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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45章 第 45 章

作者:凝陇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14 13:14:36 来源:就爱谈小说

蔺承佑仰头想了想, 滕玉意虽然脾气大又爱记仇,见识和手腕却不俗,明知这是他人的法器, 没理由不打招呼就偷偷昧下。

那她为何迟迟不还

该不是那日他把东西给她时说得不够明白, 叫她误以为这铃铛送给她了。

可就算滕玉意不懂道术, 也应当能看出玄音铃是世间罕有的法宝,他与她非亲非故, 怎会无缘无故送她异宝。

兴许被什么事绊住了,然而都一日一夜了,她纵算自己抽不出空,总能抽派出底下的人来送东西。

他琢磨来琢磨去,好奇心简直压不住,可惜今日不能出宫, 不然还可以亲自找她问个明白。

罢了,待明日出宫再说吧。不过如此一来, 他又得跟她碰面了。哎, 有点烦人呐, 本以为不会再有与她交集了, 怎料还得去趟滕府。

小宫人半晌没听到蔺承佑开腔, 小心翼翼问“世子殿下”

“知道了,让宽奴不必管了,我自有计较。”

说罢回了身, 身后却有人唤他“阿大。”

蔺承佑扭头望过去,廊道尽头走来一个人,端正的相貌, 温和的神态, 正是太子。

“阿麒。”

太子关切的表情与圣人一模一样“阿爷给你瞧过没, 伤口有没有大碍”

蔺承佑笑道“瞧过了,伤口浅得很,白浪费了伯父的药粉。”

太子作势要轻怼蔺承佑一拳“我还不知道你吗,天塌下来也像没事人似的,头几日总也找不见你,我本想着,见了面必定跟你好好打上一架,今日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暂且先放你一马。”

蔺承佑侧身躲过太子的拳风,扬眉道“太子这是学了新招了这还没比划上呢,怎知到时候谁放谁一马”

“好狂的小子,受了伤也不老实,你也不必激我,今日我绝不跟你动手。”

宫人们抿嘴偷笑,太子平日最是宽和稳重,可一见了成王世子就免不了打架吵嘴,这也不奇怪,宫里这一辈的孩子不算多,兄弟只有四人,圣人和皇后生了阿麒阿麟两位皇子,成王夫妇则生了阿大和阿双两兄弟。

四兄弟里,就数刚被册封为太子的阿麒和成王世子年龄最相近,兄弟俩自小一处长大,吃穿住行就没分开过,这架从小打到大,哪回见面不过两招那才叫稀奇呢。

那边早有宫人禀告皇帝了,昌宜和阿芝欣然从廊道拐角跑出来“太子哥哥。”

晚上的家宴就设在皇后平日起居的大明宫,皇后刘冰玉负责菜谱,尚食局负责烹饪,等到盘馔上桌,果然样样新奇有趣,几道点心均做得柔滑如膏,羹汤也是质白如玉。小辈们欢然雷动,吃得大汗淋漓。

膳毕,皇后自称吃多了要消食,带着阿芝和昌宜到碧波池前喂鱼,太子则与蔺承佑在迎翠亭下棋,皇帝在旁静坐,一边饮茶一边观棋。

温柔的夜风伴着花香,轻轻拂动水亭四周的酪黄绡纱,皇后立在一团皎皎月光下,弯腰把手中的鱼食递给两个孩子。

忽听迎翠亭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皇后起身看过去,原来是蔺承佑故意要悔棋,太子一本正经将其拿住,却敌不过蔺承佑的胡说八道,圣人听了几句撑不住,头一个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惹得蔺承佑和太子也丢开棋子大笑。

皇后望着丈夫的笑容,由衷觉得高兴,承佑估计是早就看出皇伯父为政事烦忧,想法子哄伯父开心呢,这孩子最会妙语解颐,这才进宫多久,都逗圣人笑多少回了。

她扬声笑道“我和圣人巴不得日日举办家宴才好,可孩子们一日比一日大了,哪能整日承欢膝下。去年静怡嫁了驸马,宫里本就冷清了不少,你们兄弟四个又轮番去军中历练,阿麒和阿大才回来不久,今年又轮到阿麟了,阿双虽没到随军历练的年纪,头年却跟他爷娘出去游玩了,我算是想明白了,还数女儿贴心,阿麒,阿大,你们给我看好妹妹,日后阿芝和昌宜得晚几年再挑驸马才好。”

昌宜仰起粉嫩的小圆脸“阿娘,你和阿爷为何突然要开云隐书院”

昨晚她听阿爷和阿娘闲聊才知道,云隐书院明面上是女子书院,实则暗藏给宗室子弟选妃之意,若是阿麒哥哥和阿大哥哥从书院里仕女中相到了合意的妻子,就更不会带她和阿芝玩了。

皇后把鱼食交给身后的宫女,牵起女儿和阿芝的手在蜿蜒的游廊上漫步“这事并非阿娘临时起意,头年就与你婶娘她们商量过,云隐书院最初是由开朝的穆皇后所创办,旨在培育秀中之杰,书院里的教典并非女训女诫之流,而是与男子所学的一样,以教读经史子集为要义。虽说后世因种种缘故屡屡中断办学,但经年下来也培育了不少闺中丈夫,若能在阿娘手中重开,实是惠举一桩,而且这一回,所招的女学生不拘两京高官的千金,外地官员的女儿也在其列。”

皇后的话声透过纱帘断断续续飘入亭中,蔺承佑先还听得心不在焉,听到“外地官员”时却一顿。

噫,伯父竟是因为这个缘故答应重开书院么。凡是本朝官员,无有不知道云隐书院的渊源的,若能借着招揽书院学生将几位节度使的女儿留在京中念书,再在恰当时机为其挑选几桩高门婚事,这对几位强蕃来说无疑是一种制衡之术。

太子也问“阿爷打算趁这回百官入京述职拟定此事”

皇帝神色凝重了几分,挥手屏退亭中的宫人“已经令中书省拟旨了,今晚再与几位老臣商议一回。你晌午去进奏院,都见到了哪几位节度使”

太子回道“儿子见到了淮南道的滕绍和淮西道的彭思顺。滕绍率军运送了十万石江米进京,正好解了关中四镇的兵粮之急。彭思顺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头童齿豁,出入皆离不开肩舆,依儿子看,恐怕活不过今年了。”

“难为他了。”皇帝叹气,“彭思顺自从接管淮西道,从不曾辜负朝廷对他的期望,这些年他外牧黎庶,内检军戎,把偌大一个淮西道治理得清平有序,不只阿爷,文武百官都对其称服异常,昨日他请旨要将兵权转给长子彭震,阿爷已经准了。”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似乎颇感意外。

