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凤禄） 第25章 交易

很快，不到一个时辰，朵颜哈刺果然在中人的引荐下寻来了。

大约是怕冲撞了大佑商客，朵颜哈刺只带了两人蛮族护卫，他听到那中人介绍说李琰泽三人便是此次寨市唯一的绸缎卖家，不觉呆住了。

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其余两个也就六七岁，竟然自己就跑出来行商？还垄断了整个寨市上的丝绸？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背景？

心里存着疑惑，脸上就不免带出来点，他久久没有开口，似乎时刻准备拂袖而去。

“你们，”过了片刻他才迟疑道，“你们家做得了主的大人在哪里？我是朵颜部族长之子，我要见你们家大人。”朵颜哈刺也是会说汉话的，只是有些怪腔怪调。

“什么大人小人？绸缎是我们的，要做生意就和我们谈。朵颜少主是来交朋友的？还是来做生意的？交朋友，我等够不够得上少主的朋友却是要两说，做生意，只需看看旁边一大车的绸缎，少主还要再犹豫么？”年纪小就不能做生意了？年纪小还砍过你们部族的人头呢！

李琰泽一口流利的蛮族语，瞬间打消了朵颜哈刺的疑惑，他不得不收起之前的轻视之心，神情严肃起来。

看来这三个孩子很不一般，小小年纪说话老气横秋，连蛮语都会。他们背后指使的人为何自己不出面，却让孩子们出面？难道是为了麻痹他，令他掉以轻心吗？自己要是本着以大欺小的心态，说不定还会吃亏呢！

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要知道此番他带来的是，族里这季度所有能拿的出的牛羊，是要换回来年一整年的茶盐嚼用，这可是关系到部族存亡的大事！

不得不说蛮族狐狸朵颜哈刺想多了。

只见他收起轻视，展露笑脸道：“朋友也做得，生意更做得！”

双方干干巴巴的寒暄了几句，在大佑商人聚集地的外围席地坐下。李琰泽冲冯少棠道：“你跟着先生学过算学，你主谈，我负责通译。”

冯少棠点了点头，应下了，便开口道：“不知贵方此番要多少绸缎？”

朵颜哈刺没因为李琰泽推出了年龄更小的冯少棠主谈而放松心情，他笑问道：“那要看你们又有多少绸缎？”

“足够换下贵方所有的牛羊。”冯少棠道，寨市都是以物换物，所以从来没有买字。

朵颜哈刺微微一愣，他撇了眼车上绸缎，顶多也就几百匹的量，绸缎与马匹等价，他此番带来的虽然是牛羊，但羊贱牛贵，三只羊或两头牛也足以换一匹绸缎了啊！所有的牛羊？这孩子倒是口气挺大！

于是他开口道：“只怕未必吧？我朵颜部带来的牛羊上千，你当真都能换得起？”

“当然换得起，只是需以我的换法来换。”冯少棠笑道。

朵颜哈刺挑眉，心中隐约有些感觉不妙道：“小东家不妨说来听听？”

“我的绸缎铺开来，围成圈，能圈住多少牛羊便换多少，等额交换，谁也不吃亏。”冯少棠大言不惭的道。

朵颜哈刺瞬间愣住了，铺开？圈住？一匹布长百尺，这铺开了得圈多少土地，又能圈进去多少牛羊？五匹？十匹？只怕二十匹五十匹都能匡进去，这不等于将价钱凭空翻了好几倍？

他回过神道：“小东家不懂行市，开的价钱太没谱了，我看还是让你家大人出来谈吧。”

冯少棠却站起身，与坐着的朵颜哈刺平视，面不改色的道：“绸缎是我的，牛羊是你的，寨市的规矩，你我觉得价值相当便可交换。这可不是我们大佑人拿钱买货，哪里来的什么价钱？我就觉得我的绸缎好，当值你所有的牛羊。”

“可我不觉得相当！”朵颜哈刺心中升起薄怒，“开什么玩笑！？去岁一匹缎子不过两头牛，今年就算再添一头羊也该换得了，你个小家伙懂什么？个头还没长到车辙，就敢如此狮子大开口？赶紧让你家大人出来谈。”

