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 第84章 番外十

沈钰放了假, 沈楠一家三口回了家，陈姨也过来一块吃饭, 这个晚上很热闹。

一大家子人吃了饭, 大人们聊天, 沈钰领着快九岁的小樱桃在院子里招猫逗狗。轻松散漫的时间, 很快就过。沈楠督促小樱桃洗漱回她自己的房间睡觉。小姑娘非缠着她将睡前故事，沈楠本来是要派姜雁北完成这项重大任务，但是小樱桃非得要她这个妈妈。

说起来也奇怪，都说女儿跟父亲亲, 姜雁北宠孩子也远远大于沈楠。但是小姑娘就是更黏妈妈。

沈楠还问过女儿为什么小家伙说的是, 虽然妈妈对她严格，但其实很宽松，爸爸对她虽然很宠爱，但其实他自己一点都不放松, 所以她就没有那么自在。

沈楠对小孩子这种惊人的直觉叹为观止, 姜雁北因为自身成长经历，一直在刻意规避小樱桃遇到自己曾经遇到的问题, 所以他所有的宠溺和纵容，其实都不自觉地带着刻意性，表面上看着对孩子宽容轻松，实际上他自己总是绷紧着一根弦。小孩子的感知力是很强大的, 所以比起一句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的妈妈, 小樱桃反倒跟黏经常板着脸训她的妈妈。

沈楠也和姜雁北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他就是没办法真正做到放松。后来沈楠也就算了, 她知道有些童年阴影刻在骨子里很难彻底消除，顺其自然就好。

小樱桃钻进被窝里，拉着沈楠躺在她旁边，对跟过来的姜雁北指了指门口，笑嘻嘻道“爸爸，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闺房话，你不可以偷听哦”言下之意，就是让他离开。

姜雁北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准备转身走开。小樱桃又对他招招手道“爸爸，你过来”

姜雁北走过去。

小姑娘站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爸爸晚安。”

姜雁北眉开眼笑“宝贝，晚安。”

沈楠看着想偷吃了糖一样高兴的丈夫，笑得乐不可支。

姜雁北看着她，笑道“你讲完故事赶紧回来，我也要你给我讲故事。”

沈楠啐了一口“一边去”

小家伙笑咯咯钻进被窝，搂住妈妈的手臂，朝姜雁北挥挥手“爸爸一边去”

姜雁北好笑地出了门。

等哄小朋友睡着，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回到房间，姜雁北正靠在床头看书。

沈楠爬上床道“我跟你说点事。”

姜雁北把书放在床头柜，不紧不慢开口“小钰的事”

“你怎么知道”沈楠惊讶。

姜雁北笑“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想说什么做什么我还不知道”

沈楠啧了一声“老夫老妻就是这点不好，一点秘密都没有。”

“你还想要什么秘密”

“就是这么一说而已。”沈楠顿了顿，道，“你之前说小钰有问题，我一直没放在心上，这次成绩下降这么多，我才意识到是真出问题了。你觉得他会是什么问题”

姜雁北摇头“我想了很久真没想出来，小孩子的世界，我可能也不是太懂了。”

沈楠抿抿唇，顿了片刻，才好整以暇道“他今天忽然提到妈妈了，以前从来没提过这两个字。”

姜雁北皱眉“你的意思是”

沈楠道“我就怕是他亲妈来找他了，说了什么影响他的话。”

姜雁北问“她亲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楠嗤了一声“能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四实习的时候，就爬上我爸的床。我爸当年也跟她分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让她借子上位。那女人家境不好，为了钱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就怕她现在过得不怎么好，缠上了小钰，小钰又不敢跟我们说。”

“那要是小钰想认回她呢你打算怎么办”

沈楠抬头看向姜雁北，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道“虽然我很讨厌那女人，但毕竟是小钰亲妈，如果小钰自己要认她，我也没权利阻拦。”

姜雁北握着她的手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要以小钰感情为准，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

沈楠点头“是啊，只要那女人不伤害他感情，我再不情愿，肯定也不会阻止他的。”

