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并非蓄意欺瞒。”另一处院子的暖屋里,王熙亲自烹茶,用铜勺舀起来,添到杯子里,“此事乃机密,就算是在朔方,也只有殿下的近臣知晓。外面人多眼杂,便是再熟悉的人,在下也须得按规矩办事。否则一旦被泄露出去,岂非功亏一篑。”
滕蕙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榻上,听到这话,神色不置可否。
刚才,王熙敞开胸怀,大致地将前后的缘由交代了一番。对于欺瞒的行径,他没有否认,却毫无愧疚之色。
刘兴等几人跟着蒯头领,也坐在屋子里。
听得王熙一番话,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皆讪讪。
此番出门,当真是处处有意外。
那日,他们被当成细作羁押,本以为要吃大苦头,不料,竟然得到了王熙这样的人出手相助。
在那时候,众人就已经觉得,滕蕙那位神秘的姊姊虞女君来头不小,居然连王熙都认得。王熙客客气气地将她唤作虞女史,连带一行人好吃好住地招待。而重新上路之后,众人也都有了感觉,知道虞女君和滕蕙去朔方的原因,恐怕不是什么单纯的做生意。
而现在,一切谜底揭晓。
这位虞女君,居然就是前阵子那个和广陵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子。
众人之中,最镇定的要数蒯头领。
他一向消息灵通,在王熙称呼虞嫣为虞女史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疑心。如今,答案明了,蒯头领已经不觉得意外。
“王公子到底是做大事的人。”刘兴干笑一声,道,“谨慎些乃是好事,我等岂敢有怨言。”
众镖师纷纷附和。
“方才我等都在院子里,也不曾有幸见到广陵王殿下。”另一名镖师神色憧憬,“不知王公子可否为我等引荐引荐,也不枉得走这么一遭。”
这话出来,其他人的神色也变得期待。
王熙微笑,继续亲自为他们添茶“这有甚不可。诸位护送二位女君至此,乃大功一件,殿下自不会亏待。”
众人闻言,振奋不已。
没多久,宅中的管事过来,说饭食备好了。
王熙往众人跟着管事去堂上用膳,自己则和滕蕙留下来。
“女君就是滕蕙,原本的广陵王妃,对么”门关上之后,王熙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
滕蕙看他一眼,没有否认,只不屑地一笑“王公子现在才发觉么”
“也并非现在才发觉,”王熙道,“在下自见到滕女君第一面,在下便已经有了疑心。”
滕蕙神色平静地喝着茶,没说话。
王熙继续道“虞女史刚出现之时,便有人说她长得与广陵王妃相似,其实就是广陵王妃本人。不过在下知道,以殿下的脾性,断然不屑做出这等偷梁换柱之事,故而虞女史就是虞女史,并非王妃。而当女史身边有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下便不得不怀疑此人来路,尤其是旁人还称她为蕙女君。”
滕蕙冷笑“王公子原来在心中憋着这么多秘密,当真辛苦。”
这话里带着讽刺,王熙却不以为忤,笑了笑“谁人没有秘密。女君假死离开王府,这身份的秘密,想来也是守得十分辛苦。”
说着,他又露出好奇之色,道“不过在下还是不明白,女君与虞女史究竟是何关系滕坤的儿女,除女君之外,都已经被处死,莫非虞女史真是滕氏流落在外的双生儿”
这猜测已然**不离十,滕蕙却没兴趣跟他聊这些。
“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她说,“既然王公子要给广陵王守着那天大的秘密,只消好好待在朔方便是,那般铜墙铁壁之处,王公子便是想要泄密也无从去泄。可王公子却山长水远地要跑到那两军对峙的边境去,也不知是做什么比保密还紧要的大事。”
王熙道“自然也是为了保密。我先前说过,我到那边去,乃是为了准备后路。”
滕蕙狐疑“什么后路”
王熙道“殿下既然快病死了,身边的人自是要尽早预备后路。我这等奸商,在京中产业无数,总不能跟着殿下一道倒下,该转走便转走,该贿赂便贿赂,免得坐以待毙。”
他说着,不紧不慢地抿一口茶“若女君是袁广或袁皇后,得知了我这般举动,可会更加对殿下病重之事深信不疑”
滕蕙明白过来。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他是个奸商。她心想,倒是有自知之明