皇帝朝蔺承佑望去,每回说到朝政,这孩子从不胡乱插言,这便是皇权害人之处,连骨肉挚亲都受其桎梏,他因早年的经历深恨亲情受皇权荼毒,尤其不愿孩子们在他面前拘束,于是叹道“在伯父面前有什么好忌讳的,想说什么尽管说。”

蔺承佑想了想说“彭思顺极善治兵,淮西道如今雄踞一方,邻蕃皆畏之,若再由彭家人接管兵权,只怕会养痈贻患,等彭家的势力一代代渗入中原,朝廷再想收回兵权恐怕就难了,伯父何不等彭思顺病逝之后,将其长子彭震调回京中,委以官位,许以厚禄,如此既能抚恤忠臣之后,又能避免彭家人起异心。”

皇帝目露赞许之色“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甚难。先说一点,多年来彭思顺从不曾向朝廷讨要过粮饷,你道是为何淮西道的十来万官兵,平日吃什么用什么

蔺承佑道“这个侄儿倒是知道,正所谓急则为兵,闲则耕地,彭思顺麾下的忠义军且战且耕,颇能自供粮饷。”

“正是如此。此外彭思顺为了稳定军心,还有意令军士同当地豪强和百姓结为姻亲,多年下来,忠义军在淮西道盘根错节,早已是军民一家。若朝廷擅自将彭家后人调走,又有哪位将领能顺利接管这样一支军队如新帅不能镇服当地牙将,哗变是早晚的事。”

太子眉头微蹙“若将忠义军拔离淮西道呢”

蔺承佑捏着棋子暗忖,这样也不成,强行拔营的话,忠义军非但不能继续自耕自足,还平白多出来几十万张要吃饭的嘴。

皇帝“迁往他地的话,大批将士的妻孥也将随行,朝廷光是填补十几万忠义军的粮饷已非易事,这多出来的将士妻孥更需大批口粮。”

“所以伯父才想到重开书院那彭思顺可愿将孙女送入云隐书院念书”

皇帝欣慰道“伯父令人征集朝臣意见时,彭思顺是头几个表态的,恰好彭震的妻女正在来长安的途中,彭震也极力表示赞成。”

太子和蔺承佑对视一眼,彭氏父子主动把妻女留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也算是对朝廷表忠心的一种姿态。日后朝廷给彭家女儿和高门子弟指婚时,彭家想来也不会有异议,都做到这份上了,怪不得阿爷这么快同意彭震接管兵权。

“至于滕绍”皇帝又道,“正好江南西道的程守安告病辞官,阿爷打算将江南西道也交给滕绍统领。”

蔺承佑有些吃惊,他早就知道伯父对滕绍信重,但没想到这般信重。淮南道不仅把控着江淮赋税,辖内的寿州也至关重要,此州北连陈颖水路,南联庐州,正是中原通往江淮的一条重要“中路”。

况且寿州富庶,年年有大批茶税收入,光此一州,供养滕绍的镇海军便毫不费力。

如果再把江南西道划给滕绍辖管,就连江夏交界处也交出去了,此地扼守着汉水运路,可谓重中之重。

皇帝问蔺承佑“你且说说,伯父为何这样安排。”

蔺承佑笑说“伯父的安排自是再妥当不过。江夏交界处统归一人辖管,滕绍便能借夏口水运防遏淮西,往后彭家每有动作之前,首先需顾忌邻旁的镇海军,两蕃互相牵制,对朝廷利多弊少。只是侄儿听说江南西道的武宁军自李长青死后不服管束,短短三年便几度易帅,程守安突然告病辞官,只因他在任上不能服众,若贸然由滕将军接管此军,不知又将如何。”

太子温声道“交给旁人辖管恐生滋扰,交给滕绍却无此虑,阿大你未与滕将军深交过,我却亲眼见过滕绍治军,此人义薄云天,军中上下对其无有不钦服的。”

蔺承佑颔首,他倒忘了,太子去岁曾去滕绍的军中历练,认真说起来,滕绍算太子的半个老师。太子每回提起滕绍,都是心折首肯的模样。

皇帝“这只是其一。阿爷让滕绍兼管武宁军,还因为武宁军的几个老将早年曾在滕绍的父亲滕元皓麾下从军,这些人见了滕绍,先得恭恭敬敬称其一句三郎,纵算再骁悍难驯,也不敢找滕绍的麻烦。你们两个该听说过滕元皓其人其事。”

太子和蔺承佑正色道“自然听说过,此公实乃英雄人物。”

皇帝点点头“当年胡叛图谋江山,若不是滕元皓率军死守南阳和睢阳,江淮的粮运绝难保全。朝廷当时一心夺回两京,对滕元皓的军队施援不够及时,滕元皓带着两个儿子守城长达数月,历经大大小小两百多战,斩敌近十万人,终因兵竭城破,父子三人都死在了胡叛手中。

说到此处皇帝慨叹道“细说起来,朝廷亏欠滕家良多。滕元皓和长子次子殉国后,滕家的男丁便仅剩滕绍了,滕绍那年才三岁,未能上战场,滕元皓临难前夕手疏辞表,诫幼子以忠孝守节。滕绍成年后未曾辜负父兄的期望,早年率军戍边,近年又驻守江淮,如今江淮民安物阜,滕绍厥功甚伟,江南西道的帅职一空,再也找不到比滕绍更合适的人选了。”

蔺承佑暗想,镇海军和武宁军这一汇,滕绍麾下的军士便有近二十万之众,伯父即便再信任滕绍,也会在朝臣们的建议下采取些防患之举。云隐书院复开是个好法子,就不知道滕绍肯不肯将女儿送入书院念书。

忽又想起滕玉意那双水灵灵的狡黠双眸,以她的性子,怎会愿意让朝廷摆布她的婚事

果听太子问“阿爷,云隐书院复开一事,滕将军是如何答复的”

皇帝道“几位节度使先后都表态了,只有滕绍未作声。他女儿自小与镇国公府的段宁远订亲,但前些日子滕段两家已经退亲了,我想他之所以踟蹰,是不愿意将女儿的婚事交与皇室来定夺,但朝廷虽说重开云隐书院,却也不愿强行指婚,回头我私底下召见滕绍与他好好聊聊,告诉他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他明白了朝廷的苦心,也就不会顾虑重重了。”

