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照忽然从床榻上惊醒坐起,双手撑着床沿神思恍惚。
片刻前她仿佛还置身在巍峨的神山中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此刻明明身处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中,可醒过来的短暂一瞬间,她竟然分辨不出何处是梦境何处才是现实。
须臾前似乎有一个冷冽缥缈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低语,但她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人到底都对她说了些什么。
大梦初醒,她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起身后懒散地洗漱装扮了一阵,一出东厢房见张婶子大清早的又在院里殴打二狗!
二狗的亲娘张婶子是个年约四旬的半老徐娘,常年在滇城耍大刀卖艺,虽长年累月奔忙皮肤被日头烤成了小麦色,但仍有几分韵味。她平时行事泼辣彪悍,但又有一股习武之人的豪爽洒脱。
二狗他爹是个走江湖的镖夫,一年到头都不见能回趟家,张婶子独自带着二狗自然对他管教得更严。
无奈柳宅偏偏出了柳溪照这么个远近驰名的小泼皮,于是张婶子近年来对二狗的管束便愈发严厉,稍有不对非打即骂,生怕教导不善这木头儿子早晚跟着柳溪照闯出大祸!
此刻张婶子哑着嗓子在院内骂骂咧咧,“说!昨天偷老娘的铜锣去干啥缺德事了!咳咳!不说老娘今天非抽死你不可!咳咳...”
二狗子咬着牙高声狡辩“我没有,都说不是我了!娘,您喝口水再骂吧!”
“装什么孝子贤孙?老娘昨天出摊刚准备吆喝却发现铜锣不见了,只能扯着嗓子在滇北大街上嚎了老半天,咳咳...今早这锣在你小子被窝里翻出来,你个瓜儿子还敢抵赖!” 张婶子边骂边伸手去拧他耳朵。
二狗虽然常年习武练得一身皮实耐打,但耳朵是他的死穴,他娘每次拿他没辙,一拧他耳朵他必然上天入地哀嚎求饶。
“虽然并没有很疼,但还是演一演博取一下同情吧!”此招屡试不爽,二狗子边嚎边算计着,准备再叫两声就假装疼晕过去结束拷问。
柳溪照出了房门,一见这阵仗便蹑手蹑脚绕过了张家母子两,到南屋厨房取了个昨天没吃完的鲜花馅饼。
她捏着饼捧着杯热茶走回内院,蹲在葡萄架下打算将就把早饭解决了,顺便欣赏一出不花钱的《二狗子大战张氏母老虎》大戏。
二狗挣扎着对葡萄架下的柳溪照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过来帮自己解围。柳溪照咬着饼耸了耸肩,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仿佛昨天怂恿二狗偷铜锣放鞭炮戏弄墨夫子的事与她毫不相干。
张二狗见他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想到每次祸都是一起闯出来的,最后倒霉的好像都是自己,一时气不过便甩开张婶子的膀子,二话不说冲上去对着葡萄藤下的柳溪照就是一脚飞踹。
柳溪照见二狗恼羞成怒,高声喝道“来的正好!小爷正想舒展舒展筋骨,权当晨练了!”两少年你来我往霎时就在院内打得不可开交。
芸娘正在屋内喝药,听到院内有打闹声赶紧出来和张婶子一起劝架,两少年却像脱缰的野马怎么都拉不住,院内顿时乱做一团。
“你两怎么又在打架!”柳一刀不知何时推门而入。
见院内四人乱作了一团他却不愠不火,温声道“芸儿,我回来了!”
芸娘苍白的脸上难得泛上了一丝血色,上前接过了柳一刀肩背的包袱。
柳溪照看到她爹回来了,立马从二狗背上跳下奔向了柳一刀,伸出双臂将他环抱,撒娇道“啊爹你终于回来啦!孩儿想你啦嘻嘻...”
二狗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嘻嘻地叫了声“柳叔!”
张婶子正想跟柳一刀打招呼,却见柳一刀身后又走进了两个人。
“春晓、狗娃,我们回来了!”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院内,身后还跟着个约十**岁的青年男子,体型模样与这中年男子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
青年男子入内恭敬地对着芸娘和张婶子行了礼,随即走到了张婶子和二狗子身前,道“娘,孩儿回来了!一年不见二弟长高了许多嘛!”
中年男子正是张二狗的亲爹镖师张剑超,青年则是年长二狗七岁的大哥张驹。
一年多未见的丈夫和长子突然归家,久别重逢之际张婶子春晓自然是难掩喜色,但心中又有点疑虑,想了想问道“超哥驹儿,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
柳一刀咳嗽了两声,打断道“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大家都口干舌燥的,咱们进书房边喝茶边聊吧!”
