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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第78章 第 78 章

作者:凝陇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14 13:14:36 来源:就爱谈小说

蔺承佑尚未接话, 巷尾又涌上来一队金吾卫,个个手持兵器,分明已等候多时。

荣安伯府的护卫吞了口口水, 惶然把刀横挡在胸前“世子”

为首的金吾卫认出贼首是宋俭,似是大感意外,但也只怔了怔, 就示意底下人上前捉贼, 怎知刀身刚一抖,就被蔺承佑拦阻。

“不必了。他不会跑的。”

光是带人抢劫月朔镜的行为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如今人赃俱获, 无论逃亡或是拒捕,都只会给荣安伯府带来灭顶之灾。宋俭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宋俭面色惨然,长叹道“罢了。”

锵然一声,他将手中兵器扔到脚边。

他身后两名护卫见大势已去, 只好也束手就擒。

宋俭藏在怀中的月朔镜仍在自发流淌污血,短短一瞬就染透了他的前襟,可他似乎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定定出了回神, 抬眸看向蔺承佑“论理我并未露出马脚, 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蔺承佑看看头顶的穹窿,大隐寺那边估计快有动静了,真凶忙着谋取月朔童君, 断然照应不到宋俭这边,趁这机会赶快从宋俭口中问到几个关键线索才要紧。

他淡声道“是宋大哥自己告诉我的。”

宋俭疑惑“我”

蔺承佑“那晚我去荣安伯府打听小姜氏出事前可有什么异常举止时, 宋大哥脸上的哀戚之色几可乱真, 但提到前妻大姜氏时, 你的眼神还是不小心泄露了端倪。”

宋俭怔然。

蔺承佑望着宋俭“宋大哥这些年一直很怀念亡妻吧,那晚你单是提到贞娘二字,眼里都会浮现那样深沉的哀恸,这与你在说到小姜氏时的惺惺作态截然不同,这一点,或许宋大哥自己都没意识到。”

宋俭默然半晌,勉强牵了牵嘴角“可是光凭这一点,你又怎敢断定我与谋害姜越娘有关”

蔺承佑笑了笑“是,光凭这一点的确说明不了什么,可接下来我在调查小姜氏的生平时,发现了太多自相矛盾之处。

“你在人前对小姜氏百般纵容,珍宝首饰任其予取予求,仅仅这两个月,小姜氏单是在各家铺子添置衣裳首饰就花去了数万钱,这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极为宠溺这位新娶的娇妻,可无论坊间还是你们荣安伯府,关于小姜氏的那些流言蜚语就没断过,坊间的议论你或许管不了,府里这些污糟流言传了这么久,你不可能全然不知情,听说伯爷这一年多来身体抱恙,府里的事一直是宋大哥在打理,荣安伯府治下甚严,你却连一个中伤主母的下人都没惩戒过,这只能说明,你面上再怎么伪装,内心深处也根本没想过维护小姜氏。”

“面上百般疼爱小姜氏,却任由谣言伤害妻子,这岂不是自相矛盾”蔺承佑道,“前两日我去东西两市几家铺子打探,几位店家都说当年大姜氏还在世时常见你陪伴她出门,除了陪着做衣裳挑首饰,连大姜氏爱吃的那几家胡肆也如此,那家专做驼峰炙的胡肆老板至今还记得你和大姜氏,说是你和大姜氏情同胶漆,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恩爱夫妻,可惜恩爱夫妻未到头,成亲才四年大姜氏就走了。”

宋俭神色不变,喉结却涩然滚动了两下。

“与此同时,我也打听到了小姜氏生前爱去哪些铺子,比如西市的香料铺、福安巷的念兹楼、东市的锦云瀑,奇怪的是这些店铺的主家都说从没见你来过,即便去年刚成亲的那阵,你也一次都没陪过小姜氏。对待前后两任妻子态度如此不同,哪个是真情哪个是假意,岂不是一目了然银钱你可以给,陪伴出门却需要在人前做出种种恩爱姿态,所以明知这样做更不会让人起疑心,你也一次都不肯做。因为你做不到,对不对宋大哥。”