这时昌宜和阿芝跑进来拖拽蔺承佑“阿大哥哥快出来,那鱼一直不肯上钩,你快帮我们瞧瞧。”

蔺承佑不得已放下棋子起了身,刚走到门口,皇后进了水榭“说起王氏姐妹,当年我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姐姐嫁给了名门杜氏之后,妹妹嫁给了滕将军,只是我没想到小王氏走得那么早。今日才知滕将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他这些年竟一直未续弦么”

蔺承佑脚步一顿,昌宜和阿芝愣了愣。

“阿兄,你怎么了”

蔺承佑牙疼似的嘶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伤“疼。”

昌宜和阿芝一下子慌了手脚“呀,忘了哥哥的伤还没好呢。”围着蔺承佑要看他的伤口,哪还记得去外头钓鱼的事。

就听皇帝道“小王氏过世后,不少人劝滕绍续弦或是纳一房妾室,可滕绍情愿把女儿交付给妻姐照管也不续弦,恰好他姐夫杜裕知被贬谪至扬州任文官,滕绍的女儿此后便一直住在扬州了。几年后滕绍终于被调任淮南道任节度使,镇海军的治所却一直在寿州,因此父女俩虽说同在一地,也是聚少离多。滕绍常年住在治所,又不肯续弦,自然无从添儿添女了。”

皇后叹息道“前日我听人说,滕将军不到四十就华发早生,想来他这些年没少思念亡妻。”

太子扶着母亲落了座“对了,儿子今日在进奏院还见到一人,此人名叫李光远,儿子去时,此人正与滕将军寒暄,听到云隐书院重开一事,滕将军不肯接腔,李光远倒是满面荣光,说他女儿若是也能有幸进书院念书,便能与滕将军的女儿做同窗了。儿子觉得此人面生,打听才知是浙东都知兵马使。”

皇帝笑道“你不认识此人也不奇怪,李光远原是滕绍手下的一名副将,五年前还在镇海军任营田支度和行军司马注1,浙东豪强作乱时,滕绍拨派一支军队前去平乱,领兵的就是李光远。李光远用兵神勇,仅一月就平定了浙东之乱,滕绍上奏为其表功,阿爷任命其为苏州刺史。前年江浙水灾,李光远又立奇功,朝廷擢其为浙东都知兵马使,后又令他兼任杭州刺史。当时天下苦旱蝗,独李光远的江东免于蝗灾,为人精明强干,也不擅自邀功,上任数年,浙东缣帛、船坞日益繁茂,这回他进京述职,朝廷少不了对其嘉奖。”

皇后忽道“我说这个李光远的名字为何这般耳熟,前几日我恍惚听说此人有个能预知灾祸的女儿,李光远屡次镇灾立功,全赖他女儿事先提醒阿爷做防范。”

皇帝一愕“这些人竟拨弄到你面前去了。天下的能人异士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哪怕只是预知今年的雨水丰寡,尚且要费不少功夫,李光远的女儿听说才十五六岁,哪能预知吉凶李光远不比滕绍这些功勋子弟,他本是草芥出身,这几年因为能力出众比许多人擢升得快,招来不少人的嫉恨,这些人是怕他留任长安要职,故意在你面前散播谣言。”

皇后往丈夫口里塞了一枚硕大的杏脯,笑眯眯道“上回我就痛斥了她们一顿,下回再敢在我面前使这些鬼蜮伎俩的话,我令人把她们打出宫去。”

皇帝含笑吃了,柔和的目光与妻子地纠缠在一起。

蔺承佑听到李光远时就已经提不起兴趣了,这时透过轩窗瞧见帝后二人情状,笑着倒退了两步,随后一扭头,对阿芝和昌宜说“带你们去麟德殿外的莲花池钓鱼啊那里的鱼机灵点,比这里的呆头鱼钓起来有意思多了。”

“哥哥能走动么,你的伤刚才还疼得不行呢。”

蔺承佑面不改色“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反正现在阿兄是不疼了。”

皇帝却在水榭里道“你臂上有伤,今晚老老实实待在伯父伯母面前哪也不许去,后日国丈做寿,你帮着你伯母出些主意。”

次日一早,滕玉意托人去成王府递帖子,名面上想拜谒阿芝郡主,实则想把玄音铃的事告诉蔺承佑,不料蔺承佑和阿芝郡主都不在府里。

又去青云观递话,观里的老修士和老道士也说世子未回观里。

滕玉意心想,蔺承佑要么在大理寺,要么去了宫里,这两处她都不能擅自造访,只好暂时歇了去找蔺承佑的打算。

眼看天色还早,滕玉意换了衣裳准备去西市转转,然而没等她出门,小涯就爬出来告诉她近几日最好莫要出门,他现在灵力低微,万一她出门又遇到邪祟,别指望他能护住她。

滕玉意才逃过一劫,当然不敢随意冒险,索性留在府里让霍丘教她练习剑法,傍晚时又把程伯请来,一边拭剑一边说“本以为端福还要养一阵,哪知他内力异于常人,方才我去瞧他,他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让他同我去赴宴吧。”

程伯忙应了,当年老爷把端福派到娘子身边,不仅因为端福身手出众,还因为他是阉人,必要时可以跟随娘子出入内院,而不必像寻常侍卫那般顾虑重重。

滕玉意又道“对了,你可打听清楚了,这回国丈寿宴,卢兆安可在应邀之列”

“邀了。不只卢兆安,今年的进士都会前去赴宴。”

滕玉意一愣“卢兆安上回在成王府被尸邪卸了一双膀子,这么快就复原了”

程伯“上回成王世子特地请了尚药局的余奉御给卢兆安诊视,估计已无大碍了,即便身子还有些不利索,国丈相邀也是一定要去的。”

滕玉意讽笑道“好个假清高的大才子。阿姐的信虽然取回来了,卢兆安的嘴却还长在他身上,此人心术不正,若任其留在长安,早晚会生祸端。”

程伯“娘子是想”

滕玉意想了想说“前阵子我没空理会卢兆安,程伯你把他这些日子的行踪都列出来给我瞧瞧。”

第二日天还未亮,程伯就派人催滕玉意起床,说老爷已经在中堂候着了,御宿川在长安远郊,车行至少要两个多时辰,既是去赴寿宴,当需早些出发。

过不多久,杜家人也来了,滕玉意睡眼惺忪妆扮好,出来上了犊车。

杜裕知拉着滕绍寒暄,杜夫人带着滕玉意和杜庭兰同坐一车,端福坐在帘外,帮着车夫赶车。

车里杜庭兰帮滕玉意正了正头上的碧罗冠子,又低头看她身上的莲子白烟云锦襦裙“这颜色我以前也看别的小娘子穿过,还是阿玉穿得好看。”

