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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君子仇(9)

作者:蔡某人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14 05:47:53 来源:就爱谈小说

崔娘耳朵背了,专心手里活计,在嘉柔连问两遍后方茫然抬首,她一笑,皱纹更深了“什么”针线一放,崔娘眯起浑浊的眼,鬓边不知几时霜色浓重,她想起了西凉大地,这个时候,应当能听见鹰啸,一声声的,苍凉悠远。

嘉柔看她神情,心里又莫名酸了下,于是,也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听差了。”她没起身,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嘉柔也不愿随意到公府的前院去,那是男人们办公的场所。

地上,淋漓的血迹已被侍卫拎来水桶来回冲刷了数遍,桓行简人还在榻上,端坐如常,看起来完全像是最守法度的洛阳士人。旁边,站着为他念奏章的卫会。卫会新衣鲜艳,漂亮的丝绸在冬阳下如流淌的锦绣。

大将军刚杀过人,可他修长手指间的鲜血早已清洗干净。是了,这双手,无论做过多么残酷的事情,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白。这清白的皮肤上,有隐约的青色血管,纹路分明,卫会自幼迷恋不为常人所留心的细枝末节,比如,大将军的手就是如此的赏心悦目。夏日的雪,冬日的蝉,卫会总是能看到常人不能见的万物。

他侍立在侧,眼睛里藏着昔日顽皮神色,侍奉大将军,那感觉,如同纵情读老庄,齐万物,一死生,天地再大此刻也不过凝缩这小小的尺寸之间。

念罢,国丈杨勇就真的被押解进来了。

与此同时,门口的侍卫这个时候进来附在耳畔对桓行简密语道“方才,中护军许允在府前徘徊,似乎想见大将军,属下去问,中护军否认还是走了。”

桓行简点点头“知道了。”说罢,慢慢一抬眼皮,“初九,十三,李丰两次登门,说,你们为何意欲害我”精光乍现,锐锋逼人。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似乎还在,混在干冷空气中,令人作呕。地上的血,似也洇留丝缕可寻踪迹,国丈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已知大势已去,因这时间都被点的一清二楚,遂胳膊一挣,横眉冷对桓行简,傲然道

“自古以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何可问”

卫会屏息,可桓行简并没生气,相反,他只是哼哼笑了“好,这么说,你是认了,认了就好。来人,把杨勇送廷尉。”

卫会无声一笑,他的兄长,一个想正直却又软弱的人,不知这回,那一脸的劳谦君子表情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廷尉署里,卫毓确实发愁极了。

李丰的尸体被送来时,支离难辨,卫毓一阵晕眩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倒想做这铁面书生,然而,事到临头,他却只能咬牙拒绝,皱眉道

“人都已经死了,还送我这里做什么”

不是别人,是堂堂一国的中书令啊,卫毓不肯接手这个烂摊子,努力要把自己撇清“廷尉不能收,请立刻带走。”

料到他可能会是如此反应,石苞从怀中掏出桓行简的敕书,一本正经道“李丰欲在立冬宴行刺大将军,已当面对质,他供认不讳,我等身负护卫大将军之责才将他就地正法,郎君,大将军让属下转达,此一案,廷尉务必要查清李丰所有同党余孽。”

他也是大家公子出身,见惯这洛阳城风浪的,可这番话,还是听得卫毓瞠目结舌,他躲不掉的。一个人,既做不到铁骨铮铮,又不肯为虎作伥,卫毓像进退失据的迷路者,一嘴的苦涩

“大将军,他是要下官对着尸首罗织罪名吗”

石苞眉头一动“卫郎君,这话什么意思何谓罗织你这样说,大将军要如何自处”

卫毓连忙摇首“是下官措辞欠妥,下官领命。”

暮色降临,桓行简始终没有回后院,等石苞回来,听完回禀,沉吟道“这段时日,不准嘉柔出府,让后头的人盯紧些。”

石苞看他起身要走的架势,犹疑问道“郎君今日不留宿公府”桓行简不答,走出来,负起手朝后院的方向望了望,低声道,“不了,我身上都是血腥气,你去传话,就说我有事回家陪母亲。”

