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怀袖说得太理直气壮、正义凛然了, 简直是掷地有声。
加之一直以来, 她在宫中已树立起恭正严谨、循规蹈矩的女官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如此一番杀鸡儆猴, 又以陛下的名声狐假虎威地告诫之后,众人已对怀袖所说信了七八分。
就是他们不信怀袖,也不敢质疑陛下。
她说得如此有底气, 定是问心无愧。
就连一直对两人关系有所猜测的崔贵妃都迷惑了,心想, 难道怀袖与陛下真的清清白白
崔贵妃跪下之后,长春宫的其他宫女也静默地跟着跪了下来,一下子跪了一片。
等所有人都跪了。
怀袖才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压住后颈一样, 一寸一寸地被往下压了下去, 慢慢地跪在地上,跪的比谁都要规正标准, 任谁都挑不出刺来。
违反宫规的小宫女受了刑罚, 已经晕了, 悄无声息地拖下去。
怀袖执礼“奴婢告退。”
在萧叡可怕的视线中, 怀袖仍然气定神闲, 像是海边礁石, 兀自岿然不动,莫说什么冒冷汗腿发抖, 她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旁的宫人早就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了。众人一边害怕,一边不禁在心底道, 尚宫不愧是尚宫,如此沉着冷静。
萧叡道“你退下吧。”
怀袖便施施然离去了。
过一会儿。
萧叡也离开了。
崔贵妃只觉得双腿发软,心有余悸,她按着胸口喘气,气恼地说“可恶,可恶,不知是哪个贱人陷害我”
她越想越害怕,泫然欲泣道“陛下一定会以为我是那等心肠歹毒的女人。”
崔贵妃甚是委屈,回屋里扑在桌上哭了一场,哭完,泪汪汪地问芍药“小芹呢”
小芹正是那个被抓住说皇帝坏话的小宫女,芍药亦是后怕地摇了摇头,道“她被皇上的人叉走了。”
只怕是凶多吉少,可能直接被沉进宫中的哪口井里去了,她想想便害怕。
崔贵妃夜里不敢睡觉,让人把灯点着睡,后怕地道“我怕小芹变成厉鬼,要来找我哩。”
芍药安慰她“又不是娘娘您害她。小芹也不知受了谁的唆使,害了您,更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崔贵妃萎靡地点点头。
至此之后,宫中风气肃正,人人自噤,无人敢再妄议他人闲话。
崔贵妃因为治下不严,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还被禁足一个月,不许娱乐。
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而那日,怀袖离开长春宫,没乘小轿,步行回尚宫局。
路过漱心宫,怀袖驻足停留了片刻,望向静默紧闭的宫门,方才继续往前走。
回到尚宫小院,怀袖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雪翡贴心地沏了一壶玫瑰茶,用玻璃壶装着,粉艳艳的水色,煞是好看,热水一冲,花香四溢,还是他们先前摘了御花园的玫瑰自己晒的茶,听闻喝这个可以平心静气,她便拿来给姑姑喝,哄怀袖道“姑姑,别生气了。”
两人还给她揉肩捶背,着实贴心。
怀袖笑了笑,今天实在笑不出来“没事儿,你们回去吧。”
她喝了半杯玫瑰茶,淡然地对他们说“待会儿夜里皇上来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俩都待在屋里别出来,听到了吗”
两个小孩子目光惊惶,很是担忧。
怀袖点了一盏油灯。
自斟自饮。
灯芯“噼啪”一声轻响,爆了一个小灯花,一阵风吹过,这微弱的豆火摇曳了一下,像是要熄灭了似的,屋内一暗,须臾之后,复又亮起来。
萧叡进来了。
他一进门便对怀袖讥诮道“怀袖姑姑胆子越来越大了,见到圣驾也不知要站起来迎一下”
怀袖方才起身,索性行了个跪拜大礼“拜见陛下。奴婢知错。”
萧叡没来由地恼火,走到她跟前。
怀袖低着头,视线落在他的皂靴上。
萧叡道“起来。站起来。”
怀袖如牵线木偶一样,又乖乖站起来,低头垂眸,沉默而柔顺。
萧叡捏着她的下颌,逼她抬起脸“你今天不是很威风吗嘴巴不是很伶俐吗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说得朕都要信了,你浑身上下每块肉朕都摸过看过了,朕都不知道你我之间何时清白过了倒是装得很正直。”
“怎么你一个小小女官,朕还睡不得你了朕若睡了你,便是不孝无礼吗”
萧叡快气炸了,亏他还想了那么多个好听的封号。
他原想腆着脸认就认了,这下倒好,怀袖的狠话撂了出去,倘若他还要将怀袖收为妃子,倒反成了他不要脸了
他气得要死,可看怀袖微微皱了下眉,便想是不是自己太用力掐疼了她,松开手。
怀袖眼都不眨地撒谎道“奴婢并无此意,奴婢只是为陛下的名声着想,切不可让陛下的清誉有损罢了。”
萧叡气笑了“是吗那么朕是不是还得谢谢怀袖姑姑救朕”
怀袖道“不是。”
萧叡朝她走去,怀袖后退,退至桌边,退无可退。
她的腰抵着桌边,往后仰去,腰肢要被折断一般,萧叡倾身而下,身影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
她紧咬牙关,第一次拒绝了萧叡的亲近。
