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数碗酒的萧怀奕,头开始晕乎起来,乍一抬头,见桌上空空的,只剩了烟织。他半睁着双眼起身,喃喃道:“忘忧呢……她去哪了?”
云烟织道:“阿姐出去看洛公子了。”
萧怀奕颓然坐下,又是一碗酒灌入。微攥拳头,醉意朦胧道:“洛君良,洛君良,怎么又是他,怎么都是他……”
他蓦地伏在了桌上,念念叨叨着什么。云烟织要扶他去客房歇息,萧怀奕忽的又直起身来,强打着精神朝院里走去。见他步伐踉踉跄跄,云烟织紧随其后,萧怀奕转过身,摆摆手:“烟织,你不用管我,我去吹吹风,一会儿就回房睡觉。”
见他神情坚定冷肃,云烟织只得作罢。
在客栈内外寻了几遍,都没见到忘忧半个影子,萧怀奕酒意上头,混着几分懊恼和烦躁,一拳砸在回廊的柱子上。眼角余光瞥见了回廊尽头一角青衫。
云忘忧正脸色凝重,愁眉深锁。听得响声,转头就看见萧怀奕摇摇晃晃地奔向自己,急切切地,步伐不稳。她迎上去,将他引到廊前石凳坐下,道:“怀奕,怎么醉成这样还到处乱走。”
萧怀奕一声不吭,云忘忧道:“走吧,我扶你到你房门口。”
萧怀奕扯住了意欲起身的云忘忧,面上没有了时常挂着的笑意:“你从谁的房间里出来呢?这么久,你去哪了?”
云忘忧道:“我来找星维命主问些事情。师弟,你今天是怎么了,喝这么多酒。走吧,回去歇着。”
“你坐下。”萧怀奕没有控制力道,猛地拽回了再次起身的云忘忧。云忘忧一个趔趄,险些倒入他怀里,她极力稳住了身形,避开他,端正地坐在了另一个石凳上。
“我有话跟你说。”萧怀奕手攥得紧紧的,有些不敢面对眼前的人。半晌,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晕染了醉意的眼眸,一片混沌迷离,定定地,眨也不眨地看进云忘忧的眼里。平日里爽朗高亮的嗓音被他压得低低的:“你,是不是喜欢洛君良?”
云忘忧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了神,她很快摇了摇头。静默片刻,又缓缓道:“我不知道。”
胸腔内的灼烧直延伸到萧怀奕的脑内,他觉得意识更加混沌起来。这样的回答也许比十足的肯定让他好受一点,他眼里氤氲了雾气,一阵阵上涌的酒意淹没了他,他僵坐着的上半身忽的向云忘忧倾过去,沉重的头斜斜地靠在了云忘忧瘦削的肩头。他阖上迷蒙的双眼,颤声道:“可我喜欢你啊……忘忧,你知道吗?”
沉默片刻,云忘忧道:“怀奕,从小到大,你都是我师弟。”
“是啊,可是从小到大,我都喜欢你。”萧怀奕脑中昏昏沉沉,觉得明明在身边的人,声音却悠悠远远的,听得不太真切。
云忘忧将他头扶正,抽出了肩膀:“怀奕,你知道何为喜欢吗?”
她认真道:“我喜欢你和烟织,因为你们于我而言是家人。也许你刚才所言的喜欢,也是在此基础之上的喜欢。”
萧怀奕此刻不清晰的头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只好用力地摇了摇头。
云忘忧声音柔和些许:“怀奕,我问你,你喜欢烟织吗?”
萧怀奕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出现了娇俏可爱的影子,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云忘忧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容:“烟织她很在意你,是真正的心悦喜欢,你怎么还没有看清呢?”
“对我,那也许是你的错觉,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突然间,你觉得我和君良走得近,所以你心里才会有失落,会生气。”云忘忧半是安慰道。
萧怀奕恍恍惚惚间听到了这个名字,又定定地看向了面前清澈如水的眼睛,认真无比道:“这个人真讨厌,你不许关心他,不许喜欢他!”语罢,他沉重的眼皮将合不合,萧怀奕终于觉得仅有的那一点清明也失去了。
云忘忧将醉意深沉的萧怀奕扶到了房门口,唤了客栈内的小伙计搀他进去歇下。
一路无言,云忘忧缓步回房,经过烟织的房间,听到了里面低低的啜泣声。她心弦紧绷,意欲推门而入,手却在半途停了下来。烟织总是不离开怀奕半步,又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醉酒乱走。方才怀奕的话,烟织应该也听到了吧。
沉默许久,烟织的哭声像是一刀刀割在她心上,她终于推开了那扇门。趴在桌上默然淌泪的烟织看见来人,忙跑着伏在了榻上,用被子牢牢地罩住了自己。
云忘忧合上门,走到了榻前,坐在床沿上。她伸出手,轻拍在被褥上,一下一下的像小时候那样,温声道:“烟织,有什么都跟阿姐说好吗?别憋在心里。”
裹成一团的云烟织往里挪了挪,避开了她的手。云忘忧叹了一口气:“烟织,我知道,你喜欢怀奕。傻丫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想的,就这样不理我吗?”
两厢无言,过了许久,云烟织终于掀了被褥,眼睛红红地看向云忘忧,沙哑道:“你说。”
云忘忧轻拭去她脸上斑驳的泪痕:“在我心里,你和怀奕都是对我很重要的家人,我只把怀奕当作师弟,并无其他。”顿了顿,她声音低低的:“傻烟织,你从小喜欢他,我都知道。你要更勇敢些,让他知晓你的心意。”
云烟织攥了攥衣袖,黯然道:“是吗?”
