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部分人, 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代, 粮食收成好不好, 直接关系到吃不吃得饱,有没有一些盈余的粮食可以卖钱。
所以,粮食亩产量比周边其他生产大队高, 一直是双车大队全生产大队的骄傲。
因着连续几年,双车生产大队的粮食亩产量, 每年都比周边生产大队高,且每个季度的粮食亩产量都有所增加,整个大队的社员走到哪里,背都挺得直直的。
除此外, 还带来了其他的好处, 比如双车大队的小伙子去其他生产大队说亲, 人姑娘家见双车大队的粮食年年收成好, 一点不担心姑娘嫁过来饿肚子,在同等条件下,人家都会选择双车大队的小伙子。
娶进来的如此,嫁出去的也不遑多让。
双车大队同等条件的姑娘和周边其他生产大队的姑娘比, 人家也更愿意娶双车大队的姑娘。大家都想着双车大队的庄稼, 也不见买化肥施,粮食却能年年增产,肯定跟侍弄庄稼的手段有关。
于是, 大家想着娶个双车大队的姑娘回家,指不定能从她口中打探到粮食增产的奥秘所在, 然后给本大生产队也带来粮食增产的好处。
可以说,自打双车大队的粮食收成一年好过一年开始,这双车大队无论小姑娘还是大伙子都极为枪手。
粮食增产,单是带来的适龄青年婚配问题,已经如此明显,更不用说粮食增产给每个社员每年多带来的粮食和金钱。
如今,这粮食一下缩产这么多,对所有社员来说,那无亚于天塌了似的。
"咱们明明照着原先的法子侍弄庄稼,为什么一下少收成了这么多?"
"对啊,谁都没有偷懒,为什么庄稼少了这么多?"
"咱们大队总共有873亩的水田,按一亩减产50斤算就好,这晚稻的收成就少了43650斤。按一斤一毛三的价格算,咱们这足足算了5670多块钱,这些钱分到有参加劳作的社员手上,每人手上将近可以多分到10块钱。"
"10块钱我们可以多买十几斤的肉,可以多买上百个鸡蛋,可以多买两件新衣衫穿。"
"……"
搁现代人眼里,十块钱哪怕路上看到,都不一定会弯腰去捡。
可在这个大米一斤才一毛多、肉一斤才七毛八的年代,很多人家一年到头手上的余钱估计也就二三十块钱,那这十块钱就显得相当的多。
双车大队的社员已经习惯,每年年底拿到瞒产带来的好处,如今这收成突然减少,意味着晚稻的瞒产泡汤了,大家的荷包少收入了。
谁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纷纷向大队长方福生讨伐。
"大队长,双枪活动后的忆苦大会上,你可是说得响亮,只要我们跟着你好好干,今年一定再次带着大家过个丰收年。现在丰收我没看到,减少收成却是实实在在摆在我们眼前。"
"大家都是照着你的指示做的,收成变少也是你指示不当造成的,你得给我们交代。"
"对,大队长必须给我们交代。"
"……"
之前水稻抽穗的时候,有经验的人就看出有问题了,当时很多人找方福生说了。方福生却是打着包票说,他们以往怎么种的庄稼,今次还是怎么种,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结果现在一亩的产量,就给减少了五十多斤,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缘由。
看看一个个神态激动的样子,方福生感觉他的好日子,也许要到尽头了。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当大队长的威风生活,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这样的生活被破坏。
于是,他尝试着解释,"大家都是一辈子侍弄庄稼的人,应该很清楚,影响庄稼收成的因素很多。这次的减产,指不定是老天爷见咱们年年收成好到几乎要忘了所有,特意警醒我们,要我们往后脚踏实地,不能再干隐瞒私产的勾当。"
隐瞒私产的事,自打上次被叶梓提出来后,方福生心里就有些后怕。正好今年的早稻大丰收,方福生就想着干一票大的,从今往后就金盆洗手,老老实实按照国家的政策走。
之前一直苦于找不到办法,让社员接受往后再不瞒产的事。
没想到晚稻竟然减产,方福生就想着趁机提出不再瞒产的事。
可惜他忘了一个道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在过去的几年中,社员们已经彻底尝到瞒产的甜头,如今哪里愿意照着他说的做。
于是,一听说他再不瞒产,大家顿时不干了。
"反正咱们每年的亩产量都是少报的,只要这次如实把减产多少斤报上去,咱们仍然能瞒下一些粮食,私下买卖。"
"说得有道理,反正减产不是我们愿意的,且过去这么多年,咱们大队的粮食产量一直稳居第一,偶尔一次减产,上头肯定能理解的。"
"对,只要如实上报减产的亩产量,咱们以前瞒报的那些粮食产量,还是能进入我们的口袋。"
"……"
按照社员说的的确可以,但如果照他们说的做,今年晚稻他们生产大队一定倒数第一。从排名第一到倒数第一,他这个生产大队长,会有什么样的待遇,方福生已经能想到。
所以,他决不允许这样做。
"今年早稻最低的亩产量有510斤多点,照咱们以往报的亩产量扣除这季晚稻减产的五十多斤将近六十斤,那咱们大队今年的晚稻亩产量,将是整个龙县最低的。从排名第一到倒数第一名,你们觉得上头的领导会相信?"
