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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75章 第 75 章

作者:凝陇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14 13:14:36 来源:就爱谈小说

皇帝越想越不放心, 为确保万无一失,又颁下一道旨意,说此案事关重大, 京中各押司需全力配合大理寺破案。

同时下旨封锁长安通往外埠的水陆两条道,凡有身躯矮小之人意图通行, 一律先行扣押。

随着这两道圣旨的颁布, 长安及京郊迅速进入戒严状态。

蔺承佑出宫时把伯父的手谕揣入怀中,又在脑海中把全盘缉凶计划仔仔细细捋了捋。

各衙门摩厉以须, 大隐寺和各大道观也是严阵以待,城中怀孕妇人已经摸遍了,就连偷偷到药铺买堕胎药的娘子都没漏下。至于城外, 伯父已经下旨给西营将领, 让他们即刻挨家挨户摸查城郊村庄上的人家。

凶徒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比他更快找到下一个孕妇, 那么凶徒企图借耐重之能倾天覆地的盘算, 算是落空了。

不过在凶徒落网前, 他还得做三件事回大理寺找到乾坤散人那两位弟子的画像、弄清第三桩案子小姜氏身上的种种疑点,以及尽快找到耐重的下落。

这样想着,他驱马朝大理寺赶去。

途中接到安化门的守城将领汇报,说舒文亮半个时辰从安化门出城,犊车上除了妻女,还堆着不少行装, 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好在守城官军先前接到蔺承佑派人传的话, 已经派大批人马沿路追出去了, 再加上出长安的各大关所如今都进入了戒严状态, 谅舒文亮插翅也难飞。

蔺承佑回说知道了, 想了想又令人去京兆府和万年县的司户送信, 请这两处的官员即刻核查舒文亮上月可出过长安,并且尽快将调查结果送给他。

安排好这一切,他继续赶往大理寺。

严司直已经把邪党案的相关宗卷全都找出来了,此案虽已过去多年,但因为重案司常年有专人把守,宗卷保存得极为完整,尤其这案子还是当年圣人亲自下旨督办的,大理寺更不敢轻怠。

那两幅画像就摆在那堆宗卷的最上方,打开看,一幅画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卷首写着文清散人,看上去相貌还算端正,就是眉眼有些凶狠相,个头也出乎意料的矮小。

另一副画的则是一位女道士,卷首写着皓月散人,年纪也才二十出头。皓月散人身形娇小,笑脸含春,虽说身着缁衣芒鞋,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蔺承佑对着画像看了一晌,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两个人。不过这不奇怪,凭二人邪术上的修为,必定早已改换了容貌,想来改换得极为成功,逃亡这么多年都没被朝廷察觉。

严司直又把乾坤散人的画像找出来递给蔺承佑“这是无极门的掌门。谁能想到这样一副好皮囊,竟能干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的确相貌堂堂,从画像上来看,乾坤散人当年约莫三十多岁,不比麾下这几位大弟子大多少。

这案子当年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共同审理的,全程由圣人督办,整个办案过程清晰严谨,无半点不明朗之处,经核实,乾坤散人共犯下十一条重罪,证据确凿,堪称罪不容诛,三司对案情审理结果都无异议,很快就判了乾坤散人绞刑,此人并无亲眷在世,伏法前一直住在安邑坊的无极道观。

看完当年的审案过程,蔺承佑把视线重新挪回两幅画像上。

这回看的是两人的手。

文清散人个头虽矮,手掌却极大,这两点完全符合锦云瀑东家的描述。

皓月散人的手却小上许多,一看就是女子的手。

蔺承佑盯着女道士的秀气双手看了又看,心里早前浮起的那点疑惑又慢慢沉回去。莫非他想多了,凶徒真是舒文亮

舒文亮与文清散人同为男子,两人年纪、身形又都差不多,加上凶徒作案时极怕被舒丽娘的邻居撞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凶徒都是舒文亮没错。

所以舒文亮真有可能是当年逃走的文清散人

这位假“舒文亮”在外头潜伏这么多年,想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所以在头两年返回京城,同时开始在暗处部署自己的计划找寻邪物,启动阵法,搅乱长安,谋害朝臣和圣人而他这样做的目的,自是为自己的师父乾坤散人,以及当年伏法的同门师兄弟妹报仇了。

