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在前朝时便不比陈谢等势大,族中子弟近些年也不曾出个林相或陈大老爷那般撼动风云指点江山的人物, 是以王家虽也封了侯爵, 王老夫人却不像陈皇后之母有额外加恩的封号及随时出入宫廷的敕令。
即便王妃递了口信出去, 王老夫人也需先命人递命妇表笺到坤仪宫, 得了允准才能在陈皇后定下的日子入宫。
幸好陈皇后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拿捏宫妃, 王老夫人的表笺递进去不过两个多时辰,就有宫中内侍官到王家传懿旨, 请王老夫人第二日一早进宫。陈皇后还特意命内侍官传话,道是老夫人若是欢喜可同王妃用过午饭再归家, 想带儿孙入宫侍奉也可, 不必再特意请示。
王老夫人连呼三声娘娘仁爱, 她拿帕子抹了抹眼, 神色恭敬的对着皇城的方向拜了三拜,才在内侍官的再三推辞之下住了脚,没有带着一众媳妇孙女一直将人送到二门处,而是改由几位管事替她们尽了心意。
等陈皇后宫里的人离了府,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大老爷之妻俞夫人才低声说道:“娘娘慈爱公正,真是一大幸事。”
自从王林华在外犯了事, 本就寡言的俞夫人愈发消沉,前些日还曾脱簪素服请辞过掌家之事,还是王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疾声厉色再三强调嫡长一房守家业的道理,才打消了俞夫人的念头。
见最近木头似不言不语的长嫂终于在人前主动开了口, 王二老爷之妻陆夫人顿时含笑退了几步, 借口去看留在院中养胎的儿媳林心, 只留了俞夫人一人在王老夫人身边。
王老夫人面色淡淡,虽未当众扫俞夫人的面子,却也没接她的话,任由她搀着自己回了房,才挥退了一众丫头嬷嬷,抬眸打量了这个大儿媳妇一会儿。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带林华入宫吧?”
俞夫人心中明白婆母应当是看出了她的打算才故意不予理会,正自坐立难安,不想王老夫人突然将话挑明,她犹豫片刻,到底慈母心肠压过了那股子怒其不争的恨意,缓缓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是媳妇的错,把堂堂王氏淑女教导成了这样,行事卑鄙,人品下流,”俞夫人面色一片惨白,深吸了几口气才说了下去:“即使现如今外头大都说谢氏女儿的不好,可我却不能装糊涂,这事分明是林华挑唆哄骗在先。”
此事牵涉两位殿下,王林华当日被太监近卫送还时,王老夫人便吩咐王大老爷直接将人锁到了院中,一不准人探望,二不准任何人过问丑事缘由,自己也一直在院中领着其他几个孙女抄经养性,只当家中没有这个人。
可俞夫人晓得王老夫人定然早就将事情经过梳理清楚,正如她也查问到了王林华的愚蠢算计一般。
王老夫人果然微微颔首,垂眼叹了口气,手上拨动念珠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你是我亲自求来的宗妇,品性为人可以说无一处不好,此事倒无需太过自责。可惜林华虽有谋算却无大智,自以为可做渔翁却不过是只黄雀,确是辜负了我们多年的期许。”
眼见俞夫人面色越发苍白,王老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心腹嬷嬷把人扶了起来,才略带感慨地说道:“法理不外人情,你一向处事公允,但林华是你最疼的幼女,你心生不忍也是人之常情。她再如何,总是我的孙女,宫里娘娘的侄女,也是陛下赐婚的二殿下正妃,我入宫给娘娘请安,自然要把她和莲华一同带着。”
“事已至此,打骂已是无用,也不知陛下打算何时让几位殿下大婚,你有空便多去教导林华为人的道理,等几个月事情淡了,她若是立身持正,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太过为难。”
俞夫人没想到王老夫人不仅肯带王林华入宫,还允了她随时探望女儿,简直是意外之喜。她不顾嬷嬷的拦阻又深深行了一礼,才红着眼以性命为誓,定要把王林华的品行拗回来,绝不让她日后再辱及王氏门楣。
王老夫人面上极为欣慰,待俞夫人去了王林华的院子,才不再遮掩面上的疲惫,靠在引枕上吁了口气:“俞氏为人中正,可也太不知变通,养出的女儿要么迂腐不讨喜,要么就物极必反过于阴毒。毒也就罢了,偏还蠢,最后谋划不成还搭上自己,幸好配了那一位,不然还真不好处置。”