高三之前的这个暑假，只有一个月的假期，之后就要补课了。

这一个月里，沈楠本来是想抽空带沈钰出去旅游一趟，算是给他放松一下。但是这孩子说花卉基地正是忙的时候，他在家里可以帮忙，旅游的事，等高考之后再说。

沈楠知道他是觉得自己没考好，不好意思去玩，想着如果非拉着他出去，估计也不能真正放松，只能暂时作罢。不过她回家的时间明显多了，往常只有周末回去，遇上出差或者工作忙，周末都没有空，如今则是但凡有时间，就开车跑回家，美名其曰是看望在郊区过暑假的女儿，其实是密切观察弟弟的状态。

也不知沈钰是掩饰得好，还是真的没什么事，一直没让她看出任何异常。他仍旧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和旁人说笑打闹也一样没落下，也再没提过妈妈两个字。

沈楠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就这么过了快三个星期。

这天，吃过晚饭，沈光耀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上网看新闻，沈楠在吃姜雁北专门为她切的水果，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

“咦这个张某某是不是你上次提到过的那个张总”沈光耀忽然道。

沈楠问“什么张总”

“就是有一次你说什么邀请你合伙投资，帮他们产品做整体包装宣传那个”

“你说那个传销和保健品的”

“对对对，他们那产品是叫长健吧”

“是啊怎么了”

沈光耀笑道“你还真没说错，那次你不是说那保健品肯定是骗人的，销售模式也是传销骗人那一路么赚得是黑心钱，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翻船。新闻上说他们产品被查了，上线下线抓了好多人。”

沈楠嗤了声“我就知道是这样，那人邀请我好多次，说我做广告的门路广客户多，我都懒得搭理他。”

她话音刚落，本来还在外面逗猫的沈钰，忽然一溜烟跑进门，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飞快上了楼。

“小钰，你慌慌张张这是干吗呢”沈光耀奇怪道。

沈钰没回应。

沈楠吃了个樱桃，抬头看向消失在楼梯上的少年，眉头蹙了气来，站起身道“我去看看那孩子搞什么鬼”

姜雁北跟着她起身“我跟你一块去。”

两个人走上楼，沈钰的房门没有关，他坐在写字台前背对着门口，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出神。

“小钰”沈楠敲了敲门。

沈钰转过身，看向她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怎么了”沈楠皱眉问。

沈钰抿唇不说话。

沈楠走进去“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跟姐姐说的吗”

沈钰一双黑沉沉大眼睛，定定望着姐姐，嘴唇嚅嗫了半晌，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刚刚已经看到了新闻，那个张总诈骗案的涉案人，虽然都只用了姓氏，但他在其中一张打码的照片中，认出了那个女人。

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沈楠干脆在他旁边坐下“你是真不想说吗”

“姐姐”沈钰低声道，“我做了一件事，可能不是太对。”

沈楠轻笑“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绝对的对与错，只要这件事你问心无愧，就没问题。”

沈钰默了片刻“我把那个女人送进监狱了。”

“那个女人”沈楠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生下你的那个女人”

她实在是不想用“妈妈”来称呼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沈钰点头“那个张总案子涉案人，其中一个就是她。”

沈楠一头雾水“这跟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说着摆摆手，“行，咱们从头说起。她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沈钰道“上学期开学不久。”

“所以你成绩下降还真是受她影响她找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钰道“第一次找我只是表明身份，我看到她拿的照片，知道她没骗我。第二次，她说她儿子就是后来生的孩子，生了重病，她生意那段时间不好，拿不出钱了，让我给她借点。”

沈楠面露惊愕“她刚认你就问你要钱”

虽然说得是陈芹，但是沈钰却禁不住羞耻般红了耳根，因为他跟那种女人流着相同血液。

沈楠又问“你给了她多少”

沈钰“一开始给了两万，后来她总说医药费不够，我又给了几次，前前后后大概十万块。”

沈楠本想骂这孩子愚蠢，但想到那毕竟是他亲妈，亲妈的儿子就是他亲弟弟，又实在是骂不出来，转而只能对陈芹咬牙切齿。

她毕竟不是孩子，才不会相信陈芹是没医药费，分明就是知道沈家现在境况好了，从沈钰这里薅羊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把所有存的压岁钱都给她了”