李丰身死,消息是瞒不住的。然而,这是由廷尉长官卫毓奏明的天子,犹如一记闷棍,当头打的脑子发懵,皇帝呆许久,等反应过来,整个东堂里都是他少年人的咆哮声

“是桓行简一定是桓行简他卫毓没这个胆子,好啊,朕的中书令说杀就给杀了”皇帝像被困的小兽,宫殿是牢笼,他就在笼子里不停踱步,旒珠撞得纠缠到一处,皇帝暴怒,命人去把已经告退的卫毓揪回来。

太后亦是惊怒,一张俏脸上,全是阴霾,不过理智犹在,拉住皇帝“陛下陛下冷静点,陛下既知道是桓行简,何人不知他既敢做得出,便说明他不怕,陛下一时冲动有何益处”

“难道朕就只能坐以待毙”皇帝屈辱叫道,一双眼睛,俨然红了,他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身蛮劲,倔强地往外直挣,太后几乎拦不住,银牙咬碎,气呼呼道

“陛下你这么兴冲冲去了,不但扳不倒桓行简,因陛下冲动行事怕还不知道要牵连谁,陛下自己好好想想”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皇帝劲儿一松,人又呆了,失魂落魄地站半晌,忽然失声痛哭。太后看他哭得实在是伤心,心里虽烦闷,面上却也噙了丝悲伤

山河未改,可那头恶狼锋利的爪牙,早晚会撕碎这山河。

两人似有若无的那些情愫,早在这两年里一件接连一件的大事中变得遥远而模糊。她不得不承认,要在男人们的权力世界中分一杯羹,对女子而言,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智慧,也许她有那么一些,却远远不够。

从宫中返回廷尉的卫毓,并不轻松,他一人默默静坐半晌,等到茶都凉了,侍从匆匆进来禀报

“大将军又下一道敕书,命左监主审。”

卫毓恍惚了下,嘴角只有苦笑,这是大将军嫌他手里的刀不够快左监那个人,是有名的酷吏,大将军用人,这个时候自然要用最好使的那把刀,他不是庶弟,一出鞘,便是鲜血与人命。

果然,腐坏的空气里,廷尉左监的声音也更与监牢的气氛相得益彰

“说,立冬宴上你父亲李丰同光禄大夫杨勇屯兵于宫内,欲挟持陛下,刺杀大将军一事,还有何人参与”

李韬受了刑,眼神涣散,浑身上下只剩痛楚。

左监猛地捶了下桌子,厉声道“十三日晚,戌时三刻,你父子二人曾夜访太常府,是不是”

问完,丢给两边虎背熊腰的狱卒一个眼神,狱卒心领神会,举起狱杖,狠狠挞伐在罪人身上,李韬贵为驸马,皮肉细嫩,几时吃过这样的皮肉之苦,此刻,却也再无力气哀嚎,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边蜿蜒淌下

“是”他虚弱至极,只想从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中解脱。

左监笑眯眯的,扭过头,对书记官道“记。”

“夏侯太常知你父子二人密谋,是不是”

李韬头昏脑涨的,忽闻“夏侯”二字,意识里,有零星的光芒闪现眼前,他艰难摇头“不知道。”

左监鄙夷地睨着他,慢悠悠道“他不知道你父子二人平素同他交往不多,他无病无灾,未居要职,你二人能有什么事非半夜造访不成不为密谋,又为何事”

整个身子痛得发麻,李韬脑子里根本组织不出应对之辞,他伏在地上,只是喘息,下一刻,杖刑又开始了。左监伸手端来一碗茶,不紧不慢地撇了撇茶沫子,呷一口,继续笑眯眯交叉着双手看他。

李韬渐渐受不住,嘶哑道“他知道,他知道”

呵,这三两骨头也就能硬气一时,左监茶梗一吐,搁了茶碗“记。”

说罢,示意狱卒收手,扯过来,抓起他一根手指按了手印,下颌一抬,半死不活的李韬便被架了出去,拖拉起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不继续审了”书记官满腹狐疑,刚见成效,怎么戛然而止呢左监把供词拿起一览,道“够了,下一步,那是审夏侯至的事。”