尽管如此,蔺承佑还是盯着那位模样清丽的皓月散人看了许久,口中问严司直“对了严大哥,舒文亮的画像讨来了吗”

严司直道“托舒文亮京兆府的同僚在画,也不知画好了没,我让他们去问问,这是舒文亮的生平,已经整理好了,你先瞧瞧。”

蔺承佑接过那卷册子,舒文亮虽与舒丽娘同姓“舒”,却并非堂亲,他实际上是舒丽娘的表叔。

舒文亮今年三十有七,华州人,父母早亡,家中并无兄弟姐姐,同村只有一个表哥,因家境贫寒,自小在当地寺庙中寄读。舒文亮过目不忘,聪慧拔群,大了后有心进京赴考,无奈筹不到盘缠,向表兄筹借银钱,却被表兄表嫂赶出了家门。

这对刻薄小气的表兄表嫂,也就是舒丽娘的父母了。

后来舒文亮也不知从哪筹到了盘缠,居然偷偷跑到长安应考,并一举考中了进士。

吏部落选后,舒文亮改而到淮西道谋职去了,凭借着进士的身份,很快就在彭震帐下谋到了一份“帐内”的差事,想来彭震给的薪饷不薄,因为舒文亮一回长安就在崇化坊买了一座旧宅,虽说位置很偏僻,宅邸面积也不大,但根据京中的地价来看,也算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注1

至于舒文亮的妻子,则是他在淮西道任职的时候娶的,据说是当地一位文官的女儿,二人成亲后生了个女儿,不过据舒文亮的同僚说,舒夫人似乎身体不大好,平日基本不与同僚的女眷交际,舒文亮自己也很少提到夫人。

严司直在旁边说“虽说舒文亮的妻女有点奇怪,但舒文亮身这些年的经历毫无破绽,身家清白,还参加过朝廷的科考,甚至连当初考进士的行卷也都能找到。”

蔺承佑笑道“何止没有破绽,简直经得起方方面面的推敲。可惜有些事因为年份问题没法作假,还是不小心露出了罅漏。严大哥你看,舒文亮进京赶考那年,恰好是邪道逃出京城的那段时日。”

严司直把两份宗卷一对比“还真是”

蔺承佑道“文清散人要长久隐瞒自己的身份,光靠一味逃亡是行不通的,要想瞒天过海,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顶替别人的身份生活,想来文清散人在逃亡途中挑中了舒文亮,原因除了两人身形、年龄差不多,还因为舒文亮家中人口简单。要知道这世上最高明的易容术,也经不起亲近之人的端详,舒文亮父母早亡,且无兄弟姐妹,虽说有对表兄表嫂,关系却十分恶劣,对文清散人来说,上哪再去寻找这么好的下手目标。”

严司直疑惑“可是舒文亮当年还参加了朝廷的科考,文清散人胆敢顶替他,就不怕自己的言行举止被同榜看出不对劲吗”

“所以舒文亮吏部一落选就离开了长安,没回家乡华州,而是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淮西道,越是陌生的地方,越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或许舒文亮进京赶考的盘缠就是文清散人给的,等到舒文亮顺利取得功名,文清散人便将其杀害,然后他乔装成舒文亮的模样,跑到淮西道去任职。

“这一去就是十来年,这么长的时日足够一个人的相貌发生变化,等这个舒文亮回到长安,哪怕是当年的考官和同榜进士见到他,也未必能瞧出异样,于是文清散人顺理成章以舒文亮的身份在朝廷任职,进的还是京畿枢纽京兆府。”

说到此处,蔺承佑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那个举荐舒文亮进入京兆府的人是

震讶了片刻,他面色迅速恢复了沉静,只不露声色地想,这个猜测牵连甚广,只要说出自己的猜疑,必定会引发满朝震荡,除非有更明显的证据浮出水面,绝不能轻举妄动。

严司直又道“说到舒丽娘,这是我早上去春安巷盘问舒府下人时做的笔录,因为忙着去东市问话,也没来得及细细说。舒丽娘丈夫是去年五月死的,死因是因病暴亡,七月舒丽娘跑到长安来投奔舒文亮,舒文亮倒是不计前嫌,二话不说就收留了她,结果舒丽娘只在舒府待了一个月,就因为结识郑仆射搬去了春安巷。搬入这座宅子后,郑仆射隔三差五就去找舒丽娘,下人说舒长史也去探望过舒丽娘两回,但最近这几个月没再来过了。”

