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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t4 > 其他 > 好爸爸系统[快穿] > 第57章 被拐卖之后(八)~(十二)

安静的办公室里, 桌上凌乱地摆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屋里统共就有三人, 一个坐着, 两个蹲着,预想过一千次再见面的场景, 模拟过无数次要说的话,心里的心情,可在真的实现的这一刻, 全然不同了。

杨秋平手发着抖,犹豫地想摸一摸她的宝贝元元,却又怕这梦境一碰就碎了,身旁的裴闹春相对冷静些, 可原身遗留下来的强烈情绪,要他此刻也跟着心怀澎湃, 无法镇定自己。

他挂上笑脸,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漏看孩子一眼“元元”他顿了顿, 又叫,“你现在叫东顺是吗”

“嗯。”裴元博点了点头,手掐着肉,他完全不知道眼前的情况要怎么应对, 他能看得出, 叔叔阿姨不, 是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很难过, 可他要怎么做呢他忽然茫然。

一听到“东顺”这个名字,杨秋平已经开始流眼泪了,裴闹春安抚地拍着她,生怕吓着孩子,他小心地开口“东顺,我是你的爸爸。”说到爸爸这两个字,他也热泪盈眶了,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憋不回眼泪,“我身边的是你的妈妈,你以前的名字叫做裴元博。”

杨秋平哽咽着,补了话,她能理解丈夫的用心,却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猛地抓住了裴元博的手“元元,你是妈妈的元元”她好想抱抱他,问问这些年,他过得好吗

裴元博被杨秋平的忽然袭击吓得一愣,他下意识想闪躲,很快意识到不对,顺从地让她抓住了自己的手妈妈的手,好想没什么肉,关节分明的,还有点冷。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开始叫你元元吗”

“不介意的。”裴元博摇了摇头,他心里却多少有些无措,从今天开始,他可能再也不是林埭村的那个东顺了,也不是西顺的哥哥,吕家爸妈的孩子。

裴闹春将一早背在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里头东西太沉,放在地上还发出不小的声音“元元,爸爸从家里带了些以前你的东西、照片,你想看看吗”

裴元博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个书包,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杨秋平抹了把眼泪,她哭得身上的衣服都有了深深浅浅的泪痕,“你当然可以看。”她有些脱力,踉跄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裴元博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抓,没抓到,幸好裴闹春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妻子,他迟疑着,手放在半空中“坐在椅子上头吧,您看起来有点不舒服。”他一瞬间的反应,隐去了称呼。

“元元,你在和妈妈说话吗”杨秋平没注意这些,她惊喜极了,急切地追问,“元元,你和妈妈说话了吗”她的儿子,正在关心她呢

看着妈妈眼神里的激动、喜悦,裴元博心里的愧疚一重接着一重,他不该这样的“妈妈,你上来坐吧。”是了,他早就该主动喊的,他们该多伤心呢

“你,你叫我妈妈了吗”杨秋平哭得眼睛都发疼发涩了,边咳边应,“你能不能再喊一声妈妈呀”这声妈妈,她等了多少年了无数次梦里,她梦见元元的声音很远,他喊着,妈妈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呀,然后哭着醒来。

开关被打开后,第二声也容易了,裴元博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伸出手扶着杨秋平“妈妈,你上来坐坐吧。”曾经太多的猜测,在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他转头看着裴闹春,嘴唇嗫嚅着,复又开口,“爸,你也坐着吧,蹲着累。”

“哎。”裴闹春应了一声,同妻子一左一右地坐在裴元博的旁边,他开始从书包里头掏东西。

他率先拿出来的,是三四本厚重的相册,幸好这是个大号的登山包,否则估计放不上,可单凭这几本的重量,也足以要人惊讶,毕竟裴闹春现在的身体,可不比从前,瘦弱得厉害。

杨秋平看见丈夫拿出来的东西,立刻反应过来,在出发前,裴闹春在房间里头捣鼓了很久,她都没注意,对方竟是把相册都拿来了,她怀念地拿起了最上头的一本,是风景封面的,一点灰尘都没有,因为主人已经翻过了千次、万次“这一本,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就想着,要记录点点滴滴拍的。”她将相册展开,放在裴元博的脚上,向他做着说明。