芸娘应声道“我这就去厨房准备午饭,啊照和二狗都来帮忙吧!”说着话她拉上刚才势同水火的两个少年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众人今日回来的突然,家中没有提前预备像样的食材。还好早市上张婶子顺手买了些新鲜菌子回来,芸娘打算杀只鸡煲一锅菌子鸡汤,再炒几个家常素菜,家宴就差不多凑合了。
她吩咐柳溪照和张二狗去井边洗菜,自己则硬着头皮走向屋后的禽窝,这些年她做遍了从前未曾染指过的农妇家务,可每次要宰杀鸡鸭之类的活物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啊照和二狗一边在埕内水井边择菜叶,一边相约吃完饭再继续把架打完,时不时往对方鞋面上滋水推推搡搡。
柳宅后轩书房内,一反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欢聚氛围,显得有些过于肃穆。柳一刀坐在古朴的太师椅上一言不发,春晓看着提前归家的丈夫儿子满心疑惑。
张剑超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禀宗主,昨夜京城里武修派的门徒传回了暗报,说我朝圣武帝近日与武官议事时似乎有增兵南境的意图,事关重大我与驹儿不敢耽搁,所以连夜赶回来禀报!”
“朝廷为何突然想增兵南境?”柳一刀闻言眉头一皱。
张剑超低声道“ 武帝似乎准备出兵攻打冕国和越国!”
闻言柳一刀大吃一惊,起身道“这些年朝廷四处征战,表面上看着胜多于败实际上这些年劳民伤财,大鸢朝国力早已大不如前,若此时再无缘无故出兵攻打冕,越两国,恐怕九州会再出大乱子!”
张剑超感慨道“武帝登基后施行□□,这些年又醉心丹药沉迷享乐,天下大乱恐怕是早晚的事了!”
柳一刀一边在书房内踱步,一边叹道“这一仗如果真的打起来,不论大鸢国是胜是败遭殃的还是百姓,恐怕到时国内流离失所的人会比现在更多,一定要让我教俗修派提前做好安抚流民的准备...”
想到这些年诸国交战过后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的惨状,屋内众人皆是心有余悸神色黯然。
片晌后柳一刀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驹儿,滇城大军近来可有什么异象?”
春晓虽然对外说长子张驹跟着父亲在押镖跑江湖,实则张驹已暗自潜伏在滇城军营四年有余。
张驹起身恭敬答道“禀宗主,近日滇城军中一切如常! ”
“事出反常必有妖,”柳一刀沉声道“但太过正常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众人一脸不解,他继续道“我朝圣武帝忌惮西梁郡王已久,若他真打算要对冕,越两个接壤大国开战,难道就不怕南境边上的西梁郡王趁机反叛,率领滇城守军给大鸢军队来个三面包夹?”
张剑超立刻会意“宗主所虑极有道理!这些年圣武帝宠信威远侯,却处处针对西梁郡王,恐怕魏郡王心中早有不满...”
“...这些年,属下曾经多次派遣武修门暗探潜入西梁郡王府探查,但郡王府就像铜墙铁壁一般,派出去的好几拨顶级暗探皆都无功而返!是属下无能!”
柳一刀没有苛责他,反倒宽慰道“并非你无能,只是那西梁郡王府若不是如此严加防范,恐怕魏郡王也不可能在多疑的武帝陛下眼皮子底下多活这么些年,张门主不必自责!找机会再探就是了!”
见柳一刀愁眉不展,张剑超劝道“打仗的事说到底还是归皇帝老儿和文武百官管,咱们再操心也没用。”
柳一刀正声道 “不论朝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教都要提前准备应对之策!传我号令,令二十四门尽快早做防范。”
张剑超立身抱拳应道“武修派得令!属下这就出发部署!”
春晓听了柳一刀和张剑超的一席话已经眉头紧锁,眼见才刚团聚的丈夫儿子又要马上离家远行,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张家人久别重逢,柳一刀也不忍心他们一家子连顿团圆饭都没吃就再次分别,出声挽留道“剑超兄,你和驹儿就用过午饭再走吧,也不也差这一时半刻的!”
语罢柳一刀起身打开书房的侧窗,此时正值晌午原本晴空万里,这天却说变就变黑云遮天蔽日。
“天意难测”柳一刀仰着头对着天空自言自语,须臾后又说道“我辈终究是凡夫俗子,能苟活于这乱世之中已是不易,当今世上,谁还能如当年的“天命之子”慕仙道尊一般,来助天下苍生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