龙县粮食的亩产量基本在560-580斤之间徘徊,而他们大队的粮食亩产量上半年的早稻已经高达650。但他们每个季度报上去的亩产量,每次都比其他生产大队只高一两斤,其他的都被他们昧下来私吞了。
早稻收成相对比晚稻差点,上半年其他大队的亩产量基本都是560斤多点,他们为了拿第一名的亩产量,上报的是570斤的亩产量,一下昧下了80斤的亩产量。
晚稻收成会比早稻多个十来斤,也就是说上半年早稻亩产量最低的。晚稻亩产量也能上报520多斤。而他们因为减产50多斤将近60斤,要照着这个上报,那他们的亩产量就变成510多斤,妥妥的垫底。
相反若是按照他们的真实产量上报,他们不仅没减产,还比早稻增产了将近30斤。
明明有这个弹性空间在,方福生自然不乐意这样做。
可他不愿意压根没卵用。
"大队长要是不愿意这样干,可别怪我们把你和那农业站的万站长干的勾搭,举报上去。"
"你要照着你想的做,也不是不行。不过,社员今年减少的收入得由你掏腰包补上,毕竟这些年你跟万站长昧下的好处,都进了你自个儿的腰包。"
"说的有道理,只要不让我们少收入,你要怎么办随你自己。"
要做到瞒产私卖且不被发现,单靠方福生一个人的力量肯定做不到,这点双车大队的社员都清楚。所以,在他跟万站长勾搭办坏事的时候,双车大队的人虽然知道被他们两人攫取了一部分利益,也没人说什么。
毕竟,他们每年都有钱到他们手上。
他们已经习惯了晚稻收成后,收到昧下粮食私卖的钱,今年的钱极可能到不了手上,他们自然想尽一切他们能想到的办法,想要这份钱。
方福生相信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今年该给社员的钱要是不能按时按照大家预计的,准时交到大家手上,他以往做的那些事都可能被举报。
但一下减产这么多,真要他掏钱,五千多块钱,就算他有这个钱,他也不愿意拿出来。
于是,他只能打商量,"今儿个大家劳累了一天先回去吃饭,关于你们说的这件事,我会好好想想,等晚稻收成后,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怎么样?"