“这张,是我和你爸爸去医院查出来有你的时候,回来拍的。”杨秋平指的是相册的第一张,两夫妻比划着大肚子的手势,在客厅的桌子面前合影,“接下来的,就是我怀孕的时候,你爸爸帮忙拍的,没什么好看。”她想往后翻,跳到有元元时候的照片,却发觉裴元博看得格外仔细,手压在上面没放。

裴元博低头看得认真,老实说,虽然他没看过多少照片,可也知道照片拍摄水平挺一般,大多是横版拍的,右下角都有荧光橙的时间字样,前头几页,都是杨秋平的相片,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小腹从平坦,到越来越高,甚至中间还穿插着几张,她穿着睡衣,脚浮肿得穿不下袜子,甚至有背对镜头,吵着马桶应该是呕吐的相片。

“这些都是我拍的,那时候我和你妈妈开玩笑,说以后等你长大了要让你看看,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有多辛苦,你要是不听话呀,就得打你一顿。”裴闹春轻声地说,能听见杨秋平在一边努力抑制自己哭声的深呼吸。

“这哪有什么呀。”杨秋平调整好情绪,扯着照片往后翻,“一点都不辛苦,我们往后看吧,元元出生了可可爱了。”

裴元博的心酸涩得厉害,他主动地伸出手,握住了杨秋平瘦弱的手,这时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是不是妈妈瘦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呢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好意思和对方对视的眼神,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妈,辛苦你了。”他不在的时候,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不辛苦,你回来了就好了。”杨秋平扯出笑脸,紧紧反握住儿子,十指紧握,就像在元元的生命一开始,母子俩本就是相连在一起的。

“后头,元元你就出生了。”裴闹春把相册往后翻,许是天气原因,眼睛突然起了点雾,“刚出生的时候,你就是个胖小子,足足有八斤,为了能给你取名,我还和你奶奶吵了一架呢,还好抢到了你的起名权,你们这一辈,在族谱上字辈是元,我给你选了博学的博字,希望你能博闻广识。”

裴元博耳朵一动,忽然捕捉到了关键词,翻过的这一页照片里,有两张,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婆婆,抱着他笑吟吟地站在杨秋平的床头“奶奶我还有一个奶奶是吗”他这话问出,夫妻俩同时沉默。

反倒是杨秋平先开了口,她点头“对,元元你还有一个奶奶,她一直把你当宝贝,你小时候,爸妈也是要去上班的,几乎每一天,都是奶奶陪着你。”她想隐过不提那段元元丢失的过去,孩子找回来了就好,她再不怪妈了。

“元元,爸爸想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是怎么丢的”裴闹春话刚出口,就被杨秋平扯住了手,他冲着对方轻轻摇了摇头,哪怕他和杨秋平能瞒,身边知道事情的亲戚朋友、包括裴奶奶自己呢总有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既然孩子回来了,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

“好。”

裴闹春从登山包里,掏出了当年的立案回执这是两夫妻当宝贝一样保存的东西,还有几张两夫妻四处分发的寻人广告,和当年的监控截图,裴元博接过这些东西,心也沉甸甸的。

立案回执上,没有太多复杂的字,他大概看着,能看懂意思,更别说旁边还有裴闹春的解说“那天,你闹着天气热,想要吃冰棒,奶奶就带着你去买了一根,她付钱的时候,有个男人冲过来,抱着你就跑了,警方说他们是老手,后来,我们就怎么也找不到你了。”

他轻轻翻着那几张纸,寻人启事上,有他的照片,他失踪那天,穿的衣服、鞋子的照片,还有那一行大字“必有重谢”,到此刻,几乎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杨秋平看儿子看得差不多了,将那几张纸抢过来,折了起来,央着丈夫收回去,她求遍诸天神佛,只要儿子能回来,她什么也不想了“元元,奶奶不是故意的,她这些年也很自责,你不要怪她。”

“不会的。”裴元博愣着神,刚刚看照片和寻人启事中,脑海里,总有些片段闪过,尤其是看到相片上奶奶的瞬间,他忍不住渴求地看向爸爸,“爸,你还有带些什么吗”

“有。”裴闹春被问得一愣,还是从包里掏出了最里头的东西,那是一辆特别小的小汽车,在地上摩擦几下,就能冲出去老远的那种,外壳是黄色的,有些分量,也是当年裴元博最喜欢的玩具,“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是我给你买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以前吃饭不好好吃的时候,就会赖在地上玩这个。”

