噪音稍减后,她闭上眼, 暖融融的阳光下, 她满眼皆是被阳光熨帖出的橘粉色, 盈盈发光。
背脊一放松,她干脆把修长的双腿也伸得笔直, 随即微微侧身,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陷进椅子里,一动不动地闭眼小憩。
耳边,还是袁野一惊一乍的询问声
“我怎么还是觉得你这消息的真实度存疑呢”
“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跟寻哥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我之前八卦你和寻哥什么关系时,你还给我上眼药,看看现在,打不打脸”
“你怎么这么冷漠难不成我现在操心的是别人。”
怎么就不能来个人把他的嘴阻住呢
曲一弦侧了侧身,继续不搭理。
又絮叨了片刻后,自觉无趣的人重新安稳地坐下来,开始自问自答“应该在我走之前就有苗头了,肯定是我粗枝大叶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否则进展能这么快”
他啧啧了两声,又感慨“现在年轻人的生活节奏是真快。”
“我算是见识了,以后女人说的话坚决不能信网上不就说了,女人的话得反着听,果然是实践出真知。”
话落,他长长一叹“可怜我貂妹,小小年纪就有后妈了。”
曲一弦倏地睁开眼,语气不善“你再给我说一遍”
她冷不丁的开口跟诈尸了一样,结结实实地吓了袁野一跳,他捂住嘴,语气坚定“不说。”甭管要他重复哪一句,他都打死不说。
曲一弦冷哼一声,“算你识相”四个字到了嘴边,余光瞥见沿着下坡路肩走来的傅寻时,快速地踢了袁野一脚“见着傅寻什么话都别说,把嘴闭紧了。”
袁野哦了声,憋笑。
“我忍不住怎么办”
曲一弦恶狠狠地威胁道“那我就亲自把你的嘴缝上。”
一小时后,越野车的故障排除,检修完毕。
时间也不早了,曲一弦试驾后,结账准备返程。
她还在柜台前等袁野找零,原先的收银员从电脑端拉了张维修单,不由分说拉住尚峰开始详细说明检修情况。
曲一弦侧耳听了听,猜袁野是有意支开尚峰,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仍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
嚓嚓嚓的收银凭证打印声里,袁野从笔筒里抽出支黑色的水笔,在手记的货款清单薄上留了个宾馆名和房间号。
收笔的同时,收银凭证打印完成,袁野撕下凭证单和零钱一块递给她“收好。”
曲一弦有片刻的晃神,她抬眼,目光和袁野相视。
他什么也没再说,但眼里的光明明暗暗,像无数个在荒漠沙山的夜晚里,被风吹得晃动的探照灯,生生不灭。
曲一弦垂眼,接过钱,直接对折塞进了裤袋里。
临走之前,她轻叩了叩桌面,随即,再没停留,转身离开。
袁野目送着她上车离开后,才嘀咕了一声“知道了。”
轻叩桌面是他和曲一弦之间的暗语,一下代表“解决了”,两下代表“安全了”,三下表示“问题很棘手”。
而刚才,她轻叩了两下。
曲一弦是在告诉他。
我现在很安全。
知道了。
曲一弦离开后,没直接回营地和裴于亮会合。
她抄小路从巷道一路往南,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口。
尚峰今天被曲一弦收拾了一道,格外老实,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蜷在后座上,也不多嘴,只一双眼骨碌碌转着,仍保持着警惕。
曲一弦在路边停了片刻。
起初还只是在观察宾馆,后来目光四转,落到了隔壁窄到只有一条楼梯过道宽的小水果店里。
她想好了要怎么去试探彭深,同时她也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她与彭深战友般的互相信任互相依托的友情也将一去不复返。
信任这层纸太薄,哪怕是一条细小的裂缝,只要撕裂开就难以再修补回来。
她眼眸阴沉沉的,一下天晴,一下阴云密布,似在犹豫,挣扎,迟迟下不定决心。
傅寻耐心等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回去晚了会惹裴于亮怀疑,视线从宾馆的旋转门落到隔壁的水果店里,问曲一弦“想吃水果”
曲一弦没答,只视线偏了偏,和他对视了几秒“我该不该吃”
傅寻假装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上一次提到彭深,她就不高兴了很久。这个钉子,他没必要去硬碰。
他委婉地提点道“过了这家水果店,再往下走又是无人区。你想吃,也吃不到了。”
后座的尚峰听得一头雾水,他幽幽地往外看了眼,直觉两人都有言下之意。
他装作没听见,专注地望着车窗外。
曲一弦一想,也是。
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不适合她。
不就是买斤水果的事,用得着这么前思后想,斟酌再三吗
没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你们在车里等着,我去拎点水果。”
尚峰听到关门声再伸长脖子去看时,曲一弦已经穿过马路,到了斜对面的水果店。
水果店的门店太窄,像是从宾馆楼道里分出来的一间矮屋,逼仄狭窄。
曲一弦没进店,她瞄了眼水果的成色,跟批发似的要了一大摞水果。等老板切瓜时,她边摘了颗提子吃着,边说“老板,麻烦你个事。我这还要出去办事,你给我送一份切好的哈密瓜到3607号房间,找彭深。”
“3607是吧可以。”老板往备忘录上记了房间号,又听曲一弦嘱咐“要是房间里没人你再拿回来给我。”
“行。”
拎了水果,曲一弦等着老板进了宾馆,也折返回车上。
哈密瓜过了季,已经没那么甜了,果肉凉凉的,一口生香,两口生津,别有番滋味。
曲一弦吃得慢条斯理,一双眼,不是盯着哈密瓜果切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宾馆。
尚峰分不到瓜,眼巴巴看着。
直到宾馆门口再次出现那个水果店的老板,小曲爷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不等尚峰凝神细看,她手里的塑料叉子一扔,转身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切,悉数递给了他“全吃掉,浪费一块就割你一寸舌头。”
