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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仙门论道群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断尘心

作者:不言归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17:16:50 来源:就爱谈小说

有些人, 不是你说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就像有些事,你越是想忘记, 就越是刻骨铭心。

易尘有些魂不守舍, 一直踌躇犹豫到天色暗了,才挪动着脚步走到剧组的外头,远远地张望着远处正在拍摄外景的另一个剧组。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扭头冲进了休息室里, 一把扎进了少言的怀中。

少言正在更换下一场戏的衣饰,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被人撞了满怀便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 轻声道:“怎么了?”

易尘在新任男友的怀里蹭了蹭脑袋,嗅着他身上冰雪般冷冽的气息,心情也平复了不少,抬头对着他笑。

“你跟我去见见我姑姑好不好?”

谈情说爱三部曲, 见朋友见家长见同事,这三部曲若是走完了,就离谈婚论嫁不远了。

易尘父母双亡,却还有一个姑姑尚在人世, 易家的幺女易时楠, 是易尘父亲的亲妹妹,两人相隔不过两岁, 已经出嫁。

在易尘的父母亡故之后, 因为尚未年满十八, 所以她的监护权转移到了姑姑易时楠的名下,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年华,易尘都是在姑姑身边度过的。

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她大抵还是会跟在姑姑的身边,学习礼仪与三雅道,作为“易家的女儿”而活吧。

“姑姑对我有恩。”易尘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紧张,她紧紧地握着少言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姑姑大概不太想看见我。”

易尘其实是想远远避开免得惹人心烦的,但是之前姑父打来的那一通电话,却让易尘有些迟疑了。

如果不想就这样一辈子断绝关系,她总得努力去维系这摇摇欲坠的血缘之亲,至少婚姻生死这等大事,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

所以,虽然心有畏惧,但易尘依旧想见见那位如同父母一般的长辈,带着少言一起。

剧组是不能随便闯的,易尘只能在外头候着,此时已近日落,天边残阳似血,流淌得天地之间满目猩红。

易尘算准了易时楠下班的时间才守在这里的,易时楠的生活极有规律,时间观念也强得可怕,这个点,她无论如何都会下班回家准备吃晚饭了。

果不其然,易尘牵着少言的手没有等太久,就看见几个人从另一个剧组中走了出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即便站在人群之中,打头的那一位女子依旧是最鹤立鸡群的存在,即便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那名女子容貌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身边围着好几位笑靥如花的明媚少女,那些女孩正值芳华美得娇艳欲滴,却无一人能掩盖住那名女子的风华。

女人眉眼清丽,步履从容优雅,仿佛从水墨画卷中走出来的古代闺秀,带着岁月沉淀与时光磨砺出来的美,温润如玉,盈润如珠。

有些人美在皮相,有些人美在风骨,但易时楠的美却能经受得住时光的磋磨,明明年及不惑,春花不再却如秋月,美得远离世俗。

那些鲜花般娇艳的女孩哪个不羡慕易时楠的这身气质?此时围着她叽叽喳喳,一口一个“老师”,眼里放光一样,争得脸都涨红了。

而被小姑娘围在中间的易时楠面上依旧挂着客气疏离的笑意,温和有礼地回答着少女们的问题,不会让任何人受到冷落,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易尘远远地看着她们越走越近,就在易时楠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之时,易尘才出声喊道:“姑姑。”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喊出这样的称谓,易尘根本不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只能看着那一丝客气疏离的笑意凝固在女子的唇角。

易尘牵着少言的手,没有动,她看见易时楠抬眸扫来的一眼,冷得像是地底深处刚湃上来的水,冰得指尖微微颤抖。

易尘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就失去了说话的勇气,还没来得及退缩,就觉得手指微微一紧。

她抬头,却只看见少言垂眸望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让易尘不由得想起了瓢泼大雨中的白日晞。

她在道主的眼里就是一个满身雨水的狼狈孩子,但是,不管她有着怎样的过往,他都选择了包容。

——包容人世间的一切爱憎,成为她心的归属。

因为这双眼眸的存在,在姑姑熟视无睹一般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易尘虽然难过,却没有承受不住。

她偏头朝着那些少女有礼地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与姑姑如出一辙。

她牵着少言的手走在姑姑的身后,在他们离开之后,身后的少女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是易老师的女儿吗?天啊,那气质真的一模一样,长得也像,简直像年轻的易老师,太美了!”