夫妻俩对视一眼,回忆起了从前,元元三岁的时候,虽然挺乖,偶尔也会有不爱吃饭的时候,每回他奶奶哄着他,就把小汽车往地上蹭一蹭,看着车一下跑好远,元元就能立刻拍着掌乐呵起来,乖乖被人塞饭进嘴。

“我”裴元博将那辆汽车放在手心,他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是一时的记忆错乱,还是真的有些过往的回忆翻涌上来,他好像想起了这辆小汽车小时候,他和吕爸爸、吕妈妈撒娇地说过自己要小汽车,会跑的那种,他们就给他买了最时兴的遥控汽车,可那时候他还闹脾气,满地打滚,他说,不是这种。

“怎么了元元。”

“我记得它的”裴元博愣愣地说出这句话,“家里的地板,是不是米白色的,还有黑色的道道。”

“你还记得吗”杨秋平立刻激动起来,她立马拿过相册,努力翻着,找到了一张在客厅拍的照片,能看到半片地板,客厅选用的是米白色的大理石面地砖,旁边还有一圈黑色装饰条,“你小时候总在客厅玩的。”

“我总觉得,我好像是记得的。”他甚至说不出更多别的,可却忽然觉得,这些都好熟悉。

“元元,我们回家好不好妈妈想带你回家。”杨秋平按捺不住自己了,儿子能想起从前生活的场景,要她的那颗心,瞬间被触动,她忍不住紧紧地拥抱住裴元博,任凭自己的眼泪,落在他的身上,“妈妈真的好想你,好想要带你回家,我的元元。”

裴元博的手,游移了一会,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杨秋平的身上,他同样将下巴靠在了对方肩上,只是杨秋平瘦得厉害,连肩膀都有些咯人,却影响不了他的举动,妈妈好瘦,就像只有薄薄一层,手明明是冰的,可身体好暖,要他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了,他轻轻地开口“好,妈妈和爸爸带我回家。”

他该回属于自己的家了,爸爸妈妈一直在找他,找得很辛苦。

“老裴,你听见没有,元元说要回家了”杨秋平一刻不敢撒手,哑着声喊了出来,“他说他要跟我们回家了”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她能意识到,元元心里的矛盾和不安一方面,她是痛苦的,痛苦为什么自己是元元的亲生父母,他却不能痛快的立刻做出选择。可另一方面,她又是能理解他的,她的元元,本来就是个柔软的、温柔的孩子。

“我听见了。”裴闹春靠过去,长手一揽,将母子俩尽抱在怀里,“我们一起带元元回家去。”

到这一刻,这破碎的一家三口,从身体到心,终于重逢在一起了。

东河镇公安局,管辖范围,统共就整个镇并下头的若干个小山村,由于地方小,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里顶天了也就是小偷小摸、酒驾、酒后寻衅滋事,几乎没出过什么大案,局里的人便也都挺闲暇。

可今天,局里像是尽活了起来一样,大队队长、几位领导站在门口,县城里报社的记者也来了,正架着相机准备拍照,在中间陪着谈话的,是裴闹春同杨秋平,两人在来之前,最怕的是,连镇里的公安,都和下头的村民合纵连横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哪怕掌握了证据,孩子都不能顺利解救出来,幸运的是,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东河镇公安局的警察很配合,顺利完成了整次解救活动,还顺道把需要的证明、相关材料都一并开了出来,没耽搁多少时间。

裴闹春和杨秋平私下商量了一番,两人达成共识,决定给他们送个彩旗,也算是聊表心意,东河镇方面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便请了报社过来协助宣传。

夫妻俩站在中间偏左的位置,正配合着记者的要求,举着彩旗同警方的几位领导合着影,彩旗是红色底,金色字的,而在他们视线可及的地方,拍照位置的正对面,正由一个女警官,陪着裴元博说着话,杨秋平心理阴影挺严重,饶是知道孩子大了,依旧难以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现在要叫你元博了对吗”陪着裴元博的,是前几天同她单独在一起的那位女警官,她半蹲着。

“嗯。”裴元博笑起来,脸上有个好看的酒窝,已经瞧不见前两天那总带着些迟疑,忍耐的表情,他穿的是一身新衣服,条纹的上衣,黑色的短裤,下头是一双运动鞋,虽说杨秋平在丈夫的安慰下,想通了很多事,可还是对让儿子回去林埭村有所介怀这点裴元博也能理解,这几天,她控制不住地,陆陆续续给裴元博添置了好些衣服,这还是因为在东河镇,没什么像样的大型购物广场,否则估计回去的路上,得要大包小包了。