“几位婢女说伺候舒丽娘这半年,从没听她提起过婆家和前头的丈夫,但自从怀孕后,舒丽娘就变得有点疑神疑鬼了,晚上总做噩梦不说,有时候梦中还会大喊,醒来后也是惊魂不定的,像是在害怕什么,为此还说过要到寺庙里去上香,这一点倒是跟小姜氏有点像。”

蔺承佑一顿,忙将小姜氏的行程拿来,对照着舒丽娘这两月去过的地方,逐一对比起来。

看着看着,先前那个淡却的疑惑又重新浮上心头。

但不对,他想到的那个人有个重要特征与凶徒对不上。

想了想待要发问,就有衙役跑来了。

“严司直,蔺评事,舒文亮上月的确离开过长安”

严司直接过来一看,因去年腊月邓州等地闹雹灾,朝廷担心来年当地黍粮受损严重,于是特地安排京兆府给当地百姓送粮,派的正是舒长史,从运粮路线来看,途中正好路过同州。

从腊月中旬到三月初七,这次公差一共去了五十天。

公验是由京兆府签发的,舒文亮的去日、来日,途中经过了哪些州府,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原计划三十日就回,但舒文亮直到三月初七才回长安,理由是天气严寒,运粮途中几度受阻。

蔺承佑摸了摸下巴“这多出来的十来日,足够这个身手不凡的舒文亮去同州杀人取胎了。”

严司直松了口气“连行程都对得上,看来凶徒就是这个舒文亮了,只等将其抓获,整桩案件估计就能水落石出了。”

蔺承佑却催促衙役道“去看看舒文亮的画像画好了没。”

这一等,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京兆府的同僚们虽日日与舒文亮打交道,却没有盯着一个男同僚打量的习惯,几个人一边回想一边画,间或停下来商量几句,故而画得极慢。

等到画像送来,倒是叫人眼前一亮,京兆府这几位官员颇善丹青,画上的人惟妙惟肖,若是拿去做通缉画像,保管官差不会认错。

从画像上来看,舒文亮的确相貌丑陋,左脸的骨骼似乎受过伤,整片脸颊都凹陷下去了,嘴唇和牙齿没对齐,下颌显得歪歪斜斜的,单论模样,与当年那位文清散人完全不像。

两个人最像的是身形,因为都比寻常男子矮小。

关键舒文亮的手也很大,这一点再一次与凶徒的外形特征相吻合。

蔺承佑对着画像暗想,目前为止,除了不知道舒文亮是如何得知小姜氏的罪行这一点外,剩下的方方面面都扣得上。

看来就是此人无疑了。

他于是暂且压下心里的疑惑,对严司直说“元凶差不多已经查清了,但小姜氏的那桩案子还有些不少疑点,时辰紧迫,我得去一趟福安巷和西市。烦请严司直去荣安伯府核实两件事舒文亮明面上与大小姜氏是同乡,过去这两年,舒文亮可与荣安伯府有过往来。其二,找到荣安伯府专门照顾大郎和大娘的乳母,向乳母核实一件事。”

严司直听完最后几句话,露出惊诧的神色,然而很快就点点头,拿起笔簿道“好,我仔细盘问。”

蔺承佑从大理寺出来,并未径直去福安巷,而是先去了左卫禁军。

问清一件事后,他接着又赶往福安巷的念兹楼。

陈三姑说小姜氏极爱吃这家店肆做的炙鱼,出事前的一个月,小姜氏来此吃过四次炙鱼。

蔺承佑一进店就将主家和伙计全部叫出来,问“这两个月你们可见过一个个头极矮的泼皮”

主家和伙计不知蔺承佑因何事来找他们,正是惴惴不安,听到这话“噫”了一声“评事也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那就是有了。此人出现过几次相貌如何”