“羡慕极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一身气质啊?跟老师学了三天了,怎么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个要从小教起养成习惯才行的吧,像我们这种从头学起的,没个两三年磨不出一个架子,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喂,刚刚那男的也是老师的晚辈吗?天啊好帅啊,我少女心都萌动了!”

“别想了。”有人怅然若失地道,“估计不是晚辈,是老师女儿的男友吧,你都没看到他看身旁人的那个眼神,啧……我都要相信爱情了。”

“也不一定啊,没准是妹妹呢?”有人不甘心地辩驳了一句,“气质都那么像,没准都是出自一家的呢?”

女孩子中作为领头羊,也是这部电视剧的女主演闻言看了发话的女子一眼,懒洋洋地道:“那你有本事去追啊,追到手算我输成不?”

“那种人,看看就好,没有足够的底气,站在他旁边你就不会觉得自惭形秽吗?”

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和看妹妹、看孩子的目光都是不一样的——那男子眼底藏着疼宠,但更多的却是不能自已的温柔。

——还真是幸福呢。

易尘跟在姑姑的身后,离开了剧场,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女人上了车。

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会忍不住落泪,但实际上没有,她面带微笑地握着少言的手,如那人的教导一般将自己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隔着车窗,易尘微微弯腰,颔首道:“今天过来是想告诉姑姑,我找到喜欢的人了,以后应该会跟他结婚。”

原本准备发动引擎的女子停止了动作,她神情不见悲喜,只是平静,没有看向他们,但的确有在听。

“他叫莫意孤,是位道士,擅长剑道和茶道。”易尘也不等对方回应,一五一十地说道,“他年岁比我大不少,但对我很好。”

“我们认识了一年有余了,现在住在一起。他跟我一样,父母都不在了,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但是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易尘绞尽脑汁,将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姑姑听,她只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点,能让她多看几眼面前的女人。

她苍老了不少,即便保养得很好,也已经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倦意,眼角细细的纹路,眉宇间的一道印,那是长期皱眉留下的痕迹。

岁月格外厚待她,但总归抵不过人心的老去。

易尘只觉得心里平静得有些诡异,仿佛曾经的一切爱与怨都已经消逝在风里。

“过些天我会带他去看看父亲和母亲。”易尘说完,已是言语穷极,她用力地握紧了少言的手,微微抿唇,“如果我们结婚……”

“我希望……姑姑和姑父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她一介孤女,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只有同姓的姑姑,是她唯一的长辈,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牵系。

易尘说完便不再开口,任由空气蔓延上尴尬的沉寂,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告辞,却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缓缓地道:

“我不会去的。”

女子的声音低柔婉转,雍容而又大气,那带着华国古时之美的女子抬头,打量了一眼侄女许诺白头连理的那个男子。

少言眼神沉静地与这位女子对视,虽然是易尘的长辈,但若要论实际年龄,易时楠在少言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他平静地面对着易时楠的打量,微微颔首,道:“您好。”

他的态度坦然到堪称平静,那一双眼睛完全模糊了他的年龄,虽然外表不过弱冠,但那一身气质只让人想到天命之年的长者。

易时楠下意识地皱眉,抿了抿唇,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客气地朝着少言点了点头,态度温和更甚于对待自己的侄女。

她移开了视线,启动了汽车的引擎,没有再对易尘说一句话。

易时楠离开后,易尘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垮下肩膀,面上也终于有了几分笑影,牵着少言的手亲昵地道:“我们走吧。”