这几天,裴家人干的事情可不少当然,更多的时候,裴闹春是将杨秋平和裴元博留着,让他们俩一起去逛逛街、买点吃的喝的,他自己则跑东跑西,儿子要回去,还有些户籍、学籍的问题。

裴元博现在口袋里还装着个本子是裴闹春特地买的,上头第一个,记着的就是虎子家的座机号码和收得到信件的地址,下头的,则是学校里几个一直挺照顾他的老师电话,同时裴闹春还不忘把家里的电话和地址留给了老师,等开学后,麻烦她转告同学们,若是想元博了,也可以联系。

“真好。”女警官那天一回家,和儿子一块呆了好久,“阿姨没有骗你吧”她开玩笑地说。

裴元博格外坚定地摇了摇头,腼腆地笑着“阿姨没有骗我。”和阿姨说的一样,在爸爸和妈妈的心里,他真的是宝,虽然有时候妈妈对他的好,还是让他有点招架不住裴元博比较黑,买衣服不好买,选得不对头,就显得脸蛋黝黑发亮的,他又拒绝不了妈妈,最多的一次,在店铺里试了能有十几二十套衣服,这可要他心有余悸,现在一说要去商场,就满脸不安。

女警官没忍住,摸了摸裴元博的脑袋,对方剃的是板寸,几天不见,也没长出多少,刺刺的“你过去了,要好好过日子,你的爸爸妈妈真的很爱你。”爱是瞒不住的,只要看见裴家夫妇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是如何把这个丢失了的孩子当做宝贝。

“会的,会好好过的。”

“那就好,阿姨也祝福你幸福,以后的人生一切顺利。”要是人生的不顺是有定量的,她想,这孩子也该到了行好运的时候,她衷心地希望,孩子回去了之后,能过得好。

裴元博有些害羞,他主动地凑过去,轻轻地抱了女警官一下,在对方的耳边小声道“谢谢你阿姨,我会好的。”

远远地,杨秋平拍完了照,正往这挥手“元元,和阿姨说再见,我们要走了。”她身边的裴闹春,则背着包,拿着行李袋,满目温柔地看着这。

“阿姨,再见啦”

“嗯,再见。”女警官站直了身,她静静地往前看,裴元博跑得很快,一下冲刺到了爸妈身边,他想抢爸爸手上的包,没抢过,手被妈妈紧紧地牵住,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孩子就该是这样的,女警官颇为欣慰,昨天那个低落的孩子,就像一个影子,被折叠后,已经消失了,而此刻,在阳光下,能无所顾忌地和爸妈撒娇,亲近的,才应该是真实。

从东河镇到b城的路并不短,得先做大巴到县城或市区,然后转车,到隔壁市内的机场,乘坐飞机才能抵达,这个时候,省内还没有直达b城的动车路线。

裴元博的脸贴着窗,他和爸妈搭乘上了大巴车,爸妈怕他晕车,非得把靠窗的位置给他,司机车技娴熟,在不平坦的路上,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谨慎驾驶,一用力,车就开了出去,拐了几个弯,就出了镇,到了勉强能被称为大路的路上,再往前开不远,就彻底出了东河镇的范围。

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渐渐地成了虚影,再然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见了,东河镇,再见了,林埭村。

“元元,你要不要睡一会,等等晕车就不好了。”裴闹春手上还拿着一袋子咸梅,杨秋平一上车就开始睡了,她在找儿子的这段时间,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直到了要离开东河镇的时候,总算能稍微放下心,休息一会了,“吃颗咸梅吧,才不会等等反胃。”在杨秋平只看得到儿子的这段时间,裴闹春要管的事情相对则多了。

“好。”裴元博接过爸爸递来的咸梅,梅子放到嘴巴,先是能要人脸跟着皱巴巴的一股咸味,再然后是甜,“爸,你也休息一会吧。”他有些担忧,这段时间来,爸爸一直没怎么休息,他从妈妈偶尔不小心说的话推断出了大概,爸爸和妈妈都是因为他的走丢,才瘦成这样的,两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好。

“没事的,爸爸精神呢,你要不要靠着爸爸睡一会”裴闹春挺温柔,笑着看他。

裴元博点点头,静静地靠在了爸爸的身上,爸爸比他高好多,他侧着头,能刚好靠到地方,刚刚还觉得自己不怎么累,可这车摇摇晃晃的,靠着爸爸,困意一股一股地上来,要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入了梦乡。