伙计们争先恐后地说“脏兮兮的,打扮得不伦不类,身上穿着短褐,头上却戴着一顶浑脱帽,差不多来了三四次吧,有时候在门口转悠,有时候在后巷盯着潲水看,小的们怀疑他想偷潲水,每回他一露面就把他赶走了。”

蔺承佑长眉一扬,居然这么多人看到过。

“你们可看见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大是小”

主家和伙计同时哑然,想来并未留意一个泼皮的手。

蔺承佑提醒他们“此人个头那样矮,假如生了一双很大的手,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话一出,有两名伙计果然有了反应“小的想起来了。评事说得没错,这泼皮是有一双大手,因为他有一回来了之后靠坐在后巷挠虱子,捉了虱子又放到自己嘴里吃,小的们觉得恶心,却也因为这个缘故多瞧了几眼。”

蔺承佑陷入沉思,易容术再高明也不可能临时接手骨,看来凶徒真有一双大手,不只锦云瀑的东家看见了,念兹楼的伙计也可以证实这一点。

照这样看,他怀疑的那个人似乎是可以彻底排除嫌疑了

出了念兹楼,又匆匆赶往西市。

西市那家粉蝶楼因为出了人命案最近一直关着门,主家找了好久才把所有伙计都找齐。

蔺承佑看人来得差不多了,直接问“荣安伯世子夫人那日可说过为何要到店里买香料是不是与人约好了她可说过要等什么人”

伙计们面面相觑“没听说,世子夫人每回都呼奴使婢排场十足,但从没见她约过女伴,那日也不例外,她一来就直接带着下人们到二楼配方子。”

蔺承佑哦了一声“宋世子没陪夫人来过店里”

主家茫然地摇头“没有。”

说话这当口,伙计递上来热茶,蔺承佑推开茶盏“贵店在西市开了很多年了,往日你们可看到荣安伯世子可来此买过东西。”

主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蔺承佑为何这样问,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一指对面的铺子“世子知道对面那家食肆吧,驼峰炙做得可好吃了,宋世子前头那位夫人就很爱吃,宋世子以前常带前头那位夫人来,小人那时候常看见荣安伯府的犊车停在店门口。”

主家说着,又指了指斜对面另一家首饰铺“还有那家摘星楼,宋世子也陪前头夫人来过。”

蔺承佑倏地起身,负手在堂内踱了两步,忽又道“去年刚成亲的时候,宋世子也没陪新夫人来过东市“

“没有,小人记得是没有。”主家回头看身后的伙计,“你们看见过吗”

伙计们齐齐摇头。

蔺承佑面色微沉,看来有些事情,比他预想中发生得还要早。

出了粉蝶楼,蔺承佑又到对面的那几家铺子询问,确认完几件事,纵马离开了西市。

赶回大理寺,严司直刚好也从荣安伯府回来,没等两人入内,忽有一队南城的守城将领行色匆匆来寻蔺承佑。

“世子找到舒文亮了”

蔺承佑一凛“在何处”

“在南郊的一座荒宅里。”为首的将领叫张固,他恨声道,“追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将舒文亮堵在宅子里,然而此人很懂邪术,弄了好些古怪的纸人在门口抵挡,那些纸人力气大得出奇,伤了我们这边好些士卒,还好我们提前带了两名道长同行,侥幸破了阵法闯进去,结果迟了一步,舒文亮已经带着夫人和女儿服毒自尽了。”

死了蔺承佑心猛地一沉。

“尸首在何处快带路。”

那座宅子位于长安与辋川的中点,看样子荒废了很多年,门扃都已经破败得不行了。

蔺承佑赶到荒宅前,果然看到门外七零八落倒着好些纸人。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本魂经上记录过的一种驭魂邪术,引来的并非生魂,而是附近的冤魂野鬼,该法术对驱符人的修为要求极高,至少需十年以上的法力,因为稍有不慎,施法人自己会被这些冤祟厉鬼缠上,而且召魂时需要一种特殊的符箓,记得那本书上给这种符箓取了个浑名,叫“撒豆成兵符”。