少言并不能理解为何她会对此感到开心,因为那个女人分明拒绝了她的邀请,但是看见她欢快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多问。

“小一。”他伸手摩挲她的脸,指尖略带冰凉的温度贴在她的耳后,冻得她有些轻痒,“如果想说了,我一直在这里。”

易尘沉默了一瞬,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轻嗯了一声。

少言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打算当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了。虽然心下忍不住叹息,但到底还是不忍心追究下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无法言说的伤,哪怕只是回忆,都会痛得鲜血淋漓,因此畏惧回忆。

回了家后,易尘准备了晚饭,洗漱好后就早早地回房间准备休憩了,少言难得没有理会挑衅的阴朔,而是在易尘睡着后找到了时千。

“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少言给出了易时楠的影像,时千看了那影像一眼,却是诧异道:“小一竟然还有血缘至亲在世?”

少言应了一声,再次开口问道:“是否能找到此人的位置所在?”

“这倒是不难。”时千拿出一个罗盘,手中捻出一根头发丝,头发丝的发梢之处瞬间燃烧起了深蓝色的火光,将那发丝烧成了灰烬,幽幽地落在了罗盘中央,“既然是小一的血缘至亲,那以小一的气息为中心,就可以找到跟她血脉相系的人了。”

时千说着,那星罗棋布的罗盘上便突然亮起了两点星光,一者明亮,一者黯淡,显然血脉清疏有别。

“你要找他们做什么?”时千将罗盘递给了少言,略带困惑地道,“小一仙缘在身,又是天道的继任者,终究会被斩俗缘的。”

“我知道。”少言接过罗盘拢进袖中,语气淡淡地道,“俗缘或可斩断,心魔却难以灭除,小一心中有难以跨越的坎,我得帮她渡。”

听闻少言所言,时千也想起了小一在扮演白日晞时的场景,那种撕心裂肺的伤悲,并不是单纯的演技可以表达出来的。总有一些感情,如果不亲身经历,就难以完全模仿出当时的情态,小一定然是经历过一些无法释怀的事情,方才能重现出相似的演绎。

“可需要我协助一二?”想到这里,时千便难免有些忧心,“若俗缘难断,就证明此情这并非俗缘,而是九难。”

“我一人即可,足够了。”少言轻轻颔首,只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时千轻声说道,“她不说,定然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因为习惯忍耐痛楚,所以畏惧旧伤再裂,对于她,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少言说得果决,时千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还尚未答应与你结缘,何必如此?”

少言不答,已是拂袖而去,徒留时千一人垂头拨弄着命盘星轨,勉强压下心头的忧虑。

“若是小一恼怒你如此作为,你又该如何是好啊,少言?”

暮风席卷着庭院中馥郁的花香,四下寂静,无人回应。

少言循着星盘的轨迹,连夜来到了邻城,在罗盘的指引下来到一处现代风的别墅庭院里。

虽然被封印了一身术法神通,但少言到底已经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即便长途奔袭亦无倦怠之意,很快便躲过了小一强调过的现代高科技产物,来到了别墅的庭院里。

少言并没有惊扰此间主人的意思,他只是踏着月色,找到了那一颗黯淡星子的所在地。

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坐在轮椅上,神情是掩盖不住的郁郁。

她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庭院里的风景,面上却不见欢喜,反而好似深藏着戾气。

少女的年岁与易尘相仿佛,似乎较为年长,眉眼有两分形似,也是清秀纯美的模样,可是这一份秀气却因为紧拧的眉宇而变得格外阴戾。

少言掐了一个决,他微敛的眼眸中似有金光璀璨,点点星芒在他眼底升起,仿佛火焰一般燃烧。

在少言的眼中,女子的身上突然缠满了无数丝线,有粗有细,颜色也各有不同——那是人世间的“因果”,也是一个人的“业报”。

少言扫过密密麻麻的丝线,试图从中寻找到属于易尘的那一根,可看遍了所有的因果线,却没有找到牵连易尘的另一头。

少言眼瞳微深,眸中的星火也逐渐凉熄,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轮椅上的少女,长久无言。

