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凤这两年间率领慕仙教东征西伐, 战无不胜百战不殆。
眼下九州万民臣服, 江山唾手可得,他却将帝位拱手让给了朱子修,对功名利禄似乎没有一丝眷念, 韩阳明与元清朗对此均是十分不解。
二人皆没有料到, 他舍生忘死以命相搏, 这一切种种,竟是为了一个不知能不能兑现的承诺。
韩阳明暗暗为他捏了把汗:“二弟, 若那位姑娘只是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又或者她已将当年承诺抛之脑后, 你该如何自处?”
元清朗发自肺腑对着柳淳风拱了拱手:“没想到二哥竟是个绝世大情种, 小弟甘拜下风!”。
上元神庙前, 随行的两个媒人婆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 互相推诿着凑了过来。
岳三姑堆笑问道:“诸位公子吉时已到,不知新娘子何时出阁啊?…”
柳淳风充耳不闻一声不吭,看架势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庙前做一辈子望妻石。
元清朗干笑了两声打着圆场:“或许新娘子还在梳妆打扮,不急不急,再等等…”
为了缓和愈加冷清的气氛, 韩阳明扬声说道:“咱们滇城自古以来皆有催妆的习俗,兴许新娘子正等着夫家催妆”
“是是是!一定是如此!韩大哥才学冠绝九州,催妆诗便由你来念吧!”元清朗高声附和。
事已至此, 韩阳明只能硬着头皮对着空荡荡的神庙念起了催妆诗:“传闻烛下调红粉, 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 留着双眉待画人…”。
一首催妆诗念罢, 神庙仍丝毫动静也没有,韩阳明只能现编了几首继续念念叨叨,但半柱香过去,还是没见着半个人影走出来。
元清朗垂着脑袋捂着眼:“完了完了,今日“乱世三君子”的脸要丢尽了”。
众人已做好了今日空轿而归的准备,只等着新郎官发话一声令下打道回城。
韩,元二人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柳淳风忽然对着神庙正声唤道:“昔年将去昆仑游,上元仙子许红鸾,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青骢马上的新郎官催妆诗念罢,原本万里无云的神庙上空忽有祥云现世,仿若万乘云轿御风而至,七彩斑斓绚烂夺目。
庙前众人无不仰头观望,均是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祥云方至,竟有一个穿霞戴冠头盖红喜帕的新娘子,从神庙中施施走了出来。
她足登绣履下着绣花彩裙,一席红嫁衣云锦描金宛如天边流霞,外罩薄若蝉翼的绯色鲛纱。
缀着明珠的喜帕虽遮住了那张绝世容华,但流苏凤锦飘带轻束纤腰,恰到好处勾勒着玲珑巧致的曼妙身躯。
绝影款款而出,慢步行走间宽大的衣袖裙摆随微风起伏,好似涌动的无边云霞,妩媚得令人不敢大口喘气,生怕不小心吹散了她。
众生芸芸,百媚千娇,终不过这一袭嫣红。
柳淳风立即快步下马朝她奔去,行至新娘子身前却放缓了脚步。
元清朗和韩阳明也跟着下了马,行至柳淳风身后,元清朗低声问道:“脸盖得如此严实,二哥确定这真是你家娘子吗?可别接错人啊”
“是她!”。
柳淳风双眸似有清月破云一扫阴霾,笃定走向新娘子,伸出手柔声唤道:“阿寰…”
新娘子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身后的元清朗和韩阳明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见他二人终于执手,同时松了口气。
元清朗立即回身冲看呆了眼的迎亲仪仗挥手:“还愣着作甚!赶紧过来迎新娘子啊!”
“是是是!”两个媒人婆子赶紧凑了过来,一左一右将新娘子搀上了花轿。
新娘子入轿后,新郎官和两个男傧回身上马,乐师鼓手重新吹吹打打鸣奏迎亲乐曲。
两三百人的仪仗浩浩荡荡下山按原路返回,穿城而过时又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终于回到了北郊新郎官的府宅。
八人抬着的大红花轿在吊着双喜宫灯的宅门前停稳,柳淳风下马后依古制拉弓朝轿门射出了3支红箭,寓意驱邪避祟夫妻平安顺遂。
新娘下轿由两个媒人搀扶着先后跨过了火盆和马鞍,在宾客簇拥下徐徐进入厅堂。
柳宅厅堂正中贴着鎏金大红囍字,左右燃放成双成对的大红喜烛,灯火辉煌喜气洋洋,身着喜服的一对新人伫立左右,于良辰吉时正式拜堂。
身兼司仪的韩阳明高声唤道:“一拜天地!”。
柳淳风闻声转向堂外,身侧的新娘子却巍然不动,突然开口道:“不拜”。
此言一出,堂下观礼的宾客和柳氏族人均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皇天后土最大,若是不拜,今日这桩婚事如何算数?”
“先拜天地后拜父母,这可是九州先祖定下的规矩,岂有说不拜就不拜之礼?”
众人接头接耳窃窃私议,司仪韩阳明走到柳淳风身侧,低声问道:“如何是好?”