这份供词,先给卫毓看的,那个姓名,陡然刺痛双目,他一身的寒,似不愿再看,摆摆手“你去拿给大将军。”

笔迹端正,墨香犹存,桓行简很快便看到了这份供词,他冷笑了声,思忖片刻,望着白的纸,黑的字,像过往经年的恩怨一般分明,就凭他夏侯至,也想杀自己眼中一冷,尽是嘲讽,果决道

“去夏侯府把夏侯至给我抓起来,送廷尉。还有,让卫毓亲自审他,卫毓不是不想沾血腥吗我偏要他沾。”

这道命令下得平静,寻常,仿佛在说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石苞心里慢跳了一拍,生怕自己听错,咽咽唾沫,又问一遍“郎君是让属下去抓夏侯太常”

桓行简眼中只剩杀机“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

石苞连忙点头,刚要走,桓行简又叫住他“给我备一队人马,我要进宫。”

不多时,桓行简坐上舆车,带着一队杀气凛凛的大将军府扈从直奔宫城,这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气势汹汹一口气到太极殿东堂。

小黄门见了,连滚带爬跑进来告诉皇帝“大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从中间,走出了个佩戴宝剑气势逼人的桓行简,他居高临下漫扫一眼,正跟皇后对泣的皇帝不由大惊失色。

“陛下,”桓行简朝皇帝走去,皇帝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又退,坐在几旁缩成一团。

桓行简看他这一副抱头窜鼠模样,越发不屑,按剑道“臣侍奉陛下,不可谓不呕心沥血,万事皆以社稷为先。陛下曾言,臣是伊尹周公,今竟命二三小人来谋害臣性命难道陛下身为人君,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伊尹周公的臣到底哪里对不住陛下,陛下要这样对臣”

一席话,咄咄逼人,皇帝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机械地摇头“朕什么都不知道,大将军,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桓行简哼笑“好,陛下不知道,臣今日是来讨个公道的,这些小人污蔑臣有篡逆之心,要取臣的性命,该当何罪”

他身后,晃着一排排寒光凛凛的凶器,皇帝瞥一眼,心悸如死,连忙跪在桓行简面前“该当死罪,该当死罪,朕请大将军去严查。”

“陛下”旁边尚犹存稚气的皇后看的满眼泪水,忽膝行过来,要将皇帝扶起,一扬脸,恨恨地看向桓行简“陛下为君,你为臣,没有君跪臣的道理”

桓行简面不改色地瞧了她两眼,皇后不过十三岁,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坚定姿态,她远比皇帝更有韧性,面对不可一世的权臣,毫不退缩,呵道,“我是皇后,你这样看我是无礼”

“你从今天开始,就不是皇后了,来人”桓行简冷冷回她,皇帝闻言,再忍不住扑了上来,紧紧抓住桓行简的衣角,哭道

“大将军饶命,不关皇后的事,大将军,真的不关皇后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朕一人的错”

桓行简不耐烦地一把拎起皇帝,臂力十足,扔回锦垫上去,双眸如电“陛下成何体统陛下昏聩,受妇人教唆,这件事陛下还敢说自己不知情”

说罢,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嫌恶地一掸,“来人,把罪人之女叉下去”

皇后猛地推开上前来的两人,说道“不要碰我我自己走”那神情,矜持而庄重,她虽年纪不大,此刻,却只露出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她是大魏的皇后,皇后有皇后的尊严。于是,将鬓发一抚,昂起头,准备从殿中走出去。

桓行简冷漠看着她,旁边,皇帝哭得鼻涕眼泪俱下,痛彻心扉,依旧在苦苦哀求桓行简,他分毫不为所动,打个手势,这两人便架起了清瘦单薄的皇后往外拖去。

“陛下不要求奸人”皇后不忘一路高呼,声嘶力竭,被架到东堂殿前,依旧骂不绝口,“只恨我父亲和中书令等忠臣不能杀贼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若我来生为男子,必亲手杀贼”

桓行简微微一笑,打个眼神,旁边立刻有人拿起三尺白绫朝皇后脖间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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