蔺承佑查看完门外的情形,快步踏入宅子里,将士们不敢妄动尸首,舒文亮和他的妻女仍躺在中堂。

三人衣裳整洁,面色平静,仿佛临死前已经安排好一切,所以死得那样从容。

蔺承佑和严司职来之前才看过舒文亮的画像,因此一眼就认出躺在最外头的男子就是舒文亮。

蔺承佑蹲到舒文亮的尸首身边,伸臂一探,很快在舒文亮的怀里摸到了一大堆符箓,符箓文字歪斜,颜色古怪,正是“撒豆成兵符”。

蔺承佑把这些符箓纳入自己怀中,又捉起舒文亮的手仔细看,舒文亮个头虽矮小,却生了一双大手,而尸首的右手指尖分明有符火燃过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刚使过符术。

蔺承佑不动声色看了一晌,再次摸向舒文亮的前襟,这回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取出来一看,居然是一面形状古怪的镜子。

这镜子呈弯钩形,一面是赤色,一面是玄色,镜面灰扑扑的,像是许久没擦拭过了。

月朔镜蔺承佑微露异色。想来舒文亮临死前并未使法术将镜中的妖兽唤醒,不然镜面不会如此黯淡。

众人讶道“这是何物”

“别过来。”蔺承佑迅速左右一顾,看到地上有些散乱的衣裳,二话不说撕下一块布料,将镜面覆盖好,“这东西很邪门。”

他想起庄穆那日说的话,庄穆奉命找寻这面阴邪至极的月朔镜,却屡次被凶手逃脱,如今连此物都藏在舒文亮的身上,看来此人就是凶徒了。

然而,望着面前这具冰冷的身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当年那个跟随师父为非作歹的文清散人,竟这样自戕了不成但是从舒文亮的尸首来看,身上并无半点受伤的迹象。

于是他又探了探舒文亮的衣裳,这回摸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字体龙飞凤舞,像是仓皇之间写就的。

信上第一行就是

“吾夙愿已偿,今慨然赴死,耐重不日就将为祸长安,昏君及子民均难逃一劫”

信上大骂 “昏君”,字里行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说自己顶替“舒文亮”的身份蛰伏十五年,就是为了给师父乾坤散人报仇雪恨。

又在信中提到前几日精心布下的那个双环局。

“舒文亮”声称自己这样做,除了陷害庄穆,也是为了让大理寺误以为自己已经抓到了真凶,只有让官府掉以轻心,他才能顺利在城中谋取下一具月朔童君。

怎知大理寺并未上他的当,不但连夜开始满城盘查和保护怀孕妇人,还开始调查前头那三名受害孕妇的底细。

他想不明白这个局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官府这样一动,无疑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

首先他无法再谋害下一个孕妇,而且因为其中一个受害者是舒丽娘,官府说不定很快就查到他头上来,除了这两点,庄穆这一落网,也会惊动庄穆背后的主家,官府识破了他“祸水东移”的计谋,庄穆的主家又手眼通天,两股力量合在一起对付他,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

所以他决定,在事情还没彻底暴露之前,赶快逃出长安,能逃多远是多远。出逃前他还顺手释出了耐重。

此物可以召来阴间所有冤魂厉鬼,不日长安城就将陷入修罗地狱,到时候就算所有僧道都出动,也阻止不了一场浩劫。

尽管他没将自己想做的所有事都做完,但至少能给昏君带来一场天大的祸事。

怎知没等他们逃出长安境内,官兵就追来了,前有重重关隘,后有大批追兵,他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妻女赴死。

信上还提到,他的妻子正是当年的皓月散人,夫妻二人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日,能在临死前做下这么多事,夫妻心愿已偿,再无遗憾了。

落款处自称“文清散人”。

众官兵围在蔺承佑身边默默看着这封信,蔺承佑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始终未吭声。

信虽不算长,但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凶手、罪证、动机,一切都很明白,就连整个案子中最重要的一枚凶器月朔镜,也摆在了他们面前。

潜逃多年的两名要犯,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也都有了下落。

一切似乎都毫无疑义了。

案子破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接下来只需找到耐重,并在其阴力恢复前将其镇压,这桩震惊长安的杀人取胎案就算尘埃落定了。

蔺承佑带人运送罪犯的尸首回城,一路上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三桩案子没那么简单,不说舒文亮本身的破绽,几名受害人身上也是疑点重重。