“说了多少遍了，没有大人。”冯少棠道，“只有我们三个孩子主事，如果你觉得不相等你可以选择不换，又不是我们上赶着要用丝绸换牛羊。”

朵颜哈刺尚未有所表态，他身后的两人忍不住了，猛然蹿起拔出了腰刀。

“混蛋小子，想坐地起价？那得问爷爷们的刀肯不肯！”

这一举动惊动了旁边聚集的大佑商人，虽然尚无人敢替冯少棠等出头对抗朵颜部少主，却也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李琰泽一把护住冯少棠，冲依旧坐着一言不发的朵颜哈刺道：“怎么？因为我们是孩子，所以你朵颜部就要在寨市上公然强抢么？朵颜少主可要想清楚后果！今日你若破坏了规矩，明日规矩必将破灭整个朵颜部族。”

他的话令朵颜哈刺不觉皱起了眉头，他听懂了李琰泽话中之意，于是只能抬手拦住了手下。

来寨市做交易和帅兵攻打大佑的西北营是两码事，后者摆明了是抢倒没啥，而前者之所以存在图的就是个信任。

一旦这信任的规矩被打破，寨市也就到了头了。

不错，他现在就地砍了三个孩子，抢走这车绸缎固然容易，可草原上的风会将消息吹到每一个角落，将来别说大佑人了，只怕连波斯人，蛮族其他部族都不会再敢与他朵颜部做交易。

草原生活并非富足和美，包括盐茶在内的很多东西都不是部族内部生产就能够自给自足的，他这一次抢夺，将会杜绝所有的交易对手，断送整个部族的生路。

这比他丢了此番带出来的牛羊更为严重！

然而难道他就跟这三个孩子如同过家家似的换么？以绸缎圈羊这么个宛如儿戏的法子？

可若不换，波斯人只同意用绸缎换盐，他又上哪儿去寻？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寨市得等三个月，难道让全族人跟着他三个月不吃盐么？

几个月不吃盐孩子会夭折，战士们会无力，他们朵颜部将会如同大敞着门户，任人鱼肉！根本等不到下次寨市，他们就会被别的部落吞并，他该当如何是好？

李琰泽护着冯少棠和李旭阳，心中并不是很紧张。此刻也就朵颜哈刺和他的亲随三个蛮子而已，对他而言并不难对付。至于外面那么多蛮族……待他拿下朵颜哈刺作人质，带两个小的平安离开寨市当不是难事。

别看此时场上一方是人高马大的蛮族壮汉，一方是三个年龄加总还不到三十岁的娃娃，可偏偏被逼到绝境的却并不是李琰泽等人。

值得庆幸的是，朵颜哈刺是个聪明的蛮子，他听的明白李琰泽话中含义，也联想得到各种后果，从而放弃直接暴力强抢。换做个脾气暴躁的，或者毫无头脑的家伙，很可能就先砍人抢了再说。

当然，李琰泽也正是了解狐狸朵颜哈刺，才设置了这么个局。

深陷局中的朵颜哈刺挣扎了许久，最终长嘘了口气，道：“换！”

他别无他法，抢，那是断部族将来的活路，不换那是断部族眼下的活路，唯有咬牙换了，才是一条生路，虽然这生意十分坎坷，但到底能换到所需的盐，也就是全族人都要勒紧裤腰带过上好些日子，总比断了根本的好。

大不了这次高价先换回盐，苦熬一个月，等开春后率兵攻打大佑盐田，把损失补回来！

他随行的人不能理解他的选择，大喊着少主您再想想，但朵颜哈刺知道自己并没有余地犹豫，草原上弱肉强食，盐是万万不能断的，偏偏能提供盐的只有波斯商人，大佑商人在西北军的政令下，是不敢卖给他们一颗盐的。