杜夫人轻轻捏了把滕玉意的脸颊“越矜贵的衣料越是挑人,这孩子一身肉皮儿水似的通透,再刁钻的颜色也不怕。方才你阿爷同我说,近日他政务繁忙,今日贺过寿之后,兴许会连夜赶回长安,又说你难得同我们出来玩,要你留下来尽兴玩几日好孩子,别打呵欠了,你要是实在困得慌,就靠着姨母睡一会。”

滕玉意揉了揉眼睛,把脑袋靠上杜夫人肩头,哪知这一动,袖袋里掉出好几样东西。

“这是什么”杜庭兰把那几样东西捡起来,“阿玉,你在身上藏药罐也就算了,怎么还藏了支秃笔”

滕玉意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很快又闭上眼睛“那药罐是阿爷给我的胡药,据说能止血防毒。秃笔是东明观的道长给的,别看它其貌不扬,上回在彩凤楼我用它挡过那禽妖呢。我被那尸邪吓怕了,这回到御宿川一住就是两夜,不多带点防身之物不放心。”

杜庭兰神色一凛,忙将东西小心翼翼放回滕玉意的袖袋“哪来那么多妖邪,再说这回寿宴人那样多,即便真有邪物,也不敢前来冒犯的。”

车行足足两个多时辰,晌午才到御宿川,此地依山傍水,向来是寄兴幽雅的极佳处所,除了皇家林苑,另有不少公卿大族建造的别业,掀开窗帷往外看,远可见晴岚耸秀,近可闻泉流石淙。

滕玉意揽景于怀,渐渐连瞌睡都没了。

她听说刘国丈的乐道山庄本是刘家祖上留下来的恒产,山庄占地虽不小,陈设却破陋得很,前几年圣人送皇后来此省亲,见里外都寒鄙得不像话,便下旨加以修葺,匠作们为讨圣人和皇后欢心,着意对庄子进行雕琢,经过一年多的修缮,此地一跃成为御宿川一带别业中的翘楚。

今日乐道山庄热闹非凡,香车宝驹络绎不绝,犊车到了近前,连个落脚之处都不好找。

滕绍和杜裕知父子在门前下了马,另有仆从引滕家女眷的犊车从侧门而入。

一路往里行,只见曲沼环合,气象万千,除了竹馆荷亭,另有万株花树,或随山势起伏错落,或随水流蜿蜒曲折,因水生色,变幻无穷。

杜夫人一边轻摇团扇一边隔窗赏景,忽听不远处传来话语声,她讶道“这声音恁的耳熟。”

定睛望了望,像是有些吃惊,旋即回过头疑惑地打量滕玉意。

杜庭兰和滕玉意奇道“怎么了”

两人把脑袋挨在一起朝外看,一下子也怔住了。就见一帮贵族子弟说笑着路过,蔺承佑和淳安郡王并肩而行,那道漂亮的嗓音,正是蔺承佑发出来的。

蔺承佑腰束青绿玉带,脚下穿着一双如意云纹缠金丝赤色长靿靴,靴子颜色鲜红夺目,向来女子穿得多,穿在他身上竟丝毫不损英迈之态,那高挑挺拔的好身段,在骄阳下尤为倜傥出众。

关键蔺承佑今日也穿了件莲花白烟云锦圆领襴袍,尽管前胸绣了一团蛟龙衔珠的金银丝暗纹,但任谁都能看出颜色与布料都与滕玉意的襦裙一模一样。

杜夫人和杜庭兰诧异不已“这、这可太巧了。”

蔺承佑五感异常敏锐,余光一瞥,扭头朝滕家的犊车望过来。

滕玉意往后一仰躲过他的视线,的确太巧,活像跟蔺承佑约好了似的,可惜带来的裙裳在后头车上,不然马上换了才好。

“不必急着换,男宾与女眷是分开的,今日人又多,没人会留意这些。待会下了车,回房先找机会换就是了。”杜庭兰和杜夫人道。

“也对。”滕玉意安下心来,忽觉袖中小涯剑发烫,想是听说蔺承佑在附近,小涯提前就躁动起来了,她拍了拍剑柄,示意小涯别急。

杜夫人望见淳安郡王的身影,又道“上回若不是淳安郡王帮忙,兰儿也不能那么快进入紫云楼解毒,前几日老爷带着绍棠上门答谢,郡王不但不肯收礼,还设酒款待老爷和绍棠。老爷说回来后赞不绝口,说郡王殿下词学富瞻,学问竟不比国子监的鸿儒差。”

滕玉意前世就知道郡王殿下的大名,听说他不苟言笑,但品行端正,连父亲都夸他轻财善施,然而直到她死前,也没听说郡王与哪家的娘子结亲。

她好奇道“淳安郡王一直未定过亲么”

杜夫人含糊道“淳安郡王虽与成王是亲兄弟,却是继室所生,前两年那位继室去世,郡王殿下为了守孝也就没拟亲。”

滕玉意一顿,忽地想起前世有一回听人背地议论过,淳安郡王的生母崔氏比澜王小十几岁,虽说嫁给了澜王,娘家却另有情郎,有一回崔氏伙同情郎陷害当时的澜王世子蔺效,被澜王抓了个现形。

澜王既恨崔氏不贞,又恨她陷害长子,大怒之下将崔氏逐出了澜王府,然而为了顾全皇室颜面,对外只说崔氏患了重病。

此后数年,崔氏一直被软禁在别院,别说亲自抚养儿子,连儿子的面都见不着,头几年澜王因病去世,崔氏也郁郁而终。

有这样一位生母,淳安郡王的婚事难免会艰难些。

杜夫人又道“郡王殿下年岁也不算小了,近来长安不少朝臣往宫里托关系,有意把女儿嫁给郡王殿下,圣人和皇后却说亲事全看郡王自己的意思,郡王殿下洁身自爱,人品也贵重,也不知最后谁家的女儿有这样的好福气。”

那边蔺承佑远远觑了眼滕家的犊车,昨日他临时有事没顾上找滕玉意讨要玄音铃,今日她人都来了,总该不会拖着不还了,为这事他都好奇两日了,非得当面问问她才罢休。

淳安郡王顺着望过去,奇道“阿大,你在瞧什么”

蔺承佑“在找南诏国的顾宪,这小子说要来找我,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忽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抬头一望,只见滕家的犊车前方另有几辆犊车,犊车的窗帷还在微微摆动,显然刚被人放下。