他原本以为,是幼时的易尘无意间犯下了过错导致了恶果,方才致使她亲缘寡绝,但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少言觉得,他有必要跟易时楠见一面,从她那里问清楚过去的因果。

——该她担着的,他会与她一同面对;不该她担着的,也决不能让她忍了这委屈。

少言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他看见了出门的易时楠,这才上前拦住了对方。

“你是?”易时楠显然还记得这个容貌颇为出色的男子,也记得对方那双模糊年龄的眼睛,“是……莫意孤,对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时楠的态度温和有礼,丝毫看不出她对待自己侄女时冷漠甚至无视的模样,就如同待人接物都完美无缺的大家主母,优雅而雍容。

“冒昧打扰,十分抱歉。”少言微微颔首,神情淡漠几近清冷,谈吐却并未失了礼数,“不知您是否有空拨冗一谈?”

“有些事,我想向您请教。”

易时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今日的行程安排在下午,虽然去唐城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途,但是时间还非常充足。

易时楠掠起鬓边的一缕发,淡淡道:“那边有家茶楼,环境安静清雅,倒是不错的地方。”

虽然有些意外,但易时楠也并未感到慌乱,对方既然能不嫌麻烦地找上门来,显然是有心了。

易时楠和少言来到了茶楼,随意点了两杯茶饮,寻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易时楠这才寻到机会认真地打量对方。

昨日惊鸿一见,这个青年的眼睛就给易时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皮相年轻俊美,对方的眼睛却仿佛已经阅尽了沧桑。

与对方相对而坐,易时楠甚至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拘谨,就像面对着长者之时那种阅历而带来的差距。

“你想问什么?”易时楠持着茶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子中澄亮的茶汤,缓缓出声问道。

“您应该知晓的。”少言没有动手边的茶,他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眉眼清逸如月下青竹,身姿如山间雪松,自有一番不可逼视的清贵俨然。

易时楠看着面前人,神情不由得微微恍惚,仿佛看见了离世多年的兄长,那曾经惊艳了大半个京都的世家公子,也是这样的霞姿月韵、风姿卓然。

——明明已经故去多年,却还是令人难忘。

易时楠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给侄女的爱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并不漫长却写满了阴错阳差的故事。

易家是一个传承悠久的华国世家,这个家族保留着非常古老的华国文化,精通人世六艺八雅,其他家族传承着财富,而易家传承的是知识与文化。

这一代的易家有两个儿女,长子易琛,幺女易时楠,儿女皆有荣华姝色。特别是长子易琛,生得神清骨秀才思敏捷,尽得易家真传,年纪还未及弱冠,风雅之名却已远扬,令人见之难忘。

易时楠与兄长易琛一同长大,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易时楠更是打从心里尊敬爱戴这位无所不能的兄长,他似骄阳如明月,满足人所有的幻想。

后来,兄妹两人长大,兄长易琛与音乐大家宋听雪喜结连理,而易时楠则嫁给了如今的丈夫崔玉阳,算是各有归属。

易时楠的丈夫崔玉阳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好人,而易时楠看似温和实际清高,两人性格还算互补,婚姻也算美满,育有一女,名崔云树。

而让易时楠觉得不解的是,兄长易琛与嫂子结婚后育有一女,却给女儿娶了“易尘”这样的名字。

琛,尘,同音不同调的两个字,很少有人会给自己的后嗣取跟父母相合的名讳,更何况易家的女儿向来是三字名,二字名的只有易家的继任者。

易时楠问过兄长,可那时兄长眉眼含笑,摸了摸襁褓里婴儿的脸蛋,说道:“我这辈子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那时候的易时楠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觉得兄长是不想分散对孩子的爱,兄嫂风华正茂,将来一定会有其他孩子的。

