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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第66章 竞折腰(13)

作者:蔡某人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14 05:47:53 来源:就爱谈小说

桓行简脸上微讶,随即,不急不躁地起了身,赞赏地对宝婴一点头“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踱步下阶,天色晴明,有微薄的云如瓷釉般温润可爱,他目视片刻,复掉头进来拿了册汉书。

各个值房秩序井然,桓行简径自拦下匆匆出来似要去公干的小吏“阮嗣宗在吗”

“今日没来。”

“另找人去他家里请。”

小吏面有难色“从事中郎时常醉酒,属下怕请不来。”

桓行简冷笑“那就多带几个人,请不来,抬能抬来吗带舆车过去。”

见明公神色不豫,小吏哪敢再耽搁赶紧跑去准备。一行人到了阮籍家中,他人不在,小吏急的问他家中人

“我奉大将军之命而来”

大将军又怎么样,家仆也一副懒散模样,磨磨唧唧把人带到一家酒庐,手一指“呶,我家郎君在里头呢。”

酒垆不大,门口酒旗迎风而展,里头小娘子生得容颜美丽,鬓发光洁不乱,是个很麻利的人。

此刻,生意正忙,噼里啪啦将算盘打得熟极而流,她夫君则挂着一脸的笑穿梭于客人中间寒暄。小吏抬脚进来,左看右看,也不没瞧见从事中郎他人在哪里,倒是酒香、卤菜香混着妇人的一点胭脂味道很微妙。

小吏深吸口气,还没问话,眼见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一个方向去了,他茫然回首

桓行简寻常装束,但还是惹人注目,他这样出身的贵胄子弟是罕有往市井里来的。小吏一惊,忙不迭要上前见礼,桓行简微微一笑,扬手制止了。

他看到了阮籍,不在别处,在小娘子脚边正呼呼大睡,那神情舒展,好似做了个十分甜美的好梦。

小娘子见桓行简气度不凡,轻轻拿脚拨了拨阮籍,一抬腿,笑意盈盈出来待客。一面抹桌子,一面问点什么酒菜。桓行简当真在她相引下坐在了临窗的位置,呷了两口不知什么名目的酒,喉间发涩,看了阮籍半刻,照例呼呼大睡不起。

这小娘子看模样,分明是嫁过人的,很快,桓行简发觉她夫君竟也在场,就这么毫不在意地由着阮籍在脚旁酣睡。

果然坦荡,桓行简噙笑走过来,一脚踢在阮籍身上,阮籍哼哼两声,翻个身,继续以手作枕睡他的觉。

小吏看在眼里,急得不行,忙蹲下来趴在他耳朵那大声说“郎君来了”

如此,喊了几声,把店里的人都听得云里雾里,阮籍终于半睁了惺忪的眼,一张嘴,酒气熏天

“何事”

“大将军亲自来找你啦”小吏压着声音,冲他挤眉弄眼,阮籍慢吞吞坐起来同桓行简那双淡漠的眼对上,这边小吏细心地替他掸了掸衣裳,暗道这官仪不整的,大将军看了,必恼火才是。

阮籍跟小娘子一拱手道别,随桓行简出来,脑袋如坠铅,又沉又痛,半晌都是昏的。

看他站都站不稳,桓行简蹙眉,让人扶他回就在隔壁不远的家中。

家里人不认得桓行简,暗自打量,阮籍的夫人似乎窥出什么苗头,不避外男,过来施礼道谢。

檐下设有一榻,阮籍被架到了上头。旁边,另有他写到一半的诗歌凌乱扔在小案上,倚着栏杆里冒上来的丛丛兰草。

桓行简走过来,随手拈起来他所作的大人先生传略略一读,很快丢还远处“神仙飘渺,不若人间声色手到擒来,有酒家娘子可观,有深谷长啸可嘬,乘云气驭飞龙出四海八荒之外,那样的神人怕只在烂醉之时眼花才能看得到。”

他微有讥讽,看向不知此刻是装醉还是真醉的阮籍,歪着头,鼾声如雷。桓行简转过身,对他夫人道

“今日他本该到公府当值,却不见人。回头劳烦夫人替我转告嗣宗,我听说,他曾去楚汉古战场吊唁,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可见嗣宗亦有凌云之志。既然如此,在其位谋其政,尸位素餐于国于民两无益。”

余光一瞥,桓行简知道阮籍听得到,“我今日亲自来,是想告诉他,若觉得公府水浅腾挪不开他这条蛟龙,日后就不必来了。若是肯来,就按时点卯做事,我府里不养闲人。”