“女君想知道的,在下已经全说了。”王熙又道,“现下该女君来说了。”
“说什么”滕蕙反问。
“自是女君的事。”王熙道,“女君如何假死离开王府,去了何处,又与虞女史是何关系在下洗耳恭听。”
滕蕙目光狡黠“我答应了要说么”
王熙“”
他正要说话,门上传来叩门声。
“表公子。”卫琅进来,行个礼,却看向滕蕙,目光复杂,“殿下请滕女君到那边叙话。”
王熙闻言,有些不满“只请她”
卫琅赔笑“殿下表公子一路奔波,请表公子先去歇息歇息。”
王熙不情愿地“嗯”一声。
滕蕙知道既然见到了萧寰,就总会有这个时候,也不多言,起身往门外而去。
卫琅和李泰都是知道虞嫣底细的人,自从见到滕蕙第一眼,也随即明白了她到底是谁。
滕蕙走出门去的时候,二人随即行礼,神色仍然带着些怪异。滕蕙不理会他们,走到那阁楼前,推门进去。
食物的香气传来,只见案席已经摆好。虞嫣和萧寰坐在上首,下首摆着一席,是滕蕙的。
“饿了吧”虞嫣向她招呼道,“先吃饭。”
滕蕙“嗯”一声,瞥了瞥萧寰。
只见他也看着她,神色平静。
那目光天然的不怒自威,滕蕙不由地又将视线收回,走到案前坐下。
天色已经黑了,今天赶了一整日的路,滕蕙也早已觉得饥肠辘辘,见到面前丰盛的饭菜,随即埋头吃了起来。
一时间,无人说话。
萧寰坐在虞嫣身边,气定神闲地给她布菜。
滕蕙则仿佛除了眼前的食物什么也不感兴趣,眼也不抬。
虞嫣有些无奈,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说话,这两人可能打算装死到老。
“蕙蕙,”她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喜欢喝鱼汤么,这鱼汤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滕蕙“哦”一声,继续低头当哑巴。
虞嫣还想再说,忽而听身旁的萧寰道“这一路,是你陪在嫣嫣身边,辛苦你了。”
蓦地听见他开口,虞嫣和滕蕙都愣了一下。
滕蕙看了看他,道“不辛苦,她是我姊姊。”
萧寰颔首,道“孤明日带嫣嫣去朔方,你和其余人也一道去。”
滕蕙听得这话,目光一动。
她正要说话,却听萧寰继续道“不过孤带你去,不是让你做生意的。朔方虽有许多滞留的胡商,可毕竟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你和那一众镖师都已经知道了孤装病之事,为防万一,还是不见外人为好。孤会让你们都住在将军府中,衣食都不必担忧。”
滕蕙的神色已然大变。
“我不会泄密。”她随即道,“我来朔方,本就是为了生意,殿下那秘密,我什么人也不会说。”
“此事由不得你。”萧寰道,“军国大事非儿戏,容不得毫厘疏忽。”
“我不过是做做生意罢了,与军国大事何干”滕蕙仍辩解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自有分寸。”
“是么。”萧寰冷笑一声,目光意味深长,“譬如,你突然在那宅中失踪”
滕蕙“”
“我离开那老宅,对殿下未尝不是好事。”她心一横,反驳道,“殿下本就不愿娶我,我每日困在那院子里装神弄鬼,也全然不得自由。这婚姻既然对你我二人都如枷锁一般,挣开又有甚不好此举不但让我脱身,还让殿下免去了休妻的繁琐,也免得世人说殿下出尔反尔无情无义。再说了,殿下得知我消失了之后,不也顺水推舟对外说我身故见殿下也是乐见其成。”
萧寰听得这一番振振有词的话语,气极反笑“孤乐见其成孤不对外说你身故,难道要向朝廷报你失踪,让朝廷来寻人么你就在京城之中,若被人找出来,可知是什么后果”
滕蕙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终于露出些心虚的神色,却仍然嘴硬,嗫嚅道“我藏得很小心,不会被找到的。而且若非我失踪,殿下怎能遇见阿嫣”
萧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滕蕙被他的神色唬了一下,连忙闭嘴,却随即看向虞嫣,可怜巴巴“阿嫣”
看着那委屈的模样,虞嫣在心中仰天长叹。
冲她这个变脸的本事,自己当初就该磨破嘴皮子也要留她在那边做替身。
“好了别争了。”虞嫣只得开口劝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都别再提。”
这话,是滕蕙进来之前,虞嫣和萧寰约定好的。
萧寰看她一眼,有些不满,但果然没说下去。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