可是,事与愿违。易琛一辈子,的确只有易尘这么一个孩子。

“我一直觉得,兄长不似凡尘中人。”易时楠抿了一口茶水,微微偏头,语气艰涩地道,“而后来事实证明,凡尘的确留不住这样的人。”

一场车祸,带走了易家的如玉公子,易时楠哭着赶到现场时,却只看到失魂落魄的小侄女,警-察说,发现这个女孩时,她正被遇难的那一对夫妻紧抱在怀里,虽然受了轻伤,但是并无大碍。只是护着她的那对夫妻,却是回天乏术了。

痛失兄长的易时楠看着还未成年的小侄女,终于还是擦干了眼泪,将人带回了家,她知道,这个孩子将是兄长生命的延续。

“可是那时,家里来了一位天师。他告诉我,他是故人所托,来为这个孩子改命的。”

易琛,易尘,天师告诉她,换名就如同换命,这个孩子能活下来不容易,是她兄长拼命留下的一线生机,要她好好待她。

可是从那之后,易时楠的心里就藏了一根刺。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换命这么一说,那最后活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兄长?”易时楠神情冷淡,眼底藏着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一边将那个孩子视作兄长生命的延续,一边又怨恨着取代了兄长而活下来的小侄女……这种矛盾的心情。”

易家仅剩易时楠与易尘两人,作为引导者,易时楠教导着易尘身为易家继任者应该知晓的一切,却又忍不住将易尘跟兄长做对比。

一方面,她对她非常严厉,要求严格到连丈夫和女儿都看不过去;另一方面,她又会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易家的女儿就当如此”。

这样矛盾的爱与憎,就连易时楠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真实的心情。

易时楠的女儿崔云树,比易尘大了两岁,生性活泼开朗,是个静不下心来的女孩。

易家的传承讲究修身养性,但是崔云树坐不住,也不耐烦修炼三雅道,比起这些传统古老的文化,她更喜欢新时代的科技。

而易尘不可否认的确是个乖巧而又文静的孩子,在那两年间,陪伴在她身边最长时间的不是亲生女儿崔云树,而是兄长的女儿。

易时楠一度以为,自己能够就这么等下去,等到时光岁月将一切芥蒂磨平,她终究有一天能够释怀兄长的离去,将那个孩子视如己出,再无戒心。

可是,事情却再一次地……事与愿违了。

“两年前,云树和易尘一起外出游玩,她们报了一个旅行团。”易时楠的茶杯已经见底了,而少言的茶杯还涓滴未动,仿佛伴随着回忆一点点枯竭的心,映出了女子眼底深深的倦怠,“又是车祸,易尘坐在靠窗的位置,逃离得及时,可是云树……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云树告诉我,原本坐在靠窗位置上的是她,是易尘突然晕车,才跟她换了位置……”

说到这里,易时楠的声音再度干涩,她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仿佛掩盖心慌一般,却连指尖都在颤抖着。

“我就忍不住想,车祸死去,是不是就是……她的命,但是总会有人替了她,所以她才能活下来,而遭罪的总是别人。”

“所以,云树出事之后……我就没忍住,对她说了一些……过分的话。”

将兄长的死,将女儿的悲剧,全部归咎于一个人的过错,在这样撕心裂肺的发泄中,寻找到一丝解脱。

她不想看见那个孩子,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变得竭嘶底里,忍不住将心中的恶毒化作刀刃,最终伤人伤己。

所以,不见,对谁都好。

少言听罢,却是语气波澜不兴地反问道:“所以你是觉得,在那场车祸中死去、或者在后来失去双腿的人是易尘,会更好吗?”