说完,把随身带来的汉书掷到阮籍身上,“桓氏家传汉书,此书法度严整,家父爱不释手,我平日读史亦得治益之道,可知前朝得失,就送嗣宗一册,日后若有缘愿同他探讨一二。”

阮夫人听得一身汗,忙收好书,又替他补描道“大将军误会,我夫君他实在是生性轻荡惯了,并无他想,哪里是什么蛟龙,不过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而已。承蒙大将军不弃,选在公府,自然该尽心尽力,妾等他醒酒了一定将话带到。”

恭恭敬敬将桓行简几人送出来,看人上了马,才一掏帕子在额角上按了又按。

疾步走回院中,上前把阮籍用力一推搡,一边接过婢女递来的醒酒汤,一边给他灌下去,心有戚戚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把大将军都招来了,他是什么人妾早听闻大将军不似太傅宽以待人,今日一见,果然峻整。你瞧,这汉书都送来了,大将军心里怕是厌恶透了老庄呀”

阮籍半天凝神不语,神情寥落,许久,才慢慢说道“我与大将军的为政之道,确是大不同,他尚势术,我法自然,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人很清醒。

听得阮夫人愀然“夫君跟谁的道一样呢跟夫君一样的,怕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夫君若真想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她眼眶泛红,神情却决绝,“妾既嫁了夫君,愿生死相随。至于儿女们,他们若是知道随父亲为道而死,也绝不会有怨言。”

阮籍好一阵苦笑,摇头直叹“不,我这个样子就罢了,儿孙辈大可不必。你放心,我虽轻荡,却从不在外人跟前议论时事,大将军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夫妻相对,久久再无言。

这边,公府里卫会几人都知道桓行简亲自去找阮籍,一时也无言。卫会照例卖弄他的好字,炫技不停,一面书写一面嘲讽

“我听人说过阮嗣宗许多奇事,当年,他随他叔父到东郡,彼时兖州刺史王昶见了他,结果他一整天什么都没说。王昶就觉得,唔,这少年人真是深不可测。”

眉头深锁,惟妙惟肖把王昶那个无可奈何的劲儿一学,如身临其境,虞松跟傅嘏两个都忍不住笑了“士季这张嘴啊”

朝字上轻轻一吹,笔墨微动,形体顷刻间便有了毫末之变,卫会满意地自我欣赏着“依我看,他是没什么高见索性装得深沉些吧,也能唬得住人。动辄感慨竖子,诗必云人生苦闷,今时今日大将军没给他建功立业的机遇吗是啊,在嗣宗眼里,我等都是随波逐流,就他站在岸边,一面拿着大将军府的俸禄,一面嫌弃这河流好浊呀”

“士季”虞松喝住了他,“你这样说,未免太刻薄了些,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再者,嗣宗虽放诞不羁却从不臧否人物。你说的这些,是你自己的臆想,他从未开口说过你我这些人如何如何,莫要信口开河。”

卫会一哂,脸上是少年人的踌躇满志,他虽也好老庄,不过沉迷言辞之妙,熏熏然也。然人活一世,羽化登仙皆是虚妄,他才不要当神仙,他就要当快活恣意大展雄才的红尘中人。

几人很快换了话头,说起夏侯妙的事,一时,便是连卫会也是个拧眉沉思的神态了。正说着,石苞跑进来找桓行简,几人忙都起身,把探究征询的目光整齐划一地往他脸上投去。

一时没寻见桓行简,石苞跑得口干舌燥,口渴至极,抱着茶壶连灌几杯,动作粗豪,卫会看得毫无兴致心里嫌他粗鲁,却只是含笑不语。

“这事传得真快,快得邪乎,”石苞知道他几个不是外人,倒不避讳,“洛阳城里坊间似乎都知道了,先生们看,这能是什么人敢如此行事呢”

虞松、傅嘏两人长篇大论分析完,卫会抱肩而听,手一摆,道“两位都觉得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动作,猜来猜去,猜的是朝中人。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嘏乜他一眼,拈须说“你平日不当讲的也讲过很多回了。”

卫会正了正神色,不搭理他这茬“不若反其道而行,我的意思是说。任何人,一旦听闻了这事,都会想着是朝中有人暗自针对大将军。可依我看,这恰恰是真正幕后主使者的目的,嫁祸朝堂,让大将军去疑心朝廷里的人。”

思路颇为新鲜,几人很意外,卫会声音不自觉压得低了“早前,夫人病逝,外头皆传言为大将军”他含糊一带,继续道,“若是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断不会把尸骨乱掷,只会暗中行事,详密计划,怎会闹得天下皆知呢可见行事者,更像是泄愤,此举可谓胆大多智,既祸水东引,又了自己夙愿。”

