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帝磨了磨后槽牙, 认出贺芝这个小王八蛋写字的纸是他先前送去蒹葭宫的, 深吸了几口气忍下一撕两半的冲动, 缓缓把卷轴搁在了案上, 展开仔细读了一遍。
读完他半晌没说话, 许久才咳嗽了一声,对张明明摆了下手:“去请六殿下过来, 就说他这孝心送的好,我心甚慰,让他过来领赏吧。”
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听得墙边一溜内监宫女都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显德帝拿起镇纸抛了两下, 还是撇了回去。
张明明恭声领命,起身时特意瞄了一眼显德帝的面色,见他果然气得脸都歪了,想了想还是小心劝了一句:“奴婢这就去请六殿下过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显德帝哼了两声:“怕什么, 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保重着呢。你个老货要是敢徇私放走那个小王八蛋, 我就把你发配去蒹葭宫伺候。不许惊动虞美人, 记得了?混账东西, 他老子我为了给他讨媳妇把老脸都搭上了, 收拾他一回不是天经地义?”
张明明自然是连声附和, 回头再到蒹葭宫见到贺芝时便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顺便与自己的几个徒弟一起把贺芝围到了当中。
贺芝正似模似样的在廊下帮着虞美人浇花修枝,张明明他们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去, 虞美人几乎是立刻就从榻上起了身走到门边,黛眉微蹙看着众人:“又有何事?可是陛下又要召见如意?”
方才显德帝召见贺芝跟张明明嘀咕了几句不肯动弹,虞美人就晓得怕不是什么好事,后来贺芝闹着写了幅字送过去,虞美人远远瞥了一眼见字迹遒劲有力颇有风骨,也没多管他们父子的事儿。
结果显德帝这么一会儿功夫又派了人来,她就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贺芝片刻,总觉得自己生下的这个臭小子八成不仅没给他父皇服软,反而还凑上去添了把柴火。
虞美人的眼中尽是狐疑,贺芝缩了缩脖子还是想着趋利避害,努力温良乖巧的笑了笑,神色肯切的求救:“阿娘,父皇有事传我,可是儿子想再陪您一会儿。”
林相不肯点头应下亲事,他脑子一热还送了那么幅字去,这会儿去觐见肯定少不了一顿骂,只要能再熬一会儿,等他父皇消了气,再见面就好糊弄多了。
等贺芝可怜兮兮的说完,张明明也对着虞美人俯身行礼:“奴婢拜见虞娘娘,娘娘金安,陛下才见过林相,确实想传殿下过去说几句话。”
虞美人晓得显德帝最近一直为几个皇子的正妃人选烦恼不已,而自己这个也着实给他老子出了个难题,凝眉思量片刻后干脆意兴阑珊的翻了个白眼。美人依旧极美,贺芝却看得心都凉了。
果然虞美人下一瞬就直接转了身,随意摆了摆手留下句“好生陪你父皇说话”便扶着张嬷嬷回去歇着了,摆明了是打不死就不会再管。
虞美人头都没再回一下,张明明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扶着贺芝的手臂往外走,贺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是脚下不免磨蹭起来。
贺芝是皇子,他慢,奴婢们只有更慢的。张明明轻轻瞟了眼后头跟着的张大宝等人,几个认下的子孙便乖绝的落得更远了些。
张明明这才又微微露出个笑模样,扶着贺芝的手臂轻声道:“殿下向来懂事明理,这一回陛下也不是真的恼了您。只是若非两情相悦,陛下是不会为儿女心事寒功臣之心的。”
言尽于此,蒹葭宫与赏心殿离得也不远,张明明随后一路都谨守本份,规规矩矩的送了贺芝入内,便恭谨的退到了显德帝身后。
显德帝面前还摆着那幅《莫生气》,见贺芝神色乖巧的进殿行礼,他不由咧了咧嘴,用力算着卷轴露出了大半口精心保养的牙:“舍得来给为父请安了?老子为了给你娶媳妇又吓跑了林文若,这么一大摞奏本都没了人一起参详。一会儿老子还要听那几个老东西来给老子念经,没了林文若他们吵吵嚷嚷大半日也定不下个屁来,明儿又是大半天。你说说你这么有孝心,为父赏你个什么好?”
想到林相不在场时几个重臣争执不下进而引经据典互相辱骂先人直至有人斯文扫地的模样,显德帝就觉得自己脑袋突突疼得厉害,再一想他不仅不能动手还要挨个安抚臣子,怒气一下子就顶了上来,他重重一按御案起了身,迈开步子就下去抓贺芝。
贺芝头皮一炸,看着显德帝龙行虎步急不可耐的模样急忙一撩袍子就跪在了地上,中气十足的高声道:“儿不要赏赐,儿愿为父皇分忧!儿这就去林相府上把人请回来!”