本以为舒文亮会是一个突破口,如今连这一步也失算了,即便他知道那几个人有问题,仅凭目前查到的这些证据也不足以定罪。就此打住是不可能的,可是要找到突破口又谈何容易

除非除非兵行险招。

他想到牢里的庄穆,这枚棋子养了这么久,也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刻了,要是他这盘棋设计得足够巧妙,说不定可以叫对方露出马脚。

问题是,对方如此狡猾,他该怎样布局才能把两边的人马都撬动。

凝眉思量许久,脑中忽然冒出一念,同州这案子的发源地是同州,月朔镜最初出现在同州,第一对受害的夫妻也是死在同州。

要想引对方出动,是不是还得从同州入手。

回到大理寺已是戌时初了,官员们欢然迎出来,他们才得到消息,三桩震惊朝廷的惨案成功告破,就连潜逃多年的朝廷要犯也落了网。

“蔺评事、严司直,恭喜恭喜啊,二位真是劳苦功高,短短几日,又破奇案尤其是蔺评事,简直是天纵之才。”

“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吏居然有这样大的能耐。”

“唉,你我在大理寺任职这么多年,还不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么”

“蔺评事,严司直,忙了一天该饿了,先用晚膳再写案呈吧。”

大伙围着二人道贺,大理寺门前热闹得不得了。

严司直一向谦逊耿直,面对同僚们热情的夸赞,简直有些无措,忙要说这一切都是蔺承佑的功劳,一转头就看到蔺承佑仍立在马前思索。

“蔺评事。”

接连唤了好多声,蔺承佑才转眸看了看大伙。也对,就算要布局也不急在这一时,忙了一天也饿了,不如先用晚膳再到大狱里找庄穆,他笑道“几位前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那就走吧,先去用膳。”

一面说一面将缰绳扔给衙役,迈步上了台阶。

那头角落里忽有个人走过来,一径到了跟前,缓声开腔“蔺评事。”

蔺承佑忙着进去吃饭,哪有工夫理会这人,却听那人道“蔺评事,有位王公子有急事找你。”

蔺承佑脚步猛地一刹,扭头一瞧,不是端福,但上回在西市他曾看到这人跟随过滕玉意,料着是滕玉意的某个护卫,连忙下了台阶,将那人领到一边。

“她找我么”蔺承佑咳嗽一声,面上很平静。

那人道“王公子要小人给蔺评事带一句话说寺中一位娘子形迹可疑,昨晚半夜不在寝处待着,跑到北墙后头的松林去了,用大披风掩藏了面目,像是要去见人,王公子怀疑此事有蹊跷,今日就试探了一下,原来那人是段青樱段娘子,王公子说,那日缘觉方丈原本没让段娘子住在寺里,是段娘子坚持要住进来的,加上昨晚这事,公子怀疑段娘子不对劲,因此特地让小人给蔺评事送话。”

蔺承佑眼里涌出一抹讶色,沉吟片刻,点头说“知道了。”

那人便告退了。

蔺承佑思量着回到大门口,段青樱那日她突然跑来向他打听凶犯是否落网,却声称是替自己的表姐打听的,他觉得有古怪还令人打听了一番,如此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段青樱现在住在寺里,如果她真有问题,首先遭殃的是寺里的人。

滕玉意最近那么倒霉,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这么一想他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那护卫的背影“请留步。”

那护卫重新走过来“世子有什么吩咐”

蔺承佑想了想,这两日一忙,他差点就忘了一事,那日滕玉意在香料铺曾经迎面撞到过小姜氏,凭滕玉意的记性,说不定能想起什么。

既然要去大理寺,何不当面问问滕玉意毕竟舒文亮已死,滕玉意与小姜氏的那个照面,没准是本案的一个突破口。

他正色道“我马上就去大隐寺查探,此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你们公子打听,事关破案,两下里传话不方便,待会我会到梨白轩去一趟。欸,叫你们公子不用准备酒菜,我问两句话就走。”

玉意手握一卷琴诀,倚着阑干看书,阑干旁就是院子里的那株梨树,枝桠横伸探进廊下,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吹下来,落到她手中的书页上、乌黑的发髻上。