在梦里,有个人在喊,喊得好大声“元元,你在哪呢”

他一听,挥舞着手,边跑过去边回;“我在这呢”然后,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找到了。

裴闹春脸上带着宠溺,刚刚不知怎地,元元在梦里挺不安,手忽然乱挥,他忙不迭地把他的手抓了下来,这才消停住了,脸上还带着笑,现在的他,靠着左肩膀的是儿子,靠着右肩膀的是妻子,就像是一整个名为家的世界都被抓在了手中。

b城,城市花园小区。

“阿冯,你今天怎么了”裴奶奶给好友倒了杯温水,眼前的电视,正播着一出电视剧,咿呀咿呀地,两人都没上心。

“没怎么。”冯奶奶是裴奶奶许多年的朋友了,两人还在工作的时候,交情就很好,只不过后来裴奶奶住来了儿子、儿媳这,距离有些远,她便来的相对少了些,今天她一进屋,就不太对劲,坐立不安的。

裴奶奶低着头,手上的是一件织了大半的毛衣,选的是米白色和黑色的线,还弄了个跳色的花样,若不是了解她的人,决计是发现不了,她的视力已经差到极点,做这些手工活,能有一半是靠从前的经验和自己的直觉。

“你这是在弄什么呢”冯奶奶找了个话题,“大夏天的,织毛衣做什么。”

“”裴奶奶没说话,客厅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她停了好半天,才开了口,隔着眼镜,看不出她的神情,“我给元元打的,也不晓得我还能过多久了,万一他回来了,穿不上我给的衣服要怎么办我多做几件。”

她刚退休时在家,还会看看书,做点手艺活,自打元元丢了后,她的魂也跟着没有了,在早几年,她是睁眼就哭,闭眼也哭,梦里元元就站在那,喊着奶奶,然后越跑越远,后来,她就哭不出来了,她没想过,原来人也是能哭不出来的,她便找了点事,每年纳鞋、打毛衣、织围巾,就希望有一天,万一她不在了,元元回家,能知道奶奶一直念着他,当年没想丢他。

“你胡说什么呢”冯奶奶一听这话就难受,当年裴奶奶身子板那叫一个硬朗,每天出门又坐公交、又走路的,一个人买个十斤菜,走回来都不带喘,比小年轻身体还好,可现在呢她看着裴奶奶放在前头的拐杖,她连不靠拐杖走路都不太行了

“没胡说。”裴奶奶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她每天开着电视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电视演了什么,可不听点声音,她满脑子就是元元在喊奶奶,就连有时候,电视剧上,有个小孩,哭了两声,她心里都能跟着抖,“我们这种老骨头,身体不行了,万一以后再摊点什么毛病,活着不是耽误孩子吗”

她这辈子,最骄傲的,是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丈夫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儿子到了博士,成了才,退休后,自己一个人也过得好,不用靠着别人过日子,不拖累别人,可没想到,临老了,却成了个害人精,把孙子丢了,让儿子和儿媳,在家连笑都笑不出了。

“老姐妹,你可不能这么想。”冯奶奶忙劝说,像是他们这样的老人,最怕的就是心理上丧失了生存**,这说来有些玄学,可冯奶奶知道不少人,一旦不想活了,这身子什么毛病就都来了,“你听我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家闹春,秋平,可怕是真得夸你得好好的过日子,你不是还等你们家元元呢妈”

裴奶奶的手被毛衣针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声音冷淡“我等不了了,元元就是回来了,也不该认我这个害人精奶奶,我就想早早去了,阿冯,这日子太苦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冯奶奶眼里有眼泪,别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吗她自个儿也有小孙女,有一回饭没吹凉,喂进去,舌头都起了泡,孙女在那嗷呜哭,她气得恨不能把自己的手都给打折了,更何况裴奶奶是把孙子丢了呢

“知道你就别管我。”裴奶奶继续打起了毛衣,这些东西打完,她这老骨头,也不想留了,“我累了,我是真的累了。”

要是平时听见这些话,冯奶奶没准已经开始抹眼泪了,可今天,她有了特殊的使命,想到昨晚裴闹春那个电话,她就觉得,不能要老姐妹这么下去了

就在昨天晚上,裴闹春给她挂了电话,她也算是看着闹春长大的,把他也当做自己的孩子看,闹春和她说,元元找到了,她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还没替对方多欢喜一会呢,就听那头的闹春声音沉重,他说,怕这么把孩子带回去,刺激了裴奶奶,裴奶奶这两年心脏一直不太好,他今天的飞机,便托着她来帮忙照看一下,才不会孩子直接进家门,冲击了裴奶奶,也吓着了元元。