宋俭依旧没接话,眼里的恨意却微妙地涌动起来。

“那晚我在荣安伯府碰到大宋大哥的大郎和大娘,当时时辰已经不早了,两个孩子却还在等阿爷带他们入睡,我和严司直都觉得奇怪,小姜氏是孩子们的亲姨母,嫁入府中一年多,孩子们照理习惯由她陪伴了,即便小姜氏出了事,也还有乳母照拂。事后我让严司直上门询问大郎和大娘的乳母,乳母们都说,自从大姜氏去世,孩子们一直是宋大哥亲自带着入睡,哪怕后头又娶了小姜氏,宋大哥也照做不误,有时候太晚了,就顺势歇在孩子们的房里,只偶尔要去禁军当值时,才会让乳母们哄睡,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小姜氏才能过来照拂一下,因此孩子们一到晚上就找阿爷,反而与这位亲姨母并不亲近。

“这件事又透露了两个疑点其一,宋大哥与小姜氏似乎没有面上那么恩爱,否则不会因为哄孩子们入睡就忘了回上房;其二,宋大哥你明明那么喜欢孩子,小姜氏怀孕为何不见你多陪伴她

“越往下查,疑点就越多。

“那日贵府一位下人听说凶徒并未落网,担心自己被凶徒盯上偷偷跑出来给我送信,说小姜氏怀孕之后,突然就变得疑神疑鬼了,即便大白日午歇也要唤一堆人陪伴,你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不得不找人上门来做法。我听到此处,忽然生出个念头,我原本一直以为小姜氏是因为做过亏心事才会心虚怕鬼,可如今想来,她是不是怀疑自己做过的事情已经泄漏了,担心你报复她才会日夜不安毕竟夫妻之间的种种,瞒得过外人却瞒不了自己,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所以那日你说去香料铺接她,她才会那样高兴,她以为你终于对她动了心,说不定日后不会再对她那样冷淡了,却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个死局。”

说到此处,蔺承佑深深看宋俭一眼“说实话,这两日我虽然一直在布局,对于能不能引你们上钩却没多大把握,因为幕后那位真凶每回杀人取胎时都会易容乔装,就算受害者的魂魄找回生前记忆,此人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泄露,所以在布局嫁祸舒文亮时,为了让那个局看上去更逼真,那人甚至把月朔镜放入舒文亮尸首的衣裳里,可你就不一样了。

“你与小姜氏朝夕相处,她怀孕后那样害怕,说明在出事前就已经起了疑心,加上那日她因为你的缘故在香料铺等了那么长时辰,纵算再糊涂,临死的那一瞬间也该猜到了一点真相。等我想通了这一点,才笃定你会上钩。果不其然,你听说我从同州回来便要施法助镜中的冤魂残魄回归原处,担心小姜氏的鬼魂恢复记忆之后会在我面前透露真相,终于决定兵行险招,尤其是因为犯人越狱的缘故改由严司直去同州,对你来说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事到如今,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你既然这样担心会查到自己身上来,为何要”

蔺承佑默了默“宋大哥,这样做值得吗”

宋俭脸色愈发苍白,嘴边却慢慢浮现快意的笑容“你刚才只猜对了一半,姜越娘怕的不是贞娘的鬼魂,因为贞娘在四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我之所以夺镜,也不完全是怕你查到我头上,而是我不想让姜越娘这贱人找回残魄重新投胎。”

蔺承佑一怔。

“贞娘最后一次怀孕时,姜越娘说要亲自照拂姐姐主动跑到府里来住,大约是看到我与贞娘恩爱缱绻,而贞娘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上品,这贱人就起了妒意,屡次在她姐姐面前叹气,说姜家门第寒微,阿爷至今未在朝中谋取到功名,日后她要嫁人,还不知会嫁给怎样一个落魄书生。为了此事,她恨不得日日烧香拜佛。”