易时楠低头,看着茶杯里的白水,轻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有。”少言抬眸,他眼底仿佛凝了寒冬的冷色,“你觉得她就应该死在那两场车祸里,接受自己的‘命’,不要‘牵连’无辜。”

自私是人的本性,在所爱之人与不爱的人之间,总是会偏向于前者。这并不不是不可以原谅的过错。

“你对她说了什么?”少言的眉眼渐渐冷凝,眼里也有了肃穆之色,“比如说,她克自己的血亲,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之类的?”

易时楠没有说话,但少言知道自己猜对了,愤怒到极致的女人寻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就不管不顾地将一切伤痛宣泄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少言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古井无波的心绪掀起了波澜,无可抑制的痛惜像涟漪一般层层扩散开去。

他还记得那张相片上的易尘,郁郁的眉眼间满是哀莫大过于心死的死寂。

两年,她还未能成父母逝去的阴霾中走出来,被她视作唯一的那个亲人却拿起刀,砍在了那颗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上。

她唯一的过错就是她的安然无恙,因为她在两次车祸中完好无损地存活了下来,所以她成了沦陷局中的人们可以被憎恨的目标。

失去敬爱的兄长,身为妹妹的易时楠很难过,那失去父母的易尘……就不难过了吗?

少言的情绪有一瞬的翻涌,但是很快,他冷静了下来,轻声问道:“愤怒伤心都难免口不择言,那么,两年后的现在,你依旧这么想吗?”

易时楠从随身的包包里摸出了一包纸巾,她逝去眼角的泪,嗓音喑哑地道:“不。”

“我的理智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所谓的改命原也代表不了什么,如果我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命格,我身为母亲也会做出跟兄长一样的选择。”

“但是,我的理智却不能阻止我对那个孩子的感情像烟火一样渐渐冷掉。”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在阻止她爱那个孩子。

她的女儿崔云树原本是多么活泼开朗的一个孩子,可是如今已经到了成婚生子的年纪了,却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应该怎么过下去。

每次她听见女儿的哭闹嘶喊,她心中就止不住的疲惫。这两年,崔云树的腿不见好转,反而日渐恶化,她与那个孩子之间的沟壑也越来越大。

那个孩子听信了她的话,将一切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每个月都会寄一笔钱回来,打主意要供养云树一辈子,好让他们安心放下……

她在那场车祸后就离开了崔家,搬回了自己原本的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深居浅出,不与任何人来往。

她过着比崔云树还要单调乏味的生活,仿佛一种赎罪,又仿佛作茧自缚一样无力的挣扎,难求解脱。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个多么容易心软的孩子。”

那孩子捧着自己柔软的心脏满怀依恋地送到她的面前,她本不应该辜负这份信赖和孺慕,但是她还是选择了推开。

“她跟兄长……其实很像,在她那个年纪,我都扛不住这么多的苦楚,但是她扛住了,熬过来了,如今还努力地尝试去改变什么。”

不是谁都能像易尘一样,面对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却还会忍着接触的痛楚,试图去挽回什么。

故事说到这里,易时楠已是觉得口干舌燥,她看着青年面前不曾动过的茶杯,温声道:“可是这家的茶不合胃口?”

少言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抬手叫来了服务员,请他们送上茶具,茶盏茶是这家茶楼的特色,但是他们也支持顾客自己动手。

茶具送上来后,少言动作娴熟地开始洗杯温盏,易时楠这才知道,侄女口中所言非虚,面前之人的确精于茶道,并且早已入境了。

“你心不静,何必将茶作为解渴的蠢物?”少言眉眼淡淡,将一杯茶汤澄碧的杯盏推到了易时楠的面前。

易时楠以指代谢,持杯,轻轻吹凉了茶汤,心情也随着泛起涟漪的茶面一般渐渐平复了下来。

雾气氤氲中,易时楠恍惚间觉得仿佛在于长辈交谈,或是幼时一样,面对着温和说教的兄长。

“她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少言抿了一口茶,垂眸道,“而且总是习惯替人着想。”