蔺承佑自小到大没少被小娘子偷偷隔窗打量过,看是几辆女眷的犊车,也懒得理会,迈步进了垂花门。

滕玉意果然来不及换衣裳,才与姨母表姐下了车,就有下人引她们去与众女眷相见。

国丈明日才过寿辰,今日并非正宴,午膳较随意,就设在秋林园。

女眷席位分作两拨,一拨是各府的夫人和老夫人,食案设在宽阔的林榭内。另一拨则是各府的小娘子,食案摆在外头的花树下。

仕女们端坐在席间,间或有花瓣从树上飘落下来,不是落到点心上,就是飘到少女们的发髻上,远看如下着一场粉色的花雨,为宴席平添一份野趣。

杜夫人带着两个小辈献过礼,很快被请到夫人们的席上去了,滕玉意和杜庭兰则在仆人的引领之下相偕进入林中。

贵女们本在喁喁细语,一下子安静下来,听了下人禀告才知道,左边那个气质如兰的温柔美人是国子监杜博士的千金,右边则是滕绍的女儿,姐妹俩都生得奇美,一来就把满林春色压下去了。

众女好奇端详滕玉意,见她冰肌玉骨,光辉动人,目光竟有些挪不开,等滕玉意和杜庭兰到了近前,女孩们便在席上欠身行礼。

这些女孩中,滕玉意顶多认识一半,比如前世就见过的中书舍人邓致尧的孙女邓青鸾,以及御史中丞武如筠的次女武绮。

不过她为了此次筵会,提前就让程伯弄了份女眷名单,当即借着还礼的机会,暗中把这些人的名字和模样对上,忽听有人含笑道“滕娘子,杜娘子,过来坐。”

抬头一看,却是郑仆射家的千金郑霜银,上回她和滕杜二人在成王府的诗会上见过,彼此也算熟了。

杜庭兰有些迟疑,滕玉意却欣然拉着表姐去入席。

膳毕,管事们过来安排众女眷的寝处,一部分安置在白露轩,一部分安置在月明楼。

杜夫人带着滕玉意和杜庭兰住在月明楼的一间厢房,邻房皆是各官员的女眷。

滕玉意在廊上凭阑远眺,远处山水婉约,近处花树如火云一般映照着澄澈的天幕,面对这等旷丽景色,再多沉重心事也暂时抛却脑后了,若不是她还得替小涯弄浴汤,真想放下所有顾虑尽兴玩几日。

碧螺找出条烟萝紫的襦裙,满脸遗憾问滕玉意“娘子,这条莲子白的新裙子还只穿了半日呢,真要换衣裳么”

“换。”滕玉意回房道,“咦,我的布偶呢”

碧螺往里一努嘴“春绒已经给娘子塞到枕下了。”

“我去瞧瞧。”

杜夫人笑着摇头,毕竟年岁大了,坐了一日车只觉得浑身骨酸,等下人们安置好,便要上床午憩。

忽听房门外有人敲门,却是杜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桂媪回来了。

杜夫人温声问“老爷和大公子没喝多吧”

桂媪附耳对杜夫人说了几句什么,杜夫人神色一变“这孩子”

“姨母,出什么事了”

杜夫人挥退房里的下人,含怒道“老爷带绍棠在厢房里安置,结果发现绍棠在行囊里偷偷藏了一个布袋,逼问才知道,绍棠听说卢兆安也来了,要寻机会把卢兆安蒙起头来打一顿呢。幸亏老爷及时发现了,今日各府人都来了,这要是闹将起来可如何是好。”

杜庭兰咬了咬唇“此事全因我而起,我去说说阿弟。”

滕玉意拉住杜庭兰“阿姐,绍棠在你和姨母面前总有些小孩儿心性,有些话你们说他未必听得进去,还是由我来说吧。”

杜绍棠父子的厢房安置在野泉轩,与月明楼只相距一座花园。滕玉意带着碧螺和春绒在园中的甘菊亭等了一会,远远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华服少年急匆匆赶来。

“表姐。”

滕玉意示意春绒和碧螺退到一旁,开口就问“那布袋呢,拿出来给我瞧瞧。”

杜绍棠眼角还有泪痕,闷闷地在对桌坐下“被阿爷没收了。”

滕玉意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跟前世一样,遇事只会啼哭,她问他“为何不藏好这下好了,还没动手就被没收了。”

杜绍棠惊讶地抬起头,原以为玉表姐也会像阿爷那样指责他,哪知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玉表姐,你不说我”

“我为何要说你我比你更想教训卢兆安。”滕玉意笑道,“但你想过没有,一旦叫他察觉是你做的,他极有可能把阿姐的事抖露出来,此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阿姐的名声却尽毁了。”

杜绍棠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已谋划好了绝不会叫他察觉的。”

“很好。”滕玉意欣慰点头,“你大了,知道谋定而后动了,但即便你得手了又如何,卢兆安充其量养上半个月的伤,过后还可以体体面面做他的大才子。”

杜绍棠愣了愣。

“对付这种人,光打他一顿太便宜了,起码也要让他身败名裂滚出长安。”

“玉表姐”

滕玉意起身踱步,前世表姐的死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依她看,那晚在竹林中勒死表姐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卢兆安,否则表姐尸首旁的男人靴印从何而来。

而且那日据她观察,卢兆安遇险时为了逃命不顾同伴的死活,足可见此人心肠歹毒,可惜此人如今在长安也算有名有姓,动手绝非易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回身递给杜绍棠“你瞧。”

杜绍棠展开那东西“这是”

“这是卢兆安这些日子的行踪。”滕玉意点了点布上的几处地名,“跟踪卢兆安的除了我们的人,还有蔺承佑的人,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不然早把人撤走了,我们不如再耐心等一等,如果蔺承佑那边没下文,我们再好好谋划也不迟。”

杜绍棠又惊又喜“我只当蔺承佑不管此事了,却从没想过去亲眼确认一下如果他肯出手,卢兆安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玉表姐,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我太莽撞了。”

滕玉意暗想,绍棠性子再懦弱,在姐姐的事上还是有血性的,有血性就好说,他才十一岁,好好磨练总有能顶门立户的那一日。

“你要记住了,对付这种奸佞小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击中对方的要害,否则非但伤不到对方,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滕玉意说完,看杜绍棠怔怔的,咳了一声道,“这些歪话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诉姨父和姨母。”