柳淳风面不改色,扬声道:“一切依娘子心意”。
堂下观礼的柳氏族人无不摇头叹息:“这是礼崩乐坏啊!”。
云清朗忍不住感慨:“我原以为自己够惧内的了,没想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柳二哥竟比我还怕老婆…”。身旁的王洛仙偷偷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夫君休得妄言…”。
堂上的司仪韩阳明不禁也笑了笑,继续行礼。
“二拜高堂!”
柳淳风父母皆已仙逝,便对着堂中牌位下跪叩首,新娘子也跟着俯身跪拜,雪白的额头隔着红喜帕轻扣地面,对着柳家先祖行了一礼。
“夫妻对拜!”
新郎官和新娘子侧过身面对彼此,半躬着身子,轻轻提衣弯腰两头相接。
天上双星并,九州鸾凤鸣,至此,他终于如愿与她结为了夫妻。
未待司仪发话,元清朗抢先喊道:“礼成咯!送入洞房!快快!送入洞房!”
柳淳风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牵着手中的红缎同心结引着新娘子出了厅堂,在众人簇拥下入了东厢房。
新人刚踏入洞房,元清朗与韩阳明立即一左一右将房门从外头关上。
元清朗早有预谋地在门上迅速加了把锁,贴着门缝朝里头唤道:“二哥!**苦短莫要辜负啊!”
韩阳明对着宅内的亲友正声道:“桃花灼灼嘉礼初成,今夜一堂缔约良缘永结,瓜瓞绵绵五世其昌,白头之约载明鸳谱,君子淑女共盟鸳鸯之誓,永谐鱼水之欢”
元清朗默默腹诽:“这要念到何时是个头?”
顾不得失不失礼,他扬声催促:“今日礼成新人已入洞房,大伙都散了吧!喜宴设在滇北琼花楼,马车都在府外候着了,请诸位即刻动身!”
**一刻值千金,柳宅内的亲友宾客心领意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人去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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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内满室龙凤花烛,芯火摇曳熠熠生辉,喜榻床头悬挂着朱色八角轻纱香帐轻摆拂动,边缘坠着若干银铃微微相碰一室叮铃婉转。
梳妆台上,一方铜镜衬映着端坐在床榻上的曼妙倒影。
柳淳风缓身走到喜榻前,用红布包着的秤杆徐徐挑开了盖在新娘子头上的喜帕。
屋宅内洞房中,万籁静寂,安静的只有一对新人微微加快的呼吸声。
喜帕挑落,几缕发丝调皮地翩落在她面颊前,轻飘飞舞撩人心怀。
虽是大喜之日,新娘子却依旧未施粉黛,眸上娥眉天成,玉面不敷自莹朱唇不点自红。
嫁衣一席轻拢仿若她误入的红尘万丈,让这个曾经一丝不染的九天嫡仙,自此沾染上了尘缘姻果。
新娘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如九霄烟火飘渺虚无,虽只有一瞬,也掩不住满溢满室的千秋春色绝代容光。
见他双眸有些恍惚,新娘子朱唇轻启:“玉郎不认得我了?”
昔日大雪之夜金口一诺,一别两年,怎知再见已是凤冠霞帔洞房花烛。
良久后柳淳风凝神定气:“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上元仙子不以为意道:“我曾许诺,若你能平定九州战乱,便与你做一世人间夫妻,愿赌服输,今日自然没有毁约的道理”。
柳淳风:“愿赌服输?”
上元仙子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柳淳风有些黯然,尔后伸手将散在额间的碎发轻轻拢在她耳后:“一世也好,我很欢喜”
仙子心口一紧,缓缓起身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你虽已达半仙之境,终归还是一具肉身凡胎,人族之身阳寿终有尽时,百年于你是一生之期,于我却只是拈花一指”,
“待你化为一捧黄土魂归六道轮回,我仍是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之身,你我生能同衾死却不能同穴,柳公子,你可想好了?”
仙子只知仙凡殊途,殊不知当年昆仑山间,漫天星空下灼灼火堆前那个漫不经心的回眸,早就要了黑衣少年一半的魂魄。
柳淳风自嘲一笑:“玉郎早就想好了”。
上元仙子反倒局促了几分:“你,当真不后悔?”
“不悔”
柳淳风走到桌前,从绑着红绸带的银壶中倒出了两杯酒水,将一爵合卺酒递给了她。
二人各执一爵掩面饮下半杯,尔后又换过对方的酒杯,将未尽的酒水一口饮尽。
仙子沾过的酒杯带着丝丝莲韵,那是两年前雪夜红伞下,柳淳风亲尝过的唇脂香气。
那一吻让他独自撑过了漫天黄沙金戈铁马,助他决然踏过了尸山血河。
饮下交杯酒,行过“合卺之礼”,柳淳风抬手将她发间朱钗一只一只解下,动作轻缓温柔生怕扯疼了她。
三千青丝锦缎般翩然落下,他温柔地将她领口处的长发拉了出来,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两下。
继而抬手摘下自己的花翎头冠,剪下了彼此的一缕发丝,系在一起放入了布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朦胧着眼眸说道:“阿寰,我们早些歇息吧”尔后不由分说,抱起新娘子走向了喜榻。
今夜,他想要的远比一吻莲香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