“可是温柔这种珍贵的品质,却最是容易被世人薄待,被他人所辜负。”

——你要原谅他们一时之间的口无择言,因为他们心里太难过,只想找一个人来恨,这样才能活下去。

——是的,我原谅他们。

但是这个“一时”,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身为大人,你没能为她遮风挡雨,让她独自面对父母离世的伤痛也就罢了,你还让她雪上加霜。”

少言的语气是平静的,平静得不像斥责,反而像是再直白不过的描述。

“你没有包容她,反而要她回头来迁就你。”

——因为不够爱,所以忽视了她所遭遇的一切苦难。

“佛门斩俗缘,道门断尘心。”

杯盏见底,少言站起身,一手压在了茶几上。

“仙缘在身,是以寡情缘情缘,这并不是说至亲之人都会因她的仙缘而短寿,而是说维系羁绊的情感终究会有断裂的那一天,天道会让各种各样的坎坷来磨平她的血肉之情,而非消磨至亲之人的寿命。”

“她的仙缘如她一般良善,从来不会伤及他人。”

易时楠的眼睫轻轻一颤,却依旧稳稳地拿着茶杯,没有让茶水溢出半点。

“你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爱她,那请你绝对不要回头。”少言语气淡淡,言语缥缈如云,却也厚重如山。

“你辜负的,总会有人去珍惜,她已经找到爱她的人了,请你放心。”

少言结了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楼。

在他的身后,拿着茶杯的女子独坐许久,沉默无言。

心底深藏的晦涩被人看穿,那年来到家里的天师不仅是为少女改命,还告诉她,此女仙缘在身,亲缘孤寡。

她认定是这个孩子的仙缘害死了兄长,拖累了云树,所以决定远离她、伤害她,像护犊子的鸟妈妈,只为了张开羽翼挡住身后在乎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将那个孩子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用他说,她都知晓,她早已失去爱那个孩子的资格了。

易时楠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她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打开房门,却看见不良于行的崔云树满脸兴奋地扶着墙,朝她缓步走来。

“妈妈!我能走路了!你看啊!仙人说只要我每天锻炼,就能跟以前一样!”

“刚刚家里来了两个人,他们说他们是医仙和药神,能治好我的腿。”

少女笑容灿烂地述说着神奇的见闻,阳光洒落在她的眉宇之间,扫去了阴霾般的晦涩,重归原本的明朗。

“真的太神奇啦!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我就被扎了好多针,吃了几颗丹药,就突然能走了!”

“对了妈妈,他们说他们是来帮一个人了却尘缘的,是什么人啊?妈妈认识吗?”

崔云树兴奋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在她的眼中,向来端庄优雅的母亲没有因为她的康复而欢喜,反而流下了泪来。

“妈妈,你不高兴吗?”被欢喜冲淡了阴戾的少女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愧疚,“我仔细想过了,当时候换座位的事情真的不能怪易尘,爸爸说得对,是我太偏激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就去怨恨别人的幸运。妈妈,你叫易尘回来吧,我们毕竟是她最后的亲人了,我会跟她道歉的。”

易时楠摇摇头,嗓音嘶哑:“不,妈妈只是喜极而泣。”

“至于易尘……”

“她……应该是回不来了。”

易时楠泣不成声,因为她终于发现,她把那个孩子弄丢了。

她把兄长视作生命延续的那个孩子,弄丢了。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没能牵起那个孩子的手,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时光的尽头。

兄长的孩子很好很好,而且,她也已经找到了会爱她、会珍视她的人了。

感情从来都是双向的,在这样互相的折磨中,被一点点磨灭的岂止是她的感情?那个孩子对人世最后的眷恋和不舍,也被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从此以后,她的目光不会停留在这个辜负了她的尘世,她会将目光放得长远,眺望着九霄青云之上辽阔无垠的世界。

那些人要带她走,而她也不会回头。

——缘分已了。

原来那个男人离去时最后留下的话,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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