滕玉意摘下花瓣,漫不经心在指尖揉搓,阿娘还在世时,每到仲春季节都带她做鲜花糕,若是叫阿娘看到这情景,定会让人把这些花瓣收起来备用的。

可惜她眼下忙着躲灾,没心思摆弄这些,要不先收着吧,回头泡酒也成。

她摘下臂弯里的巾帔,把头上的花瓣扫下来兜好,又将巾帔抻平了,两手捧着接枝头上陆续落下来的花瓣,过不多时,巾帔里就接了一小兜。

正忙着,就听院外传来鹧鸪的叫声,滕玉意心知端福回来了,手里忙着卷那包花瓣,口里扬声道“进来吧。”

等端福进来,滕玉意就问“长庚回来了吗”

“回来了。话已经带给成王世子了,成王世子说他会即刻过来查探,还说有件事要问娘子,待会可能会来梨白轩一趟。”

滕玉意听到前一句话时,满意地点点头,就知道蔺承佑心细如发,绝不会漏掉一处可疑之处的,可是听到后句话时,不由又有些疑惑“有事问我”

“说是关系到破案,必须当面问。”端福传话时一板一眼,“世子还说他不会待很久,叫公子不必准备酒菜。”

“知道了。”蔺承佑无事不会想起她,想来是很重要的事。

端福又道“对了,听说真凶已经被抓住了。”

滕玉意大吃一惊。

“长庚听来的”想了想又摆手,“说的是那个庄穆那是假的。

“这回应该是真的,因为刚才大理寺的官员都在说这事,而且听说是成王世子亲手抓住的。”

滕玉意心口隆隆跳着,竟这么快她与凶手打过交道,此人冷静狡猾,而且幕后似乎牵涉甚广,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居然这么快就被蔺承佑抓住了。

她既兴奋又好奇,起身在阶前团团转了好几圈,高兴地说“快准备酒菜。”

蔺承佑好本事,她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了地,待会见了蔺承佑,一定要好好问问怎么回事,希望到时候他别不耐烦,那么提前准备好酒好菜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蔺承佑现身。

滕玉意随端福练了一套剑法,眼看夜色越来越深,估摸蔺承佑不会来了,多少有点失望,想了想左右无事,便专心随端福练轻功,第一回只提气纵到一半就落回了地面,第二回有点长进,但也只拔高了几寸。

到了第三回,她好不容易借助端福的内力纵到了房梁上,双脚刚一站稳,就听到瓦当响,有个人从墙外掠了进来,那人身着绯袍,身手如俊鹘,翩翩落在屋梁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响动,不过他像是没料到滕玉意也在上头,有些吃惊“你怎么在房梁上”

滕玉意更吃惊“世子。”还以为蔺承佑不来了呢。

“我在练功。”旋即敛了讶色,笑道,“世子,我们下去说吧。”

蔺承佑望了眼院子里的石桌,说了让她别准备酒菜,这又张罗起来了。

想起自己的绝情蛊,他觉得应该趁早斩断滕玉意对他的情丝。

“不必了,就在房梁上说吧。”

滕玉意忙活了这一晌,早把树下的酒菜给忘了,于是点头“也好,世子有何事要问我”

蔺承佑撩袍坐在房梁上,口中道“我明日可能要去趟同州,你别派人去大理寺给我送信,送信我也接不到。”

他这一坐下,滕玉意暗觉自己站着说话不大尊重,只好也坐到一旁,听蔺承佑这么说,她愣了愣,噫,段青樱的事已经告诉蔺承佑了,接下来她也没打算再托人给蔺承佑送信。

不过她还是颔首道“行,如果我在寺里发现了什么,过两日再给世子送话。”

蔺承佑转头瞥瞥她,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打消不了滕玉意的心思了,算了,滕玉意可是有尊严的,要是若操之过急,把她弄哭了就不好了。

要不先说正事吧。

“有一事想问你,那日你在香料铺看到小姜氏,可听见她说要等谁,或是要去找谁么”

蔺承佑问完这话,原本也没做什么指望,此前他已经问了好几遍荣安伯府的下人和香料铺的伙计,或许是当日的事太吓人弄得人心神破碎,事后几乎没人记得起这些细节。

怎知滕玉意只思索了片刻,很快就道“我听到世子夫人说夫君说好了来接我,怎么还不来我逛累了,要到楼下歇一歇。” ,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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