早上一开始收割的时候,大家就知道这季晚稻的亩产量肯定不理想,所以下工后除了要回家做饭的,其他人都等着看亩产量,谁都不愿意回家。
一天忙碌的工作大家的确累了,此刻腹中又空空的,且天色已经很晚,再纠缠下去明天没精力下地干活了。
但大家对减产的事,又不放心,于是当即就说,"等到晚稻收成后才给答复太迟了,后天,我们要你后天就给我们确切的答复。到时候答案要是不满意,我们就是拼着不收晚稻也要到县城去举报你。"
方福生跟社员的关系,本就建立在他能给大家带来利益的基础上,经过上次忆苦大会那一出,他在社员心中的地位以及变得岌岌可危,这次的事情若处理不好,社员们不仅能把他拉下台,还能送他进监狱。
毕竟隐瞒私产的事,本就不是小事。
之前叶梓找方福生说瞒产的事时,他说自己不怕这是被举报,因为法不责众,瞒产的事不是他一人做下的,而是整个生产大队一起犯的错,且好处也是给整个生产大队的。
可他又很清楚,带头的人是他,如果大队的社员要跟他对干,那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只是当初他深信自己能社员们带来更多的好处,所以他不认为社员会为难他。
可如今才半年的时间不到,这些社员就拿这件事来威胁他。
方福生心里是气愤的。
过去这么多年,他带来好处的时候,不见得这些社员多么感激他。如今不过是一个晚稻没收成好,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刁难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知道现在直接跟这些人对干起来,他讨不到好处,方福生都想直接问问他们,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可惜心里再恨,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好,诚如你们说的,后天我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有了方福生这句话,大家才散去。
混迹在人群中看了一场好戏的叶梓和慕东辰,也随着人流离开了生产大队,往慕家的方向走去。
10月底六点多,天色几乎全部暗下来,不过两人对回家的路很熟悉,所以天黑并不妨碍他们走路。
从生产大队出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谁也没开口,直到过了知青点,周边再没房子再没人的时候,叶梓才颇为兴奋的开口,"看到方福生被人围攻,简直不要太爽。"
大概是对这里慢慢有了归属,同时对这具身体慢慢有了感情,原先对方福生害死原主的事没多大感觉的她,慢慢有了几分恨意。
原主帮他的儿子考取重点大学,这个男人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设计把原主害死,不让他受到该有的报应,叶梓觉得对不住她现在住的这具身体。
所以,她决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以及方福生过去犯的错误,最起码把人给送进监狱,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天黑看不到叶梓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慕东辰猜都能猜到她此刻一定是满脸带笑的样子,他心情不由也跟着很好,"以往的方福生总是高高在上的,以为大家都得听他的。从今往后,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怎么威风?!"
要问慕东辰恨不恨方福生?
那答案肯定是恨的。
只是这种恨意并不深,没有非要去报的那种程度。
不过,如果能看到方福生倒下,那绝对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要方福生按照社员们说的那样,照实把减产的是如实上报,继续昧下那些以往少报的粮食,他绝对不会同意。不同意,要平息社员们的情绪,他就只能把减少的粮食给补上,保证社员今年拿到的钱不比往年少。五千多块钱,我可不认为他舍得拿出来。"
"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已经可以预见。"
"我们只要适时的扇扇风、点点火,就能让他们闹得更加不可开交。"
晚稻的粮食虽然减产,但因着土壤肥力几年下来已经被养得很好,所以其实他们大队的粮食亩产量还是比其他大队的高。
但是早就习惯亩产量一季比一季高的社员,压根不会满足这样的亩产量。
尤其,方福生还要按照实际把亩产量往上报,半点好处都不给社员留。
大家哪里会满足。
"这会儿大家关注点都在亩产量的事上,暂时不会有人找亩产量减少的原因。等他们把亩产量的事情解决后,就该是为你表功了。"
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来,遭受着大家的不公待遇,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她要那些曾经轻看他,轻看他工作的人,往后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甚至还要他们上赶着上门讨好,才不枉他几年下来默默无闻的掏粪。
以前慕东辰并不在意,自己在社员心目中是何种形象。