宋俭苦笑了一下“世子想必也听说了,姜家门第寒微,当年我爷娘原本不同意我娶贞娘,是我坚持要娶她的。”

那一年宋俭同几位友人去西郊狩猎,纵马到一家寺庙门前时,不小心冲撞了刚从寺里出来的姜氏父女,姜书生因为躲闪不及,手里那篮香梨当场被马蹄撵得稀烂。

宋俭当时年少骄纵,怎会将一篮梨子放在眼里,纵马要离去,姜贞娘却拦到马前,不卑不亢逼他下马道歉。

他本以为这小娘子诚心拿乔,故意在马上逗了她几句,后来才知这个姜贞娘一贯如此,谦和正直,见识历来不输读书人,左邻右舍无有不喜欢她的,而且姜家虽然清贫,姜贞娘的阿爷却是饱读诗书一身傲骨,姜贞娘的字和书都是她阿爷亲手教的,性情也与她阿爷如出一辙。

来往了几回,宋俭原本存着戏耍之心,结果到最后,反倒是他自己一头陷了进去,他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固执可爱的姜贞娘,想方设法娶她进门。

也就是那时候,宋俭才知道贞娘那个叫越娘的妹妹其实是她叔父家的孩子,因为父母早亡,自小被姜家收养,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姜越娘性情与姜贞娘全然不同。

姜越娘在府里一住就是五六个月,直到姜贞娘临盆那日都伴在贞娘左右,平日倒是很老实,很懂得拿话给她姐姐解闷,待宋家的大郎和大娘也甚有耐心,宋俭还与妻子说,她这个争强好胜的妹妹在姐姐身边待久了,倒是把性情养得好了不少。有一回宋俭从宫卫回来已是半夜了,路过花园时,看到贞娘在树下坐着,他以为贞娘身子不舒服,惊得赶忙上前,走近才发现是姜越娘,姜越娘涂脂抹粉,穿着姐姐的衣裳在树下坐着,看到宋俭就说她觉得气闷来园中走动走动,说完这话就拔腿走了。宋俭当时并未多想,事后才明白,姜越娘早就起了不堪的心思,她贪图富贵,在府里住久了,不只一次说过羡慕姐姐,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姐姐那样嫁入高门,却又因为争强好胜不甘心嫁给庶民,于是就想出了那道毒计,人人都说她与贞娘越长越像,或许姜越娘觉得,只要她能取代姐姐,宋俭就能像对她姐姐那样对待她。即便宋俭不娶她,她也不用因为眼热姐姐的富贵,日夜被嫉妒所折磨。

“贞娘临盆前,稳婆们都说绝不会出岔子,大郎和大娘就是这几个稳婆接生的,当年生得颇顺利,有她们这话,府里的人都放了心,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贞娘会生得那样艰难,她在房里哀叫了两日,我也在外头煎熬了两日,她每喊叫一声,我就觉得有把尖刀在心上割,期间稳婆好几次跑出来告诉我,说贞娘宫缩有些乏力,但也不至于生不下来,一再地叫我放宽心,到后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才慌忙跑出来让我去请奉御,我连夜去请奉御,却因为耽误太久,奉御看了之后只说回天乏术,我自是不肯相信,闯入房里看贞娘,我看到,看到贞娘她”

宋俭话声戛然而止,因为热气和眼泪堵在了喉咙里,把后面的话都压了回去。

他看到妻子的脸色比纸片还要白,而床上全是殷红的血,一拨稳婆们忙着止血,另几个干脆拿盆来接,可是那血流像是没有尽头,淅淅沥沥,蜿蜒如鲜红的河,贞娘眼睛大睁着,喘着气茫然找寻着什么,听到丈夫的声音,她把下巴微弱地抬了起来。

