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着朝思暮想的女儿, 罗夫人的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林斓却突然胆怯, 她红着眼眶与罗夫人对视一眼后,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与母亲说些什么, 只是迟疑着浅笑了下。
林斐林斏二人没注意到母亲与妹妹面色上的变化,还忙着赌咒发誓, 可惜他们小心翼翼解释缘由的话还没说完,罗夫人便一掀帘子叫了一声“阿文”。
林文原本在车外吩咐众管事小厮搬运带回的各色物件儿,听见罗夫人的声音里隐有悲意, 急忙过去亲自将两个没眼色的弟弟揪了下来, 冷着脸将他们都派去倚岚院里收拾东西。
两个难兄难弟一步一回头期期艾艾的走了,林文单手一撑跃上车辕,就听得里面传来罗夫人幽幽啜泣之声,间或夹着几声呜咽难辨的话语,半晌之后才终于隐隐听到林斓含着哽咽回了句什么。
林文垂眸逼退了自己眼中的点点湿意, 抬手示意仆从们退后, 独自一人默默将车驾到了林相与罗夫人所居的致明院门外,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听着里头说话的声音渐渐轻了, 他才神色柔和的打起车帘, 请罗夫人与林斓两个下车。
罗夫人显然已经搂着林斓哭过一场, 面上的脂粉都叫泪水冲了个干净, 林斓对上林文的视线还有些躲闪,似是为方才在车里落泪一事而脸红羞臊,林文便体贴的别开视线, 只耐心温柔的扶住罗夫人一侧手臂,陪着母亲和妹妹一起进门休息。
致明院上下伺候使唤的下人共有数十人之数,这会儿都由严嬷嬷带着在屋门口给林斓行礼,罗夫人等林斓受了众人的礼之后便让人都散了,只余她们母女清净说话,连林文都苦笑着被她撵了出去。
林斓捧起自己惯用的茶盏,鼻尖嗅着久违的清浅茶香,微微肿起的眼睛又有些发酸,带着点点鼻音含笑说道:“还是母亲身边的人会点茶,我便是带了一样的茶走,冲泡出来却总不是这个味道,倒白白勾着人想家。”
罗夫人正亲自绞了帕子想帮林斓敷一敷眼睛,听着这么一句又险些落下泪来,她红着眼胡乱点了点头,放软了声音:“那阿斓以后就跟娘一起住,娘日日给你点茶,永远都陪着我的阿斓。”
林斓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含着泪抽噎了一下扑到罗夫人怀里亲昵的蹭了蹭,最后却小狐狸似的摇了摇头:“我不在这住着,不然阿爹回来心里怕是要嫌弃我碍手碍脚了。”
罗夫人前些日子休了林相的心都有,嫌弃他碍眼的很,每每想起就有一场气生,这会儿怕吓着林斓,罗夫人只黑着脸强自忍了,没好气的回道:“理他做什么,害了我好好的女儿,且让他去跟他的军国大事过去吧,再别回来。”
林斓一听就知道母亲为自己的事儿没少跟父亲置气,说不得已经把父亲撵出院子几个月没让他回来歇息。她闭了闭眼,将罗夫人搂得更紧了些,借着宽大的云袖悄悄掩去了眼角的泪痕:“阿娘,我已经回来了,您莫要为了我跟阿爹生分了。没有您和阿爹就没有我,若是作儿女的反累得爹娘离心,女儿岂不是大不孝?”
她的鼻音极重,以至于有些字说得模糊不清,只能抬起脸对罗夫人讨好的笑了笑,以哄她开心。罗夫人顺着林斓的意思缓了脸色,心中却更为怜惜林斓这段时日受得苦楚,当真酸涩难言。
林斓也知母亲不过是面上应付,并不会如此轻易释怀,忙清了清喉咙,努力劝说:“您真的不必怪阿爹,这世上能有几人为出嫁的女儿求陛下更改旨意?女儿能随心任性,倚仗的不正是家中宠爱?有您和阿爹在,我便什么都不惧怕。”
在庆平城时不肯受刘家摆布也好,直言拒绝贺清屏也罢,甚至一路南归平安返家,这一步步凭借的都是疼爱她的家人。林斓觉得自己话说得都还算谦虚,能如此为女儿打算的父母放眼朝堂都无有出其右者。
罗夫人却还强撑着啐了林相一口:“要不是那个老东西,我儿样样出色,怎么会挑了那么一户不入流的无赖人家!”
“阿娘,”提到此事林斓心中也觉不自在,却不是对林相不满,她不由叹了口气:“这事儿不怪阿爹,却是该怪我自己多些。”
“当时谢家明里暗里帮谢娘娘递话,其意无需多言,您和爹不肯,我自己也不愿,后来庆国公府那边又出了变故,阿爹说起朝中大事,咱们是都听着的。”
“陛下春秋鼎盛,正是一展抱负之时,那许多人却已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别说爹看着不像话,就是我,也不愿去趟这一趟浑水,是以爹问我愿不愿低嫁安稳度日,我自己便是愿意的。”
世家与新贵之间的倾轧不过刚刚开始,林家虽风光无两,夹在中间许多事却也是左右为难,林斓听多了父亲兄长议事心中已隐约生出些念头,猜测这些开国的有功之臣不必等百年之后怕是就要折损大半,她当时也实在不想因婚配而卷入其中。
“阿爹选了几户人家,会挑中刘家是我自己的意思,”林斓说到此不由暂时忘了心中压着的那些风云变动,面上有些难为情:“我觉着刘家门第不高,要借着阿爹的势才能坐稳爵位,家中定然要对我以礼相待,那人本身又不甚出彩,瞧着忠厚老实,便觉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风流韵事,总能让我舒心度日,谁知道皆不遂愿,实在是我不懂人心看得太浅。”
林斓难过垂眸,趴在罗夫人怀里浅浅叹了口气,实在是气自己识人不明,心疼的罗夫人搂着她连声安慰:“我的儿,你才多大点,哪里能懂那些人的腌脏心思!是娘的错,娘没给你相看好,也怪你爹那个老东西,你不懂,他也不会识人了不成?”
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又被妻子咬牙提起,兴冲冲从官衙赶回来看女儿的林相脚下一顿,祈求的看了一眼目露嫌弃的罗夫人,试探着又往里挪了一步。许久没见女儿,他便是顶着妻子噬人的神色也想过去亲手摸一摸女儿柔软的发心。
赏心殿里,另一位父亲却后退了两步,苦恼的看了眼青松似跪在地上的儿子,挠了挠脸又问了一遍:“如意啊,你说你想娶谁?”
“儿子想娶阿斓,林相林文若先生的独女林斓,”提到林斓的闺名,贺芝眼中自然而然升起几分笑意,肖似母亲虞美人的面庞仿佛有微光浮过:“还请父皇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贺芝: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
林斓:嗯?
贺芝:姐姐同意的话,我才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