可如今他跟叶梓处对象,他不想叶梓跟着他一起遭受社员们的白眼,他希望自己过去付出的努力,能让社员们都知道。
让他们清楚,双车大队粮食年年增产是他的功劳,要这些人往后再不要轻瞧了他。
甚至他还希望,这件事能引起上头的注意,最好能给他一点表彰。
这样等晚稻收割完,他要上叶家提亲,也能好看点。
从跟叶父的交谈中,他知道叶父对他的踏实肯干,还是很推崇的。但过日子,有时候不是光踏实肯干就能过得好,适当的荣誉,能让生活更加的美好。
所以,慕东辰会想着若是能得到表彰,订婚的时候,无论叶梓还是叶家那边都能好看点。
"这次的事,是该好好安排一下。"
上辈子的叶梓虽然爹不疼娘不爱的,但她自己也没想过去改变那样的状况,一直被动接受着。她觉得反正没有他们,她的日子也能过下去,没必要去惹人嫌。
说好听点,她这是过得佛系,说难听点,她这是缺少进取心,对生活没有一个积极向上的追求意识。
穿越到这里后,上辈子的为人处世方式,其实还是影响着她。之前无论是方福生刁难她,故意安排她去掏粪,还是程悠然几次三番的挑衅,她都没记挂在心。
因为她觉得浪费时间在这种不相干的人身上,就跟浪费生命一样,不值当。
但是她很明白,人缺少上进心,很容易得过且过。
她觉得应该改改自己的性子,要更加积极去争取一些东西。
慕东辰之前的想法,跟叶梓差不多,不过,渐渐的,他也发现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无所谓,太过消极。
也开始有积极挽回自己形象,积极为两人以后的生活争取一些东西的想法。
同样有意识的两人,此刻同时的想法,就是利用这次晚稻减产的事情,先帮慕东辰刷一波好感度,最好再利用这次机会,让县里头某些人看到他的价值所在,从而给他带来一些名和利的东西。
两人回到家,慕奶奶第一关心的就是叶梓稻芒过敏的事,"奶奶已经给你烧好金银花的水,你赶紧先去泡泡澡,再来吃饭。"
叶梓自打下乡后,无论之前的掏粪工作,还是现在的喂猪工作,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社员们都看在眼里。慕奶奶和慕东辰本来说,这次的晚稻收成,她请假好了,不要参加。
叶梓却是坚持要参加。
她的想法很简单,七月份那么热的天气,又是过敏又是长痱子,她都能坚持下来,没道理这会儿秋高气爽,她反倒坚持不下来。
两祖孙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来,不过,缓解她过敏的各种草药,他们给准备得很充足。
虽然天气比较凉快,过敏没七月份那会儿严重,但叶梓身上的确很不舒服,能第一时间泡泡澡,叶梓自然求之不得。
她回房拿衣服,慕东辰帮她把水提到浴室间给调好水温。
见叶梓拿着换洗的衣服过来,他叮嘱了一句,"这会儿天气凉,水凉得快,需要加温水记得叫我。"
叶梓知道慕东辰这话很是单纯,也没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也先去冲澡。"
男人洗澡没女人这么麻烦,况且慕东辰心里还惦记着给叶梓加水的事,就洗得更快了。
他刚穿完衣服出来,叶梓正好叫加温水,慕东辰就给提了半桶热水到浴室间。
为了避免出现尴尬,叶梓让他把水放到浴室间门口,她自己加就可以。
慕东辰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上次那样的场面,照叶梓说的话做了。
慕东辰在浴室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叶梓安全把水倒进浴桶里,就说,"我去厨房帮奶奶,有事叫我。"
慕奶奶很早就把饭菜做好,然后把饭菜都放在蒸笼上,放到窝里温着。
慕东辰帮忙把饭菜端出来,又给三人盛好饭,叶梓正好也到厨房。
三人这才坐下来开始吃饭。
虽然向东三人离开的时候留了钱,但他们的饭菜除了油比往常多,其他的并没多少变化。主食还是细粮粗粮各半,菜则主要是青菜加吵鸡蛋,非常的素。
早餐午餐吃完,叶梓和慕东辰都赶着时间去上工,晚餐便是三人聊天的最佳时间。每次晚餐,三人都是边吃边聊,慕奶奶首先关心起晚稻的收成,"这季晚稻收成,比不上早稻吧?"
"一亩收成足足少了五十来斤,社员们听到这样的收成,闹着要大队长给他们一个交代。大队长刚刚费了好多唇舌,才暂时安抚住人。后天,他要是给不了大家满意的条件,接下来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慕奶奶一点不意外这样的情况,"明明咱们生产大队的田地,跟周边生产大队差不多,他也没比别的生产大队多做什么,粮食却年年增产,一看就不正常。可他从来没想过找出原因,而是一个劲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捞。"
"这次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解决这次的问题。"
这么多年下来,慕奶奶放任事情自由发展,可不是真的就甘心任人欺负他们这孤婆寡孙的,她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能为孙子讨回公道的机会。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把过去大队里亏欠他们的,统统讨回来,就枉费她这么多年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