萧叡亲吻不得,气恼地去捏她下巴,逼她打开贝齿,霸道地侵略而入。这个吻似是一团火落在雪上,炽烈而冰冷地燃烧。
萧叡一点都没觉得满意,反而觉得心底那种不知来由的慌张更加严重。
怀袖仓促之间,手不小心碰翻了油灯,油灯落在地上。
火沿着泼出的灯油烧过去,像是一条蛇,咬住了幔帐的底端,蹭地一下往上爬,火便猛然迅烈起来。
怀袖用力地推开他,眸中映着这意料之外、突如其来的火光,生机勃勃,像是一只不会被驯服的鹿。
她的屋里有柄软剑置于架上观赏,萧叡抽剑,劈手便将帐子斩断,火焰坠落在地。怀袖将花瓶里的花给扔了,泼水上去。
熄灭了。
瓶中的花是她从庭中剪下的玫瑰,上面的刺已用红线小剪刀一根一根地剪除,并不扎手,自枝上摘下,又离开了瓶子,还能怎样呢她将花随手与幔帐燃烧的残骸扔在一起。
玫瑰落下,只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陛下,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即便不是这次,奴婢与您的事,迟早也会被人看出端倪。为了您的名誉起见,不如以后,您还是别宠幸奴婢了,后宫妃嫔美人良多,您尚无子嗣,应当多与她们亲近才是。”
萧叡不再与她废话,直接抱了人就往床上去“朕想幸谁,还得听你指示”
怀袖眼眶泛红,倒不抵抗,只是别过脸,不看他,怜人又倔强。
萧叡心里糟乱,亲她也不是,骂她也不是,打又打不得,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萧叡没好气地说“还哭,朕真不知该如何做好。”
“莫哭,与朕笑”
怀袖像没听见,眼睛更湿润了。
萧叡亲一下她的眼睛,焦急地道“分明是你当众扇了朕的脸,把朕的面子里子都踩在脚下,却似朕是坏人欺负你一般,是你欺负朕。”
“怀袖,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
萧叡心烦意乱,脑子发热,像个昏君一样,恨不得剖心剖肝地道“这不是你不想进后宫吗你若答应,朕明日便封你做妃子,别与朕说什么清誉朕要你,谁敢说闲话”
怀袖仍说“我不要。”
萧叡更烦了,问“那你想要什么”
怀袖答“我想出宫。”
这句话她说过许多次了。
自萧叡登基之后,便再没有应过他,他也没当成过一回事。
萧叡深感荒谬地笑道“你总说想出宫,你倒是与我说说看,你出了宫,能去哪能做什么你全家人除了你都死绝了,你能依靠谁你在宫中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朕给了你那么多,怀袖,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有什么不知足的你为什么要出宫”
怀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正因为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一无所有,只剩我自己,是以只想在余生,为自己而活。”
萧叡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落在怀袖的耳边,尤其的刺耳。
她懂。
萧叡是觉得,她就是一只小猫小狗,竟然还敢自不量力地想要做个人。
她只是想做个人。仅此而已。
她在萧叡的怀中抬起脸,柔婉祈求地说“七郎,以前我们也有过好时光,倘若你对我还有一分怜惜,就请你放我出宫吧。”
“我知道的密事太多,你若不放心,你尽可把我毒哑。”
“我从未留过你我之间的书信,没人会发现你曾经临幸过我,绝不会污了你的名声。”
“七郎,我最后一次求你,让我走吧。”
萧叡许久没见怀袖这般柔弱可人、求君怜惜的姿态,难得见到,竟是想求离开他的身边。
就这么想走吗情愿被毒哑,也想走吗
怀袖像把一柄生锈的钝刀,迟缓而坚定地插进了他的心口,疼得让他一时喘不上气。
萧叡怕她跑了似的抓着她,残酷地说“不行。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是我的,你活着一日便属于我一日。”
怀袖像是畏惧了他,阖上眼睛,如往常一般,柔软地顺从了尊贵的陛下。
她料到萧叡不会答应,可她还是想问。
最后问这一次
曾有个少年答应过她,要帮她实现愿望。
少年没了,承诺也没了。
既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她身无外物,无牵无挂,只有这贱命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5 18:38:5320200606 03:1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幼囍酱kiki、恰地瓜、x、阿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哐叽大哥 22瓶;小柴胡 20瓶;古道边的小茶摊、南柯、柠舒、负数、吾家有猫名小黑、hoebe1999 10瓶;爱撕鸡魔人 5瓶;yer 3瓶;微笑脸思敏、酷得没边儿 2瓶;珂沐、有时花开终需落、charotte、jueze10124、季南伊、哈哈哈哈哈士奇、梁日青、式微胡不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