杜绍棠忍俊不禁,若这些也算歪话,那玉表姐平日说的那些岂不句句都是歪理其实他自小就喜欢跟玉表姐相处,可惜玉表姐嫌他爱哭不爱带他玩。

“玉表姐放心,我都记在心里了。”杜绍棠笑道,他本就与姐姐长得像,一笑之下,秀丽的眉眼舒展开来,比方才的苦相不知顺眼多少。

“这两日你要是没事,就多往蔺承佑身边凑凑,除了旁观他对卢兆安的态度,我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办。”滕玉意取出小涯剑,“你瞧,这剑是不是黯淡了不少”

顺势把弄蔺承佑浴汤的事说了,杜绍棠的嘴越张越大“我这”

滕玉意比杜绍棠还要窘迫,奈何小涯所剩时辰不多了,于是虚张声势,把杏圆的眼睛一瞪“怎么,难道你忍心看着表姐的神剑沦为一件废品”

杜绍棠的眉眼再次纠结成一团“当然不可是蔺承佑并不住在野泉轩,而是跟其他皇室子弟住在飞逸阁,我恐怕不好进去哎好我试一试吧。”

滕玉意咳了几声“记得表姐教你的,越不好做的事越要有耐心,一次未必成功,慢慢等待时机便是。”

杜绍棠挺起胸膛“一定给表姐办成。”

晚膳由仆从送到各房,刚用完膳就有管事过来相邀,说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来了,先前已经令人在瀑泉外架了篝火,邀小辈们前去玩耍。

滕玉意和杜庭兰便辞了杜夫人,自行往瀑泉去,出来在二楼廊道遇到郑霜银等人,一行人便相携而行。

滕玉意边走边四处留意杜绍棠的身影,才走到瀑泉附近的花荫下,便有一位宫女模样的人过来道“请问哪位是滕娘子阿芝郡主有事找。”

众女惊讶互望。

滕玉意仔细看那宫女,确认是成王府的下人,接着又抬头找寻,就见杜绍棠站在一棵柳树下,她不动声色冲绍棠使了个眼色,对杜庭兰道“兴许是问诗社作业的事,我去去就来。”

宫女领着滕玉意七拐八弯绕过花庭,越往里走越僻静,滕玉意心知端福就在不远处跟着她,但仍不时瞄一瞄腕子上的玄音铃,还好有这东西傍身,提前就能知道附近有没有邪祟。

到了一处玲珑的山坳前,宫女含笑道“滕娘子,到了。”

说完那话,不等滕玉意多问,躬身退下了。

滕玉意驻足环顾,周遭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侧耳听了听,前方传来细小的水声,继续往里走,迎面扑来细密的冰凉水雾。

原来前头不远藏着一眼碧清的水潭,上方有数尺宽的水瀑飞流直下,岸边则栽满了花丛,妖娆的花朵伴着氤氲缭绕的水雾,恍惚有种仙境般的况味。

蔺承佑闲闲坐在泉边的一块山石上,像是等了有一阵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把手里的树枝扔到水潭里,扭头朝滕玉意看过来,腰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当的轻微声响。

滕玉意望着他身上那抹的莲子白,暗中庆幸自己提前换了裙裳,不然此刻两人碰面,彼此都会觉得古怪。

“世子。”她笑着行了一礼。

蔺承佑看惯了滕玉意穿男人衣裳,骤然见她穿件婉约的烟萝紫高胸襦裙,居然觉得有点晃眼,他咳嗽一声“滕娘子要是不托人给我递话,我都忘了还有一串玄音铃在你身上了,你直接令人把这东西送给我就是了,何必约我见面”

为此他还得费心安排一番,真够麻烦的。

滕玉意歉然道“我也不想如此,世子你瞧,这铃铛我取不下来了。”

她边说边朝他走去,不经意瞥见蔺承佑身后银光粼粼的潭水,脸色刹那间一变,脚下活像绊住了似的,无论如何迈不动了。

蔺承佑心里暗觉古怪,她面色惨白,看样子吓得不轻,莫非瞧见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后望,除了水潭和花丛,别的一无所见,这就奇怪了,她胆子不算小,何至于一惊一乍。

滕玉意很快就恢复了常色,却仍不敢往前走,只将雪白的腕子举起来“不瞒世子说,自打那晚从彩凤楼回来这铃铛就取不下来了,试了好多法子,这铃铛竟越缠越紧。”

蔺承佑暗自留意她神色,见她说话时目光始终避开水潭,脑中冷不丁冒出个念头她该不是怕水吧。

他狐疑地看了看她的手腕,起身朝她走去“真取不下来我瞧瞧。”

滕玉意当着蔺承佑的面轻轻往下撸,但那圆滚滚的铃铛活像长在肉里似的,死活撸不下来。

蔺承佑看得直皱眉“哎,再扯就该崩断了。”

滕玉意无奈道“我怕把铃铛弄坏,只好托人给世子递话了。”

蔺承佑就着她的手腕瞧了瞧,从没听说过这东西认主,但无缘无故怎会突然取不下来,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瓶东西递给她“把这个抹在腕子上再试试。”

滕玉意见是一瓶药水,料着这东西抹在肌肤上有滑润之效“我在府里的时就拿澡豆试过了,照样取不下来。”

蔺承佑扬眉“这可不是澡豆,名叫苇饵,若是抹在法器上,能叫法器的灵力消失一阵,我虽然闹不明白玄音铃在搞什么鬼,但举凡道家异宝,都有些古怪习性,它在青云观锁了这些年,谁知是不是养出个器灵来,你先抹上再说,对了,你带了帕子么”

“带了。”滕玉意取出帕子。

这时她已经把药水抹在铃铛上,正要试着往下褪,蔺承佑却说等一等,把帕子厚厚叠了好几层递给她道“先把帕子缠上去。”

滕玉意不明就里,依言做了。

“得罪了。”蔺承佑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滕玉意一惊,忙要把手抽回来。

“别动。”蔺承佑有点不自在,“光抹上苇饵没用,还得念咒。”

原来如此。滕玉意赧然咳嗽“明白了世子请开始吧。”

蔺承佑本来很坦荡,她这话一说出来,倒像他真要对她做什么似的。

他瞟她一眼“你打量我会对你怎么样”

滕玉意奇道“当然没有,我只是”

“没有就好,少胡思乱想。”