他眼中不觉泛起仇恨的目光，面前这三个孩子哪里还是孩子？分明是三条榨干他蛮族血肉的水蛭！（可怜的李旭阳，从头到尾他只充当了背景墙(╯3╰)）

“大佑人多狡诈！占我草原广阔地，欺我草原多困苦，你们等着！来年我必将如数奉还！”朵颜哈刺叽里咕噜的一串话，从腰上摸出令牌扔在了地上“凭此令牌领牛羊。”说罢便让手下开始搬运丝绸。

李琰泽闻言不禁陷入了深思。他和父亲长期驻守边地，只知道蛮族如盗匪，每回来犯，都丢下数百甚至上千壮丁的性命，却捞不到多少好处，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年年如此，不得消停。

也许换个角度思考，蛮族之所以宁可付出数百儿郎性命也要攻打大佑，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就好似当下的朵颜哈刺，他没有换到足够的盐茶，来年开春必将带兵攻打盐田。

“如果，我说如果，我们给你足够的盐茶，你朵颜部会怎么做？”不知不觉间，李琰泽脱口而出道。

朵颜哈刺愣住了，略微呆傻的望向李琰泽。这小子什么意思？一会儿像强盗一样抬高价格，一会又提什么足够的盐茶？

李琰泽整理好思绪开口道：“去年秋天一战，堪布脱部实力大损，蛮族第一部落的地位摇摇欲坠，你朵颜部与堪布脱素有仇怨，有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这话一出，朵颜哈刺神色凝重了，他不再将三个孩子当做普通大佑商人了：“你们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莫管我什么来路，只需回答我便是。”

朵颜哈刺抬手示意手下停止搬运，想了想，重又回身坐下：“堪布脱部确实实力大损，却还远没有到伤筋动骨，你们大佑人或许不知，堪布脱部从上上代老族长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将部落拆成了上下两部。

上部更北些，平日里仗着对我们朵颜部及其他部族的抽取‘供税’生活，颇为富足，很少南下。年年攻打大佑的是下部。如今下部被西北军砍了个七零八落，今年冬季上部已经趁势将其吞并了。堪布脱部落合并是短期的虚弱，将来只有更强大，哪里来的衰败之说？”

他猜到眼前这男孩多少与西北军有点关系，要不然不会清楚的知晓大战情况，也不可能垄断大佑商人的绸缎买卖，但朵颜哈刺对于出卖堪布脱部是毫不犹豫的，他们两部素有世仇，这次勉强联手攻打西北军，却功亏一篑，堪布脱根本不足与谋！

李琰泽闻言神情也变了，他和父亲以为秋季打败蛮族联军，堪布脱部的威胁至少能延缓数年，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堪布脱北部黄雀在后！

“当然，堪布脱部强大了，我们朵颜部必将深受其害，所以不管你们是不是西北军的人。”朵颜哈刺撇了眼李琰泽腰上，被黑布缠绕的长刀：“只要你们能长期供给我部盐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朵颜部怨愿立下血誓，与大佑共同对抗堪布脱！”

他这话是压低了嗓门说的，却石破惊天。其实说白了也并不复杂，虽然大佑人将北方游牧民族统称蛮族，但他们却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对于朵颜部族来说，堪布脱和大佑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经常欺压他们，向他们索要供奉的堪布脱更令他们痛恨。

此刻有大佑这么个盟友，再加上足够的茶盐供应摆脱后顾之忧，傻子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朵颜哈刺，蛮族之狐可一点儿都不傻！

秋季联手攻打西北军失败后，他就回去反复思索，究竟有什么出路，部落才能长期生存？

最终他只得出一个结论，必须吞并统一蛮族，否则无论如何都是干不过大佑的，而缺少了南下掠夺，草原部落只要碰到一次寒冬，牛羊冻死，就足以灭族，所以大佑已经不是他心中最靠前的敌人了，其他蛮族部落才是。

李琰泽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话中的真假。

朵颜哈刺静静的回望他，片刻之后率先拔出怀中匕首，抽刀在胳膊上划了个口子：“我朵颜部的血誓，追魂索命到长生天！今日朵颜哈刺愿与大佑为盟，共同抵御堪布脱，只求互通有无，茶盐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应该有榜，不知好不好，希望看文的朋友能帮忙收藏，帮我尽快撑过新书期，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