宋俭心仿佛被重锤击中,跪到床边把妻子搂到怀里,仓皇用脸颊贴她的额头,发觉妻子的体温比冰还要冷,他五内俱焚,忙用手臂圈紧妻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一边目光四处在房中找寻奉御的身影,一边大声询问自己能做什么,可无论他怎么发问,都只能换来奉御的摇头叹息。

宋俭心魂俱散,眼睁睁看到妻子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绝望,贞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断断续续对他说“我舍不得你和孩子嫁给检郎这四年,贞娘日日都欢喜,只恨此生福薄,不得当之,愿有来生,再与”

宋俭眼泪滂沱而下,这刻他才知道,当一个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脊背都会痛得弯下去,他搂着妻子冰凉的尸首哀哀哭着,几乎痛断了肝肠。

事后稳婆怕被追责,一径说她们事前反复检查过贞娘的胎位和产道,论理绝不可能有问题,为何会死活生不下来,她们也不明白,因为这句话,宋俭才对贞娘的死因起了疑心。可无论两位奉御怎么查,都没发现贞娘的饮食上有问题,加上贞娘从不与人交恶,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害她,查到最后,连宋俭都死心了。

没过一个月,荣安伯夫人也因为儿媳的死导致病情加重去世了。办完丧事一个月,宋俭因为想妻子想得发狂,跑到附近的一家道观,说想见贞娘一面,求道长做法将贞娘的魂魄请来,道长叹了口气,答应帮宋俭设坛作法,怎知忙活了许久,一直没能召来贞娘的魂魄,那位道长便说贞娘走的时候并无挂心之事,已经重新投胎了。魂魄不在世上,自然无法召来。

宋俭听了不肯相信,贞娘最挂心不下他和两个孩子,就算人鬼殊途,她怎么也会回来看他们一眼。后来他接连请了几家道观的道长来看,得到的都是同样的说辞,宋俭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好怅然作罢。

“这期间,那贱人声称探望外甥,陆续从华州到来府里住过几回,前面倒还算克制守礼,后头便精心穿戴好了,屡屡装作无意与我在府里相遇。我虽然察觉了她的心思,却也没想到贞娘的死会与她有关,毕竟贞娘是她姐姐,生前还待她那样好。”

宋俭摇摇头冷笑几声,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透骨的恨意“我后来才知道,这世上有人的恶意就像深渊,恶到超出你的想象。一年多前,某一日我在外头回来,半路突然有人拦着我,对我说,前几日有位小娘子去某家道观抽签化灾时,在私底下说了些不得了的话,恰好被这人听到了,怀疑我妻子的死有问题,特地前来告诉我。”

“这个人是不是”蔺承佑说出一个名字。

宋俭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了然道“也对,你都能查到我头上,想来早就知道那人了。那人心怀不轨,而我心有所求,我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为了求证这件事,即刻赶往华州潜到华州岳丈府里,结果在姜越娘的房里搜到了一整套巫蛊之术的器具,这贱人一心想求一门好姻缘,以往就常到各家寺庙道观去烧香,也不知从哪学来了一套巫蛊术,由此打起了害人的主意。为了谋害贞娘,贱人在贞娘临产那日招来了几个怨气重的小鬼,小鬼坐在床上,活活把贞娘拖得元神耗尽,小鬼吸取到了贞娘母子的精元,也就如愿遁走了。可笑的是我们查遍了贞娘的膳食和药饮,却没想过害死贞娘的是这种恶毒至极的伎俩。

“我从华州回来后,那人又找到我,让我把姜越娘藏在房中的那套法器拿出来,一看就忍不住叹口气,说我三年前之所以招不来贞娘的魂魄,是因为害死贞娘的小鬼名叫伥鬼,此鬼最能吸食魂魄,贞娘既是被伥鬼所害,想来魂魄已经拼凑不全了。又说那贱人要么怕贞娘的魂魄找回来故意如此,要么就是不清楚使这种招鬼术害人也会给自己招来横祸。”