滕玉意一噎,谁胡思乱想了

蔺承佑瞬间恢复了正色,隔着那层帕子帮她往下褪,还好帕子叠得甚厚,手指感觉不到对方肌肤的温度。

可铃铛尽管滑不溜秋,却依旧牢牢扒在滕玉意的腕子上。

蔺承佑颠来倒去念了好几遍咒,怎知全无效用。

“怪了。”两人齐声道。

蔺承佑松开滕玉意的手腕“罢了,兴许有什么缘故,等我回去查一查再说,这东西就先放你身上吧。”

滕玉意怔了一下,只求这几日没有邪祟来找她,不然她这边铃铛一响,蔺承佑马上就会知晓。

“对了,这药水涂久了会损坏玄音铃的灵力,你赶快到水潭边把铃铛上的药水洗了。”

滕玉意没急着把那瓶苇饵还给蔺承佑,而是先揭开腕上的帕子,果见药水都渗进肌理里了,她不瞧那边的水潭,只说“好,我回去就洗。”

蔺承佑却说“来不及了,拖得越久越会损坏灵力,再说这药光洗了没用,还得念一段咒,不然只要贼子偷了这药去害人,世间法器岂不是都失效了,所以就算洗净了,还得再解个咒。”

滕玉意皱了皱眉,她连靠近水潭都不敢,怎肯去水潭边绞帕子。但蔺承佑前不久才救了她一命,这串铃铛更是为了防备尸邪才给她戴上,若因为她的缘故损坏了灵力,未免也太不地道了。

抬头打量蔺承佑神色,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她心里疑虑消了些。她向来是恩怨分明的,尽管心里怕得要死,仍点点头道“行。世子且等一等,我马上去洗。”

说着朝水潭边走去,边走边告诉自己,只是个小水潭没什么好怕的,然而才走了几步,双腿就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她流着冷汗想,假如隐去前世溺死一节,只说自己来长安途中落水留下了畏水的毛病,蔺承佑多半也不会起疑心,但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何不借这个机会把这毛病改了。

蔺承佑目光复杂望着滕玉意的背影,他没猜错,她果然怕水,其实凭她的聪慧,真不想洗帕子的话,不愁找不出推托之辞忽想起那晚她和绝圣被尸邪困住时,她或许是怜惜绝圣年幼,或许是出于义气,居然豁出性命去救绝圣,那一刻她是放下了所有的盘算,全凭本心在行事。

而且,自从经过彩凤楼的那一晚,她对他似乎就友善了不少,此刻想是把他当作了救命恩人,所以情愿为难自己也不在想他面前耍心眼。

啧,他竟觉得这样的滕玉意有点可爱。

滕玉意总算又挪动了两步,脸色却越来越差,这时蔺承佑忽然从后头走过来,一把抽走她手中的帕子。

滕玉意大感意外。

蔺承佑蹲到水潭边绞了绞,起身把湿帕子递给她“你怕水么”

滕玉意回过神来,一面接过湿帕子仔细擦拭铃铛上的药水,一面感激地说“前阵子来长安落过水,至今一看到水都发怵。”

她暗忖,蔺承佑看出她怕水却也没存心刁难她,可见此人虽然性情嚣张,也有很讲道理的时候,她顿时改了主意,试着说“上回绝胜和弃智说法器大多藏着器灵,我本来不信,但照今日这情形来看,好像连玄音铃都有脾气,听说有些法器需用人的浴汤来供奉,不知此事确否”

“浴汤”蔺承佑一嗤,“法器喜欢洁净之物,怎会用浴汤来供奉别说青云观的那些法器,就连专门记载道家宝物的无极宝鉴上也没听说过。该不会是有人打歪主意,故意用这话来唬你吧。”

滕玉意把嘴闭得紧紧的,的确有人在打歪主意,这个人就是她。本来想与他商量商量,但看蔺承佑这嗤之以鼻的态度,估计就算她说破喉咙,他也绝不可能把浴汤给她。

两人因为一串玄音铃已经牵扯不清了,万一蔺承佑误以为她觊觎他

再说就算他最后相信了她的说法,浴汤是何等私密之物,把浴汤交给一个不大相熟的女子,任谁都会觉得羞耻、尴尬、恼怒吧

倘或绝胜和弃智不小心知道了,她还要不要在他们前做人因此非但不能公然向蔺承佑讨要,还得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蔺承佑到水潭边又绞了一遍帕子回来,狐疑打量她“你在琢磨什么”

滕玉意笑眯眯道“出来有点久了,我担心表姐寻我。”

蔺承佑等滕玉意将药水全数擦干,竖起两指滑过铃铛,低声念了一遍咒。

铃铛转眼就澄亮起来,映得滕玉意细白的腕子愈发莹透。

蔺承佑想起怀里的那块应铃石,滕玉意再倒霉也没有接连撞见邪祟的道理,这东西暂时放在自己身上,倒也不必担心晚间吵闹。

“好了。你沿着来路走吧,会有人领你出去的。”

“嗯。”滕玉意冲蔺承佑点点头,走了两步似是才想起手上的苇饵,忙又回过身,“这个忘还给世子了。”

不料脚下一绊,身子径直朝蔺承佑摔去,她大惊失色,拼死护住手上的那瓶苇饵,结果因为太用力从袖中甩出一个拳头大的小东西,恰巧撞到了蔺承佑腿上。

那是一囊胭脂色的汁水,即便蔺承佑躲闪得够及时,依旧溅了满身。

两人都愣住了,蔺承佑低头看着狼狈的衣裳,默了好一晌,抖了抖衣袖上的汁水,淡淡道“滕娘子这几日没怎么练功夫吧,身手还是这么糟糕。”

滕玉意头一回因为暗算蔺承佑心感愧疚,可谁叫小涯急等着浴汤呢,她把手中完好无损的苇饵递给蔺承佑,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尖石“被这石头绊了一下世子,实在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罢了。”蔺承佑没好气地说,其实他本可以躲开,正因为看见脚下的那些尖石才犹豫了,滕玉意下盘功夫够稳或许不至于摔倒,但一旦摔到地上,这些尖石可够她受的了。

他一言不发把苇饵塞入怀中,意外闻见空气里的甜甜酒香。

他嗅了嗅,面色益发难看“别告诉我这是蒲桃酒”

滕玉意赧然点头“世子这衣裳恐怕”

这酒又甜又黏,光换衣裳可不够,要是不尽快把浸透到肌肤上的残酒洗了,不论换多少件新衣裳都会黏乎乎的。

蔺承佑笑了“滕玉意,真有你的。随身带毒药暗器也就算了,居然还随身带蒲桃酒。”