此时她身边只有跟了大半辈子的心腹喜嬷嬷侍奉,喜嬷嬷一边拿着美人锤小心为王老夫人锤肩,一边轻声道:“也就是老夫人您心慈,不然这样不肖的子孙,放在谁家能容得下?听说谢氏差点当天就处置了那位吉光姑娘,脖子上的勒痕还不知多久才能消得干净。”
王老夫人轻嗤一声:“世家淑女去做侍妾,还是因着这种不成体统的缘故,谢家那老太婆也是糊涂了,谢贵妃一个出嫁女说留人就留人,成何体统。林华总是正室,那一位又蠢,真拿住了对咱们也是好事,自然不同。我现在只盼着莲华能与阿榆和和美美,福泽绵厚。”
喜嬷嬷连声附和,却又忍不住担忧:“可您让大夫人掌家,她对您给莲华姑娘的体己该是心中有数,可林华姑娘那边,却是难办了。”
先前家中属意王莲华为四皇子妃,公中给她置办的嫁妆在同辈姊妹中已是无人能及,王老夫人还贴补了许多压箱底的私房,蔚为可观,如今王林华也要嫁皇子,王老夫人余下的私产还要留给家中几位郎君公子,却是拿不出什么了。
王老夫人却笑喜嬷嬷多虑,她神色轻慢的撇了撇嘴:“俞氏愧对我王氏,绝不会相争,她自然不会叫林华知道,至于林华,婆母夫君就够她侍奉的了,她还想跟莲华比肩?不仰仗母族,她还能翻天不成。”
“且不必管她,入了宫她自会明白眉眼高低。你只管把我备下的首饰送去莲华那边,查一遍她的衣裳配饰便可。”
喜嬷嬷奉命而去,王老夫人则摇了摇铃,叫了丫头进来梳洗更衣,准备养养精神,好生思量一番预备明日入宫同女儿王妃要说的话。
王老夫人为入宫一事准备良多,另一边接了显德帝旨意即刻到赏心殿说话的林相却是一脸的不虞,看着显德帝与贺芝父子的眼神活似他二人都是惹人嫌的讨债鬼,只是碍于一旁端坐微笑的虞美人才没有恶言相向。
显德帝手里还攥着贺芝拿回来的玉佩,一双虎目炯炯盯着林相,其中满是讨好之意,贺芝则一会儿看看显德帝,一会儿瞄瞄林相,大半日来面上傻笑就没消过,还急得时不时扭头去看计时的更漏,又是握拳又是掰手指。
林相冷冷睨了贺芝一眼,虞美人在旁看着也不由为自己养下的这个傻儿子扶额叹气。
多少军国要务等着处置,显德帝再如何有意撮合小儿女的婚事,总要先处置军国要务再请林相入宫说话,林相那边来得又慢,一来二去晚膳都用过了才拿着牌子觐见,贺芝这傻子自然早就等急了。
可再急也不能当着岳父的面就做出这等姿态,当真就差抓耳挠腮扮个猴儿样了,让人看了岂有不嫌弃的。
眼瞅着林相面上隐有反悔之意,虞美人当机立断咳嗽了一声,一双含情美目直直望向显德帝,柔情似水中藏着的威胁之意让九五之尊立即也跟着重重咳嗽,及时阻住了林相即将出口的告退之语。
“文若啊!”显德帝嘿嘿一笑,熊掌似的大手搓了搓,嘴巴咧到了耳根:“还是你眼光独到!我跟你说,我这几个儿子里,就属老六长得好,又疼老婆,保证以后斓丫头说东他不敢往西!挑来做女婿最好没有!而且他书读得好,明白道理,身体也好,打架不吃亏,天下最会识人的就是文若你了!”
如此不要脸的自夸之词听得林相额角青筋直跳,他忍住了十多句大不敬的话,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嗯”。
显德帝只当瞧不见林相摆在面上的不情愿不欢喜,哈哈笑了几声,重重点了几下头:“你我不愧是兄弟,英雄所见略同!我等了你好几日,连老六和斓丫头的赐婚圣旨都亲自改了好几遍了,来来,老六拿给你岳父看看,要是觉着不好,咱们正好现在一起改改。”
说完,显德帝不顾林相那仿佛下一刻就要弑君的神色,扭头就叫张明明磨墨。
横竖罗夫人已经应了,林斓自己也点了头,林文若也不能拿他们父子如何。显德帝自认能抢到天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审时度势,当取则取。趁着今天赶紧把圣旨发了,抢到手的媳妇才是他们老贺家的媳妇。
得意地对虞美人飞了个眼神,显德帝催着张明明把宫中珍藏的几块老墨都取了来,一块研来重新誊写圣旨,余下几块一股脑装了匣子,递到了林相手边。
“文若你这时候还矜持?我一个大老粗你能放心我夸斓丫头?我都是从别处抄来的嘛。来来,自己的闺女自己夸,你字也好看,快来代我另写一份。”
显德帝在御座上大呼小叫,贺芝还在旁边点头如捣蒜,林相抬抬眼皮看了看这联手演猴戏的天家父子二人,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面无表情的上前接过圣旨扫了一遍,按着显德帝的本意重新润色了一份。
——并非林相想要逾越,可他为人父实在不能让自己女儿接到的赐婚圣旨当真满篇都是显德帝的粗直白话。
林相刚赞过林斓之妇容妇德,写到“赐婚与”三字,背着手凑在旁边看了半晌的显德帝又忽然开了口。
“赐婚与帝之六子端王贺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