尚峰托着果切的手险些没拿稳,他忙用两只手托住果切盒底,闷闷地哦了声。
引擎启动离开前,尚峰咬着第一块喂进嘴里的哈密瓜又转头回望了眼。
站在路口的水果店老板捧着一盒切好的果切,正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收回视线,低敛眉目时,眼里有像镰刀弯一样的光,一闪而过。
回营地的路上,曲一弦一言不发。
半路尚峰更改了目的地坐标时,她也只是冷冷瞥了眼,意外地没计较,也没出声嘲讽。
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尚峰惴惴不安,坐垫下如有针刺,正随着颠簸的搓板路一下一下地顶着他。尖尖的,刺刺的,不知何时会刺入皮肉里的不安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
所以当即将靠近营地的最后一段无人区里,曲一弦停车,要原地休息时,尚峰紧绷着的弦一下就松懈了。
小曲爷说是原地休息,实则是打算敲打敲打他。
尚峰不傻,他心里有计较有猜测,几乎是主动地提及道“裴哥只给了一把防身的小刀和卫星电话,除了让我在路上盯紧了回去汇报以外,没有别的任务了。”
曲一弦挺满意他的识趣,她敲着方向盘,问“那你回去怎么汇报”
尚峰嚅喏了下嘴唇,瞄了眼傅寻“我不说可以,可那只貂”那只貂是活物,又那么肥一只,想带回车队还瞒住裴于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他愿意不说,这貂的存在也说明了今天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到时候,他这同流合污的叛变罪可严重多了。
“貂你用不着操心。”傅寻看了他一眼,语气颇淡“它不会让裴于亮发觉。”
尚峰还是有些狐疑,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抱了保留的态度。但眼下,他也不愿意得罪曲一弦,沉着眼,瓮声瓮气的嗯了声,跟委顿了似的,委委屈屈地缩回后座的角落里。
回到营地,是下午三点。
裴于亮停留的位置是一座古迹遗留下的烽火台,土坯被风沙馋食,塌了大半。
这种暴露在阳光底下又没保护单位重视的古遗迹,向来都逃不过最后风化的结果。
她把车停在巡洋舰车后,临下车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尚峰。
后者接触到她的眼神,下意识移开,不敢对视。
裴于亮半小时前就接到了尚峰的报信,整装待发。
见曲一弦下了车,先是瞥了眼尚峰,见他面色有些不自然,心弦微提,意味深长地关怀道“这趟路上还平安吧”
曲一弦笑而不语,只抬脚踢向尚峰腿弯,猝不及防的这一下,直踢得尚峰膝盖一弯,险些扑倒在地。好在他反应快,失去重心前,及时用手撑了一下地,才踉跄了几步,险险站稳。
裴于亮却被曲一弦这满含隐怒的举动松了心弦,绷着的脸也微微松泛,露出几分笑来“呦,这小兔崽子是怎么得罪小曲爷了”
曲一弦不耐烦应付他,怕说多了露出破绽,倚着巡洋舰没再往前走“车钥匙呢”
“时间还早,要继续赶路就别磨蹭。”
裴于亮把车钥匙递给她,含着几分探究审视了她几眼,“小曲爷今天火气不小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后半句话,他转向尚峰,微重了语气。
尚峰明白曲一弦这是在给他铺路,被裴于亮那阴沉的眼神一瞅,故意装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也没什么事,挺平安的。”
见裴于亮不接话。
尚峰悄悄用余光瞥了眼曲一弦,低声道“就是裴哥你送给我的那把”
裴于亮忽然伸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怒斥“我瞧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等会再跟你算账。”
话落,他差使板寸去尚峰车里搬物资,正欲给曲一弦赔个罪,再探探口风。余光瞥见傅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车辙印看,心下咯噔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傅先生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傅寻抬眼,没什么情绪道“看来这里,挺热闹的。”
清算完物资后,趁天色还早,继续赶路。
裴于亮照旧带着江允搭乘巡洋舰,起初还顾虑着傅寻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没主动搭话。等车绕过一座山头,视野里一马平川,无遮无挡时,他放松了些,问起曲一弦去五道梁有没有什么收获。
曲一弦边调整车速,边回“五道梁路口设了关卡,沿路查行驶证和驾驶证。”
裴于亮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捏着江允肩胛骨的手劲一重,直听到江允闷哼一声,才发觉自己反应太大,立刻松了手,往后倚住椅背,不动声色地追问道“那你也被查了”
“查了。”曲一弦瞥了眼后视镜,目光和裴于亮隔空一对,似笑了下,说“没带驾照被罚了一百,还被教育了一顿。”
不等裴于亮再问,曲一弦又说“我带线这么多年,从没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以后也不好意思再往外说零违章了。”
裴于亮留意着她的表情,从眉心,到眼神,再到她的唇角,仔细地分辨着她表情里与平时不同的细小差异。
但意外的是,她说话的反应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垂眼,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咬进嘴里,含着烟,他的声音含糊,有些难以辩清“进城后没再遇到事”
“进城后没有,倒是进城时”她故意一顿,咬着字,慢条斯理道“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