“你救心丹在哪呢”冯奶奶忽然开口,左顾右盼的。

“在这。”裴奶奶直接从兜里掏了出来,对她来说,救心丹就和糖丸一样,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些,便也总是随身带着她几乎每回想起元元的时候,都胸口闷。

“你先给我。”冯奶奶接过了救心丹,紧紧地抓在了手上,做好了第一步的准备,“你坐好啊,我有个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什么”裴奶奶挺无奈,往后坐了点,“说吧。”

“昨天晚上闹春给我打了电话”她咽了口口水,先开口。

“嗯,我知道,他和我媳妇又去发广告了。”裴奶奶想起这,又有些难过,脸上的神情并不好,最痛苦的是,他们一家人时常觉得毫无希望,却要告诉自己得抱有希望,在每回夫妻俩外出发广告的期间,都是不会往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不是不孝顺,只是两方都会触及伤心事,她心里有些奇怪,自家儿子没事给阿冯打什么电话呢

“你先拿在手上,等下不舒服就吃。”冯奶奶按着说明书,倒了对应的药量到裴奶奶手上,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决定一口气说出来,小区旁边就有医院,万一有什么事,打120也快,“闹春和我说,元元找到了。”

哦,找元元啊等等,裴奶奶一下站了起来,甚至不像平常一样,得撑着椅子才能起身;“你说什么,元元找到了”

“你先把药吃了,你先听我的,把药吃了”

裴奶奶二话不说,一口气把药来了个一口闷,她很擅长吃药,苦中作乐地想想,这也算是一个优点“我吃了,你快告诉我,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年纪大了,说话的速度不免也慢了点,看着老姐妹眼神里的催促和紧张,冯奶奶几乎是用的几年来最快的说话速度回答“闹春和我说,他们这次不是去发寻人广告,是警方通知他们,元元找到了,他们已经接到了元元,今天就回来了。”

“你再说一遍。”裴奶奶抓着冯奶奶,身体都在哆嗦。

“你要不要再吃点药”冯奶奶有点担心。

“不用,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想听你再说一遍。”

冯奶奶深吸一口气“闹春他”她意识到这有些啰嗦,总结了一下,“你的元元,今天要回家了,他被找回来了。”

裴奶奶像是失了力气,重重地坐到了沙发上,她手发抖着,把刚刚倒好的水往嘴巴里灌,一向仔细讲究的她,却不小心洒了大半在衣服上“元元,回来了”

“嗯,所以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现在元元被找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裴奶奶忽然开始掉眼泪,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句话“元元回来了。”就像元元被人抱走的那天一样,她到处跑着,反反复复地喊,元元,你去哪儿了

“元元,等等进屋,你就会看到奶奶,奶奶可能会挺激动,你别害怕。”风尘仆仆地下了车,这一路并不轻松,裴闹春在临要进小区前,还不忘和裴元博交代,刚刚他一下飞机,就看见了二十来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妈妈打来的,他趁着妻子和儿子没注意,找了个安静的空间接了电话,电话里的裴奶奶,又冷静,又紧张,他和她约法三章如果裴奶奶不能镇定地见元元,他就先带着元元住两天宾馆,当然这个提议被裴奶奶骂了个狗血临头,她气得不行,可还是乖乖答应,只说自己吃了药,现在状态很好。

“嗯。”裴元博点头,他不住地打量着小区,这儿对他来说,还有些陌生。

“没事的,奶奶很疼你的。”杨秋平这下,有点像傻大姐说傻大姐,好像有点过了,只是在儿子找回来后,她就开始一直笑了,像是所有幸福的事情,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阿冯,我这样,怎么样”裴奶奶挺紧张,她刚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衣服湿了,赶忙到屋内换了衣服,挑了好几套,轮着试给冯奶奶看以前她也是个俏奶奶,头发染黑,看起来很年轻,现在却露出了老态,头发发白,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整理发型了。

“很好,真的。”冯奶奶立刻保证,刚刚她可挨了老姐妹一顿批,直说如果昨天就和她说就好了,她还得去理个发型,烫下头发,染黑一下,否则元元回来,恐怕都认不得她了其他的事情现在解决不了,单单衣服,裴奶奶已经换了有七八套了,头发也特地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不知道过期没有的定型摩丝。