“那人说完这话,知道我并未全盘相信,就对我说,是或不是只需亲眼见一见就是了,过几日我就亲眼看到姜越娘上香许愿,同时还亲耳听到她低声许愿,她来来去去只有两个愿望早日嫁给宋俭,姐姐早日找回残魄投胎。说完这话,她将身上所有的银钱都取出来做化灾之用。”

这一幕落入宋俭眼中,他心脏仿佛当场被一把利刃给搅碎了,他因为贞娘临终前的那番话,始终怀有一丝希冀,就是贞娘会在冥冥中等他,夫妻二人今生缘分已尽,至少还能求个来生,可他万万没想到,贞娘不但就这样葬送了性命,死后还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日之后,宋俭日日夜夜都在盘算,怎样才能让这贱人死得比贞娘痛苦一万倍,怎样才能让她也魂飞魄散,不如此,又焉能消他心头之恨。那人看出宋俭心中所想,趁机说自己倒有个好主意,不但可以让姜越娘付出惨重的代价,而且确保官府绝不会查到宋俭头上来。

宋俭自然知道此人心怀叵测,并未马上答应,可等他回到府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妻子临终前那张脸,他想不明白,贞娘生前那样好,为何落到这样的下场,他只要想到她被害得没法重新投胎转世,心就绞成一团,就这样被心魔折磨了好些日子,他按耐不住去找那个人,说他答应做这场交易,前提是一定要保证姜越娘死得极惨,而且魂无归所。

那人便说,她姜越娘做下这样的恶事不就是想嫁给你宋俭吗,何不马上把她娶进府,叫她以为自己如愿以偿,实则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哪知这时候姜越娘却突然不来长安了,宋俭令人去华州暗中跟踪了姜越娘十来日,这才知道,姜越娘等了三年一直没能等到嫁入荣安伯府的机会,认为自己不能再一味耗下去,便与华州一位豪绅的公子眉来眼去,几月下来两人早已珠胎暗结,姜越娘以为自己有个侯门姐夫,那豪绅子弟冲着荣安伯府的面子都会上门娶亲,怎知豪绅公子迟迟不肯求娶姜越娘,姜越娘气急之下暗中买了好几副滑胎药,看样子似乎准备滑胎了。

宋俭听了这话,唯恐其中生出变数,便给姜越娘写了封信,说两个外甥思念姨母,盼姨母来长安小住。

“那贱人果然舍下那豪绅公子,改而来了长安,或许是知道不能再等了,且这次又是我主动去信,她没再像以前那样先按耐几日,而是一来就假装在廊道里与我相遇,我想到贞娘临死前的惨状,恨不得将这贱人千刀万剐,当晚我佯装醉酒去她房里,姜越娘果然未拴门闩,我假装醉得厉害,一进门就倒在地上,就这样睡了一晚,这贱人也当真可笑,干脆把床被弄皱,又在床上弄了血,第二日等我酒醒,就羞答答说我昨晚对她如何如何,她如今失了清白,问我怎么办。

“我顺势说娶她,还说即日就会上门求亲。怎知这贱人想是怕成亲后我起疑心,没等我把她娶进门,就偷偷吃了堕胎药把胎滑了。她这一滑胎,动手之日只好又往后推迟了,据那人说,要找的孕妇非得自己也做过恶事不可,姜越娘这样丧尽天良的怀孕妇人不好找,多等几月也值得。只是如今有一个麻烦,成亲后我不曾碰过这贱人,这贱人如何再有身孕。更可笑的是,这贱人以为我对她冷淡是因为忘不了贞娘,竟想方设法把贞娘身边的人和事全都挪出了上房,我恨意横生,几乎一刻都不能等了,但要依计杀姜越娘,前提得让姜越娘怀孕。