她担心酒醉的萧怀奕,一路远远地跟着他,看他疯魔似的找寻云忘忧,又在廊下阴影处听到了萧怀奕的剖白。曾几年少时,那些没有阿姐陪伴的时日,她孤单落寞,后来灵阙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小少年。初见之下,一眼沉沦。
她又有了可以玩笑说话的人,那颗惶惑不安的心重新有了寄托。可她却只能时常看他们二人双双下山历练,只要有阿姐在,那个人便有说不完的话,她的怀奕哥哥便忘了她,所以到头来,形单影只的那一个始终还是自己。
这许多年间,她隐隐地看明白了,他喜欢阿姐。可是她心里仍是抱有那么一丝希望,突然间却让她亲耳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心声,让她看清了事实。她没有勇气再听下去,悄然离开,这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原来比自己想象的难受多了。
她抬起头,神色沉郁:“好,阿姐说的我都信。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云忘忧见烟织不愿多言,将桌上茶水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上:“喝点水润润嗓。”
烟织木然地接过了,云忘忧又陪她坐了许久,才起身回房。走到门外,又想起什么,对她道:“烟织,飞花逐叶极耗意念,修习时切记谨慎,徐徐精进。否则会影响你的意志和情绪。”
云烟织握着茶盏的手越收越紧,她下榻走到门前,声音无波无澜:“阿姐,你是害怕有一天我比你强吗?”
“从前我恳求你教我一点半点术法你都不愿意,说什么我体弱不宜修习。如今我寒疾已愈,飞花逐叶又是爹爹所创的无伤幻术,你还要时时刻刻都告诉我不要精进,难道你非要我做一个无用之人你才开心吗?”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人脸上,想要捕捉到她的神色变化。
云忘忧心里已经掀起了一层巨浪,拍打在心口某处。她压抑住了内里瞬息万变的情绪,面色仍是温柔:“烟织,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云烟织笑了笑:“好。我知道了。”她蓦地转身,重重掩上了门。
门外的人,手足无措地立在夜风中。凉风拂过,吹得眼眶有些疼,泛了潮湿。
翌日。
裙裾翻飞的少女黑着眼圈出了芳机客栈,天色未明,街上早市已经开了。她挑了些精致的糕点小吃,包了两份,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添了一份。回到客栈时,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她将几份糕点交予客栈伙计,自己回了房。
破晓时分,贺廷宣还蒙在被子里做梦,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他趿拉着鞋子,睡意惺忪地开门。客栈的小伙计满面堆笑:“小的还以为客官起了呢,便将这糕点小吃送来了。”
闻到一阵鲜酥香气,廷宣的眼睛慢慢睁圆了,接过鼓鼓囊囊的一包,笑道:“谢你啦。”
小伙计挠挠头:“客官不用谢我,我就是跑腿的,是昨天那个青色衣服,长得漂漂亮亮的姑娘叫我送来的。”
“哦!忘忧姐姐!”笑出小酒窝的廷宣忙穿戴好,咚咚咚地下楼找云忘忧去了。
楼下大堂内没有几个人,天将将亮,客栈伙计们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等着开张。廷宣打着哈欠,估摸着大家都还没起,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正要回房补觉,看见师兄的身影在后堂一闪。他跳下板凳,跟着师兄到了膳房。
洛君良正挽袖净手,俨然一副下厨的架势。廷宣半块糕饼咬在嘴里:“师兄你真的要下厨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呀,我可真是太有口福了!”
洛君良头也不抬:“吃着人家的糕点,你可曾谢过了么?”
廷宣嘴里含糊不清道:“忘忧姐姐没起呢。”
洛君良略一诧异,仍是低头淘菜洗米,廷宣坐在一旁,两条腿甩来晃去,吃着点心,想起什么似的,撇下洛君良走了。
刚出后堂,迎面遇见了溶月,他收敛了神色,正经道:“溶月姐姐早。”
溶月点了点头,问道:“洛公子呢?”
廷宣给她指了指膳房的方向,自己默默地溜走了。到了大堂内,溶辰正从楼上下来,步调轻快,同她身上叮铃作响的玉坠银钏一样活泼。廷宣将手中糕点摊开,让她挑几个尝尝,溶辰亮了亮手中的东西,咯咯笑道:“我也有一份呀。”
后堂膳房内,溶月立在门口看了洛君良好一会儿,洛君良专注的目光才瞥见了她,微笑道:“溶月姑娘,早。”
溶月移步进去,看着台上满满的食材:“洛公子怎么亲自下厨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来帮你。”
不待洛君良发话,她已经扎起了衣袖,帮着他递些食材,辅料。洛君良动作娴熟自然,溶月看着这样一个清俊淡雅的人,做着满是烟火气的凡尘俗事,却仍旧是不染尘埃,风骨凛凛。她潋滟的桃花眼弯了弯:“想不到,洛公子这样的人也会做饭。”
洛君良沉默片刻道:“已经很久未曾做这些事,有些生疏了。”
“以前常做吗?”溶月看向他的侧脸。
嘴角缓缓上扬,洛君良眼里突然蕴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嗯,为了一个人。”
溶月不再看他,转头默默地看着手中择的菜,黯然道:“也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好福气。”
洛君良眼中的温柔一点一点地碎裂:“她,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8就这样过去啦,大家新年快乐。昨天看到文文收到了第一瓶营养液,特别感动,谢谢乐乐小天使=3= 默默无闻地写文码字,有支持的人真的很感恩。
2019,继续做一个讲故事的人。
今日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