“我总觉得,我衣服不合身。”裴奶奶扯了扯衣服,她瘦太多了,年纪大了,人又缩水变矮,裤腿也长了,衣服也不合适。

“不会,真的很好。”冯奶奶还在安慰,就听见那头开锁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裴闹春的声音,“妈,我们回家了。”随着三人进门,门被关上,站在后头的裴元博总算露出了身影,冯奶奶看得感慨,还没说话,就注意到老姐妹已经开始哭了。

裴奶奶撑着拐杖身体坏了就是如此,哪怕她再想强撑,不支拐杖,就走不远,到了裴元博的面前,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又缩了回来“是元元吗”

裴元博是惊讶的,照片里的奶奶,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把脸凑到了裴奶奶的手上,伸出手,将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是我,奶奶,我是元元。”靠近时,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说不清楚,是什么肥皂水的味道,还是洗衣粉的味道吗他只知道,这味道,好熟悉,好安心。

“你都长这么大了呀。”裴奶奶颤颤巍巍地摸着孩子的脸,明明在任何外人面前都是大变样的脸,可在她的心里,却能看出元元的模样,在她无数次的梦里,元元就该是这样的,和他爸爸一样的高鼻梁、和他妈妈一样的双眼皮,眼泪不断往下淌,从前那些说不哭的话,成了空话,水龙头打开,关不上了。

“妈,咱们到那坐坐。”裴闹春给妻子一个眼神,和杨秋平一左一右地扶着裴奶奶,想带她到沙发那,生怕老人家摔倒。

裴奶奶忽然生气了,她用力打着裴闹春“你怎么就不知道告诉我呀怎么不带我一起去找他我每天都在想我的元元”她气得说不出话,“你,你混蛋”

“妈,别生气。”裴闹春温柔地安抚着,小心地把裴奶奶牵到了沙发那,裴奶奶的手,还不忘紧紧地抓着裴元博。

“元元,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呀”她这时,恨透了自己的坏眼神,还好近看,能看清楚孩子的脸。

“奶奶,我过得很好。”裴元博被奶奶哭得难受,他小心地顺着他安抚。

裴奶奶忽然愣住般静静地看着他,好半天,手抖着朝向冯奶奶“阿冯,你没骗我,我的元元真的回来了。”眼泪顺着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的脸留下。

“嗯,他回来了。”

“是奶奶对不起你,奶奶当年把你给弄丢了。”

“妈,不怪你。”杨秋平已经蹲下,小心地安抚着婆婆,“我们知道,你也难受的。”

“这七年来,日日夜夜,我的这颗心,都在痛。”裴奶奶捶着自己的心,“我和自己说,你把孙子给丢了,你该死呀。”

“奶奶。”裴元博有些慌乱,许是三岁前,几乎都是奶奶带的自己,他一看到奶奶的痛苦,心就像是被划了好几道,“我没有怪过你,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冯奶奶也在旁边劝“你也是,这是个开心的日子,你哭什么呢倒要孩子都跟着伤心了。”

“是呀,妈,元元终于回家了,我们该开心的。”裴闹春插嘴,得到了裴奶奶一记含着泪水的瞪眼,倒不是真的怪儿子什么,只是这时候的心情,下意识地找人迁怒。

“奶奶,我回来你不开心吗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再哭我也难受了。”裴元博不不知道要怎么哄老人,他手足无措,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着,掏出了那辆裴闹春给他的小汽车,这几天他每天随身带着,时不时地拿出来玩一下,“奶奶,你还记得它吗”

“我记得的。”裴奶奶愣愣地回答。

前几天,裴闹春找了个有影碟机的宾馆,播了当年存着的家庭影像给他看,裴元博看到相机里的自己,傻乎乎地在地上滚,撒娇着要奶奶帮忙发动小汽车的模样。

“我也想起来了的,奶奶。”遗憾的是,很多的片段,他都没有回忆,唯独是那辆小汽车,还有奶奶的手,她笑吟吟喊着元元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有些害羞地喊了小时候在电视上学的台词,“旋风冲锋”

裴奶奶接过来,她有些笨拙地拿着车她很多年没操作这个了,弯下腰,在地板上稍微用力,磨蹭了两下,这两小黄车,迅速地蓄积了马力,顺滑的往前划了出去,直到客厅的尽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眼眶,同时地红了。