他瞪她一眼,迈步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滕玉意愧疚地目送他离去,侥幸这次没让蔺承佑起疑心,但再来一次她可就不敢担保了,心里只盼着绍棠一次就得手,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过不一会方才那位宫女再次出现,领着滕玉意沿来时的路走了。

到了花圃前,各府的郎君和娘子早已坐满了茵席。

蔺承佑安排得天衣无缝,滕玉意刚走过去,阿芝郡主就从另一侧走来,两人几乎同时出现,活像约好一起似的。

杜庭兰生恐蔺承佑又假借阿芝郡主的名头为难滕玉意,原本一直等在原地,后来绍棠过来告诉她说玉表姐另有安排,让杜庭兰先回到席上等。杜庭兰惴惴地入了席,心里却不曾踏实过,这刻见滕玉意出现,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席上已经非常热闹了,有几个席位却空着,像是在等什么人,打听才知道,有几位外地节度使的女眷因为刚到长安,目前还在赶来御宿川的路上,要等这些人来了,才会正式开筵。

滕玉意一边与表姐闲聊,一边朝来路张望。

没多久绍棠果然来了,不去男席,反而径直走到滕玉意和杜庭兰身边坐下,众人也不以为意,一来杜绍棠年纪尚小,二来都知道他是二人的弟弟。

杜绍棠的手微微发抖,悄悄将一个竹筒样的物事递给滕玉意,庆幸且紧张地说“玉表姐的安排万无一失,端福的身手更是了得,东西顺利取来了。”

滕玉意大喜过望“好。”

她暗中在袖中摸摸剑柄叫小涯放心,过不多久就感觉袖中有东西拱起,小涯像是迫不及待抱着竹筒闻了起来,结果才安静一下,小涯就飞快在她手臂上写起字来。

“不好这里头掺了别人的浴汤,脏了脏了,不能要”

滕玉意一愣,飞逸阁只有皇室子弟住,蔺承佑又是何等身份,他要是想沐浴,必定是下人新烧的浴汤。

但小涯不至于在这个关头耍脾气,她低声问杜绍棠“绍棠,你确定这是蔺承佑的浴汤么”

杜绍棠惊讶地放下酒盏“没错,我一看见蔺承佑进温泉池就告诉端福了。”

滕玉意一惊,飞逸阁竟有温泉池温泉池的水互相流通,并无一人一池之说,若在蔺承佑之前另有王公大臣沐浴过,对小涯来说自然不算纯粹的胎息羽化水了。

杜绍棠不安道“那温泉池虽大,但当时只有蔺承佑一个人进去了,难道不成么”

从小涯的反应来看,恐怕是不行的,滕玉意思量片刻,宽慰杜绍棠说“你办得很好。今晚各方英杰来了不少,你快去男席吧,记住大丈夫心中要能藏事,待会见了蔺承佑莫要心虚。”

杜绍棠没想到自己一出手就帮上了大忙,早就备受鼓舞,高兴地点点头,起身阔步去了男席。

杜庭兰拽住滕玉意的衣袖“你和绍棠在搞什么鬼”

滕玉意附耳告诉杜庭兰其中缘故,小涯突然在滕玉意手臂上用力划了几笔来了

滕玉意抬头看过去,恰好一行贵族公子来了,蔺承佑走在最后头,身边簇拥着一大帮膏粱子弟。

蔺承佑新换了一件竹青色襴袍,鬓边还有些湿意,说笑间朝滕玉意的方向远远瞧了一眼,很快就扭过头去了,滕玉意眼皮一跳,蔺承佑机敏过人,该不会起了疑心吧。

小涯为了逼滕玉意再想法子,不断推搡她的胳膊。滕玉意无奈在剑柄上写道我说,能不能换个人

小涯似被这话惹毛了,非但不肯答话,反而在滕玉意手臂上重重跺了几脚,然而只踩了两下,就虚弱地倒下来了。

滕玉意愈加不安,小涯的灵力显然正飞快消失。

她耐心哄他他的不好再取,旁人的我都可以想法子。

等了不知多久,就感觉小涯轻轻划着写了个字淳。

淳安郡王

小涯似乎妥协了他的浴汤比不上那三个人,但也能凑活用一用了。

滕玉意硬着头皮用目光找寻,就在不远处的宝翠亭看到了淳安郡王。

淳安郡王盘腿坐在亭中的茵席上,面前是一端漆光油润的琴,他一贯不苟言笑,抚琴时脸上也不见笑意,但那种潇潇如竹的风度,实在引人瞩目。

亭内另有不少文人雅士,或坐或卧,或吟诗或品茗,无不惬意风流。

亭外的游廊里驻足着几位贵女,状似迤逦漫步,目光却时不时朝亭内的淳安郡王扫去。

滕玉意心中直打鼓,酒筵结束后淳安郡王少不了沐浴更衣,大不了用同样的法子偷一回浴汤,可如果蔺承佑真起了疑心,再来一回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行,不能再让绍棠和端福冒险了。

而且,万一淳安郡王也像蔺承佑一样去温泉池沐浴,他们岂不是又白偷一回

想来想去,眼下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阿爷托辞向淳安郡王讨要浴汤。淳安郡王为人谦和,料着比蔺承佑好说话许多,何况阿爷本就与淳安郡王交情不错。

念头一起,滕玉意忙令碧螺去给阿爷递话,阿爷早上就跟她说会连夜赶回长安,希望这时候去还能赶得及。

碧螺回来却说老爷已经走了。

“霍丘说老爷走前留下了大部分护卫,让他们这几日照料娘子老爷用过晚膳就走了,国丈带着几位国舅亲自送到山庄外。”

滕玉意眉头蹙了起来,小涯这个小老头子,也不早说淳安郡王的浴汤也能凑合用。这下怎么办,难道要请姨父出面可是比起阿爷,姨父出马显然要麻烦得多,低头看袖中,小涯已经一动不动躺了许久了,真怕他挺不过今晚。

她焦灼地思量一番,带着碧螺和春绒起了身。

杜庭兰讶道“要做什么”

滕玉意低声道“还是这剑的缘故,小涯快不行了,我得尽快去寻姨母帮个忙。”

杜庭兰也起身“我陪你去。”

滕玉意摇头“姐妹俩一起离席太打眼,阿姐留下来帮我遮掩遮掩,横竖端福不会离我太远,我去去就回。”

那边蔺承佑想起方才的事,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虽与身边人玩乐谑笑,眼睛却时不时瞄一瞄对面的滕玉意和杜绍棠。

忽然发现滕玉意探究地望着前方,他不动声色看过去,发现她竟暗暗打量皇叔。 ,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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