“那人说如果我觉得面对姜越娘恶心,这事可以交给他们来办。姜越娘因为我不肯碰她,老担心我在外头另有妇人,于是故技重施,跑去求签问卜,每回在外头厮混一下午,再回府把一包药下到我的茶盏里,我心知肚明,趁她不注意把那药倒入她自己的茶盏,等她睡着了,我再去大郎和大娘房里,没多久这贱人果然怀了孕,或许是自觉地位稳固,日日在外招摇过市,那人看时机成熟,便和我正式谋划布局杀人的事,事成那日”

宋俭突然笑了起来,眼里隐约可见泪花“我到西市的香料铺亲眼确认了姜越娘的尸首,那是这四年来我活得最痛快的一天。明知贞娘早已魂无归处,仍跑到贞娘的牌位前上了三柱香。”

说到此处,他眉头舒展,笑声益发遏制不住,然而笑着笑着,那笑声又变得莫名苦涩“有时候大郎和大娘对我说想阿娘了,我就告诉他们,有什么话到阿娘牌位前说一说就好了,阿娘都会听见的,大郎和大娘信以为真,跑到贞娘牌位前,兄妹俩叽叽喳喳一说就是半个时辰,每到这时候,我都心如刀绞,因为我知道,这些话他们阿娘早就听不到了。”

他仰头望向幽暗的夜空,脸上有些茫然“我总算如愿以偿了,可这又如何,我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事告诉贞娘,我难过了她不知道,我高兴了她也不知道,孩子们长高了她不知道,孩子们摔跤了她也不知道,以后永生永世,我都没有与她重逢的机会了,你说”

他眼中迸发切骨的恨意,重新把视线投向蔺承佑“你说我怎能让你们把月朔镜中姜越娘的残魂放出来连这贱人都能找回残魄重新投胎,那我的贞娘呢谁把贞娘的残魄还给她”

他声音凄厉,震荡着每个人的心魂,蔺承佑舌根发涩,竟不知如何接话。

宋俭痴怔了一会,忽又回过神来,从怀中取出月朔镜,冷笑了几声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刚才问我后不后悔,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哪怕再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样做”

他说着目光一厉,手中顷刻间灌满了内力,两手一抻,便要将镜子一掰两断。

可没等他发力,夜空里忽然凌空射来一根箭,箭尖直指宋俭,眼看要贯穿他的胸膛,蔺承佑反应远快于众人,当即甩出银链,可到底迟了一步,宋俭内力已算不差了,却被那箭上灌注的大力带得往后一倒。

蔺承佑心猛地一沉,顺着那暗箭来临的方向追出去,口中道“救人”

真凶此刻去了大隐寺,照理绝不可能来暗算宋俭,所以这箭绝不会是真凶射出来的,可见真凶后头还有人,动手暗算宋俭,莫不是怕宋俭泄露什么。

追了一晌,对方果然渺无踪迹,他担心箭上喂了毒,忙又折回去,金吾卫们已经把箭矢剪短,背起宋俭埋头飞跑,蔺承佑提气追上前,仓皇中一瞥,果见宋俭面若金纸,他心道不好,忙从怀里取出一粒清心丸给宋俭喂下去,随后将宋俭挪到自己身后,提气狂奔起来。

“我带你去尚药局找余奉御,他最善理毒,一定会有法子的。”

宋俭伤得很重,一味低低地咳嗽,良久,他勉强笑了笑“不成了,我猜是那人幕后之人动的手,一旦射中了,绝不可能留下活口。再说即便我能活,也逃不过朝廷的重责,我只是只是舍不下大郎和大娘,阿娘没了,如今阿爷也因为被心魔所困,无端枉送了性命”

蔺承佑喉结滚动,断喝道“你虽犯下了重罪,但圣人心地慈厚,弄明其中原委,或可酌情减免刑罚,只要活着,万事都可以想法子,真要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宋大哥,你看在大郎和大娘的面上挺一挺。” ,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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