就像那声持续了很久的喊声终于得到了回应。

元元,你去哪了呀

我回来了。

唯一的缺口,总算被补上,这个破碎的家,又重新的成为了圆。

夜晚,b城的夜空,总是没有星星的,窗外只有深蓝色低垂的夜幕,房间中的灯也已经关上,伸出手,还是能隐约看到形状。

裴元博躺在床上,能闻到被子上干净的肥皂香味今天晚上,爸爸又被奶奶削了一顿,是的,是真的削,奶奶就差拿拐杖打爸爸了,因为爸爸没提前说,奶奶没能把他的被子拿出去晒一晒,虽然每一段时间奶奶都会洗一洗,可她总觉得没晒是个大问题。

今晚,他们一家,吃了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爸爸早就在事先问好了他喜好的口味,这两天的回家路上,也观察了许多,和奶奶、妈妈交流后,晚上餐桌上,没有一样他不喜欢吃的菜色。

饭后,他们在一起看了会电视

爸爸想看新闻,妈妈和奶奶只想着问他想看什么,最后一起强权镇压,选择了动画片,最近电视上热播的,是真人动画片,讲什么溜溜球的,爸爸还迟疑地看了他半天,问要不要给他买一个一方面挺开心,另一方面,好像有点奇怪,总感觉在爸爸妈妈面前承认这个,有些幼稚。

裴元博缩在被子里,忽然笑出了声,在刚刚,他要进屋睡觉前,妈妈和奶奶都怕他一个人睡觉会害怕,提议着要一起,幸好爸爸力排众议当然,又被联合削了一顿,嗯,应该叫的惩罚,他才有自己睡觉的机会,他都快十岁了,总也不能和大人一起睡吧要是给虎子知道,肯定他要笑话的。

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爸妈陆陆续续添置的,他们还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更换的,可裴元博看了一圈,找不到任何一点不满意的东西,如果非说要有,那就是衣柜里的衣服实在太多、太多了,想到以后妈妈可能会让他在家里来场换装秀,他就有点怕。

在裴家人的关怀下,他对陌生未来的不安感,终于稍微被缓解,他想,这儿挺好的。

忽然,门被打开了,裴元博下意识把被子往上一拉,只露出眼睛,他隐约能看到进来的是爸爸,因为对方身影很高大,他慌忙闭紧眼睛,虽然他明明没做什么。

裴闹春走到儿子床头,一摸,就发觉儿子的被子盖得太高,他稍微往下扯了些,声音温柔“元元,好梦。”然后便转身离去,小心的关上了门。

爸爸,晚安。裴元博在心里小声地说,突然笑了,这份确确实实的关怀,要他心里是满足他承认,他有点缺爱,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专属于他一个人,全身心的爱了。

也就是这时候,房门又打开了,裴元博再次熟练地重复了这一套流程,这大概是所有孩子天生自学成才的技能了,他有点紧张我只是心里想事情,难不成我一不小心发出声音了

杨秋平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摸了下儿子脸上的温度,意识到有点冷,把空调网上调了两度,心里暗骂裴闹春,进来了,都不知道调空调,而后没忍住,低头亲了亲裴元博的脸“宝贝,晚安。”便也和来时一样小心地出了门去。

妈妈,你也晚安。直到此刻,裴元博的心里,依旧是感动的,他开始觉得困倦,迷迷糊糊地要闭眼,却隐约听到了拐杖在地上碰撞的声音虽然尽量压低了,可他听力敏锐,一下听到,果不其然,他的门又开了,即使是很困,他下意识的,还是条件反射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裴奶奶停留在裴元博的身边,满是纹路,但不太粗糙的手,搓了搓,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脖子,又体贴地把温度调高了些老人耐热,她觉得这温度有些冷,她没出声,只是默默地往外走。乖孙,晚上好好休息。

奶奶,晚安。裴元博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行程,他闭上了眼,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到了半夜,他醒了,睁开眼睛的他,环顾了一周,窗外的天色还是黑的,他已经浑身是汗了,他坐起来,走到桌边,空调遥控器是荧光的,他能清楚的看到上头的温度30°,这份“温暖”的爱,突然要他承受不住,不得不醒来了。

他无奈地调回了27°,重重地躺会了床上,被子撇开,呈大字型躺着,黑暗中没闭上眼,唇角却越扬越高。

他现在,好像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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