他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快,显德帝堪堪在他身前住了脚,眯着眼瞅了他半晌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如意果然很有孝心,那就由你去请林相回来吧。请不回来也不要紧,总有法子。”
当然想法子之前要先把惹祸的孽障抽一顿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贺芝满心都想着去求得林相首肯,最好再见上林斓一面,也没注意显德帝眼里的精光,听到他痛快应了便立即喜笑颜开,大声领了命就想往外走,不防一侧身就有劲风从后袭来,他再想躲避已然晚了,到底重重吃了一脚,身子一扑摔出了赏心殿的门槛。
显德帝这才神清气爽的收了龙脚,慢慢踱步回去看那些满篇之乎者也的奏本,听着贺芝起身时抽气的声响还嘿嘿笑出了声。
张明明看得眼角一抽,心知这是丑女婿头一回登岳家门,等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问了句是否要让人服侍贺芝换身齐整衣裳再出宫,显德帝却摸着胡须摇了摇头:“换啥?反正去了也是挨打,这一身正好。”
想着自己还抢在了林家人前头,显德帝不由又笑了几声,看着眼前狗屁不通的奏本都觉顺眼不少。
而林家父子也确实没有辜负显德帝的期望,一听是六殿下贺芝登门拜访,刚回到家中还没吃上盏热茶的林相直接就瞪着眼睛摔了扇子:“不见!让他走!”
一旁端坐的罗夫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叫住了抬脚就要去大门口撵人的管家:“请六殿下进来,别听老爷的,他这是老糊涂了。”
管家深知家中究竟是谁做主,都没再看林相一眼就领了罗夫人之命而去。林相一口气闷在心头也不敢说,只能讪讪得摸起扇子又扇了起来,以解心中烦闷。
罗夫人一想起女儿的亲事就有气,见状也懒得宽慰林相几句,只冷哼一声:“扇什么扇,这才几月就挥把扇子来晃得人眼晕,不就是陛下想把阿斓许配给六殿下吗?你在家躲着不见人是个什么道理?他进来了又如何,还能带着宫卫抢亲不成?”
林相手上一顿,默默把扇子搁到一旁后便垂头老实听训。只是他虽觉罗夫人说得句句在理,左思右想还是难以放心,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说得极是,可你也知道那贺如意从小就歪缠阿斓,长大了更是不要脸皮,这放了他进来,简直就是开门揖盗啊,他一肚子坏水,定是不安好心!”
说不定半路就想跑去倚岚院,滋事惊扰他的宝贝阿斓。
林相深知贺家男人那一脉相承的德性,即便贺芝生了一副好面孔,那也是显德帝的儿子,定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不要脸。
罗夫人晓得林相这是没看中贺芝这个女婿,可她心中另有打算,自然不会把贺芝拒之门外,便也只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敷衍道:“怕什么,阿文他们兄弟今日不都在家里?让他们去招呼六殿下就是了。”
说着,罗夫人也不管林相想说什么,只对下首跃跃欲试的三个儿子微一颔首,吩咐道:“去吧,若是六殿下没有诚意,你们阿爹与我年纪大了,不见客也罢。”
这便是任他们施为了。
百花宴后刚刚带着随从把两个弟弟打了一顿套出了实话的林文温文尔雅的起身,便拎着林斐林斏回院子换衣裳取家伙去了。
等贺芝强撑着腰上腿上的伤步伐稳健的随林家管事进来,林文兄弟三人已拎着棍棒一身戎装等在了二门外。
一见向来要好的林斏也站在林文林斐身边拎着棍子笑得不怀好意,贺芝就晓得眼前又是一顿好打。他心里哀叹一声,默默念了两遍林斓的闺名,便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抱拳一一与林家兄弟三人见礼。
林斏本能就想回礼,只是他身子刚刚动了一下后背上就挨了林斐重重一掌。他吃痛之余急忙去看一旁的两位兄长,见大哥林文正扯着嘴角回以假笑,他便也学着二哥林斐做了个怒目金刚。
林文这才满意,仪态风流的往旁边一让,示意林斐林斏上前:“久闻六殿下武艺精通,阿斐阿斏他们二人慕名已久,难得殿下拜访,正好向殿下讨教一二,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不吝赐教四字轻飘飘落入贺芝耳中,他望了望林斐林斏两个,心内一嗤。若真赐教了,媳妇还能是他的媳妇?他们想得倒是美。
贺芝一眼就瞧破了林家兄弟的诡计,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抚了抚衣袖,便神色坚毅的走了过去。
受了好一番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贺芝:我是上门来求亲的,随便为难我!
林文林斐林斏: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