他在这屋里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外面,桓行简站了半晌悉数听进耳中,末了,卫会那句“你们都想着是男人跟大将军作对,万一,是女人呢”

少年人随口的一句玩笑,桓行简的脸色陡然变冷,心下一动,进门把石苞喊了出来。

“卫会说的,你怎么看”他单刀直入,一脸的冷淡,石苞看他这个样子显然清楚方才的话都被他听了去,回道,“有几分道理。”

说着,把自己打探的情况一一细禀,试探问,“这事要廷尉去查吗”

洛阳城无人不知,那朝野上下自然更不用提了。此事不亚于东关之耻,桓行简思忖良久,“廷尉插手也无不可,只是,”他意味深长看了眼石苞,“若牵涉其他,廷尉只管把它办成一桩盗墓铁案,这件事,让卫毓接手。你亲自去见他,转述我的意思。”

卫会的兄长高平陵后起复,做了廷尉监,掌京都刑狱。

如此,过了两三日,桓行简一次后院未去。嘉柔每日坐着尽是发呆,崔娘留在了桓府,以她年长心细照料老夫人为名由,不过偶尔来公府看望嘉柔。

她身边,全是桓行简指派的人。嘉柔现在了无心思,一心一意盼消息。朱窗洞开,外头枝上麻雀叽叽喳喳一早聚那吵架,吵得她心里更躁。

啪地合上了窗,又觉屋内窒闷。嘉柔信步走出来,犹豫良久,还是不肯去求见桓行简。宝婴窥破她那点心思,见机道,“女郎去问问大将军,这件事,到底水落石出了没”

嘉柔摇首,本闪亮的瞳仁里像落了层香灰“我想自己呆着,不必跟着我。”

不知不觉走远,公府里新植桃李,此刻,远没到红红白白满世界开的热闹时令。倒是柳树,有点想抽新芽的意思,袅袅随风动,嘉柔无知无觉地拽了一枝,步子放缓,又猛得松手,恰巧打在跟在身后桓行简的脸上。

他走得匆忙,没留意前面正是嘉柔,低首看加急的军报就往值房来。只觉脸上微的一痛,这才发现有个窈窕身影在前。

“故意的吗”桓行简几步追上她,一扳肩膀,嘉柔被迫回头,两人目光一碰上,那双幽幽含怨的眸子就这么睇视过来。桓行简那脸色顿时变得晦暗,冷睨她两眼,错开身大步走开了。

嘉柔没工夫咀嚼他莫名其妙的那句话,想了想,追上他“我姊姊的事呢”

“查不清。”桓行简没好气回她一句,十分不耐,“想查你自己查去,你不是最能耐的吗”

嘉柔脸皮薄,禁不起他这么冷嘲热讽,脸刷得红了,咬唇说道“好,我自己出门查。”

这时,桓行简才噙着一丝冷笑回头上上下下把她那个纤细的身影打了个遍“好啊,又打算去找太初了兄妹同心,其利断金”

“你以为兄长会不关心这件事吗他比你上心,因为那是他骨肉至亲,”嘉柔一激动,喉咙便发哽眼睛里情不自禁跟着滚上一汪热泪,“你不是觉得此事折损你大将军威仪吗怎么,大将军不得好好彻查怎么会查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激他,岂料,桓行简压根不吃她这一套,军事缠身扭头就走。

却迎来一个侍卫,手里拿了个小包裹,不意竟见两人都在,忙道“方才,有人来府前,说这是崔娘捎给姜姑娘的东西,劳烦转送。”

嘉柔听了,忙过来要拿,眼前什么一晃东西竟到了桓行简手中,她羞恼至极“那是我的”

说着就想抢回来,桓行简胳膊一振撞开她,不意碰到胸脯,嘉柔泪花子登时涌出来。他亦察觉到异样抬眼看她,欲言又止,挥手让人下去,冷淡对嘉柔道

“你的你别忘了,她住我家里,你住公府,吃穿用度一概是我所出。张既给你再多钱,也早花光了,你连人都是我的,遑论物件”

嘉柔被他说得愈发气恼,结巴道“你,你不讲道理”

“不错,我就是不讲道理,管得着吗你”桓行简目光在她捂着的胸口一过,多看几眼,还是掉头走了。

眼睁睁见他是往值房方向,嘉柔不好追,负耻含泪走了回去。半道上,一咬牙,跑去了马厩。

到值房,桓行简把军报丢给他几人,自己进稍间,将包裹解了,一截发黑的骨骸露了出来。

他眸子猛地一紧,当即攥了包裹,大步出来,到门口问侍卫扬手问“这个包裹什么人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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