沈钰小声道“还有上次问你和爸爸骗得补习班的钱。”

沈楠真的想打人了，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说过慌，终于说一回，竟然骗了两万多块钱，还是因为陈芹那女人。

沈钰声音愈发没底气“最后给她钱那次，我总觉得不对劲，就悄悄跟踪了她。这才知道她确实是生意做得不好，然后找到我来要钱，但她儿子根本就没病，而且还听到她和他现在的丈夫商量，准备通过和我搞好关系，假装找爸爸复合照顾他，这样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沈楠觉得要是陈芹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话，她肯定得拿刀劈了她。

但她知道，她的恨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让一个从小没有妈妈的孩子，听到自己亲生妈妈说这些，是一件多么受打击的事。

难怪他成绩会下降那么多，换做是她，估计也会受不了。

她看了看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姜雁北，两人心照不宣地暗叹了口气。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然后呢”沈楠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

沈钰道“那之后，她经常联系我，还请我吃饭，给我买东西。我知道她什么打算，但怕她打扰爸爸，就暂时先敷衍着。后来，听到你和爸爸闲聊的时候，说起那个张总的事，我从你包里找到张总的名片给了她，说是从你这里听到的投资项目。”

沈楠问；“你是想让她出事”

“我想她如果坐牢了，就不会烦我们了。”

“所以你现在看到她真的坐牢，又不忍心了，后悔了”

沈钰忙不迭摇头“我只是想，我这种处理方式是不是不对”

沈楠想了想，好整以暇问“小钰，你告诉我撇去我和爸爸的态度，你想不想认回妈妈”

沈钰坚定地摇头“绝对不想，我觉得有这样的母亲很耻辱，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面目可憎的陌生人，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她。我的亲人只有爸爸姐姐姐夫和小樱桃。”

沈楠语重心长道“虽然你用这种方式摆脱她，姐姐很不认同。但你既然做了，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你自己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好。何况，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方式，她作为一个从犯，顶多也就关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出来，会更加烦你。”

沈钰抬头看向她，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无助和迷茫。

沈楠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但是对我来说，你这件事做得最错的地方，是没有一早就告诉我。爸爸年纪大了，你可以不告诉他，但是不能不告诉我。如果这事放在几年后，你已经成年工作，自然是要由你自己处理。可你现在只是一个十七岁都还没到，准备高考的孩子，还没成年，这些事情应该交给大人。放心吧，只要你确定不想认她不想见她，这事以后你就不用管了，姐姐会帮你处理好。你要记住，不管你的生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影响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件事。你是你，她是她，除了你的生命一半是来自于她，你是什么样的人，和她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你也不要有恨，因为恨除了让你行差踏错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终于让梗在心里多时的石头落地，沈钰漆黑的眼睛，涌上了一层水汽，眼眶也红了一圈。

他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忍不住就想哭。可是又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实在是丢人，只能弯身，江头埋在腿上，抖着身子不说话。

沈楠看他这动作，真是哭笑不得，拍拍他单薄的脊背“想哭就哭，这里又没别人。”

沈钰低着头，边抹眼泪边道“我是男子汉，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哭，我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沈楠失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也算大事，哭一下没什么丢人的，憋了这么多久，哭出来就好了。”说着又道，“再说了，谁规定男人不能哭的你姐夫也经常哭呢。”

姜雁北“”

沈钰抽噎问“真的吗”

沈楠憋着笑看了眼躺枪的男人，道“可不是么他经常躲在被子里哭，我发现了好几回。”

沈钰情绪明显放松了点，擦着眼睛问“是吗哥”

姜雁北“就偶尔压力太大的时候。”为了安抚小舅子，他这个姐夫只能稍微牺牲一下形象了。

沈钰听到一直被自己当做榜样的姐夫都会哭，终于好受了些，慢慢缓过劲儿来，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姐，姐夫他们搞科研的，压力确实大，你要多关心关心他。”

沈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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