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赠我一杯酒 第14章 连清八珍

鱼尺素带着雪盏桃樽一路南行，跋山涉水寻幽揽胜，但见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饮食餐饭的风俗更是大相径庭。一路行来，饭食小吃有的风味独具，有的制法奇巧，连鱼尺素也不得不惊叹，司厨高手原来在市井江湖之中。

这一日，三个人慢悠悠进了北苑城。这北苑城城中街巷全是青石板铺路，屋舍一水儿的粉墙黛瓦，慢慢逛来只觉得处处清灵恬静，让人心生好感。

桃樽见人便满脸笑容，上前打听城中的佳肴美味。北苑人也是热诚爽朗的性子，掰着手指报给他们几样菜色。问了几个人，个个嘴里都不离连清糕团小点，三人便顺着指点找到了连清斋的门前。

连清斋铺面不大，一应陈设器具极其简陋。此刻铺子中一个花白胡子老汉正在低头碾粉，里头一个老妇人背着身子像是在煮羹。稀奇的是，这大名鼎鼎的连清斋此时竟无一主顾上门，里里外外都冷冷清清。

雪盏抬头瞧见一斜挂着的褪色旗幡，上面两个字剥落得缺笔少画，看了三遍才勉强认出来是连清二字，于是她将信将疑上前询问。

话还没问出口，老汉头也不抬便甩出一句：“都卖完了，他日请早。”

桃樽见他傲慢无礼，不由得也火气上涌：“明日店中的糕团，我们包圆了！”

老汉仍是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碾粉，冷冰冰说道：“明日的也卖完了。”

桃樽以为他是目中无人借故欺生，啪一声扔了锭银子到他面前：“我出三倍价钱，这银子就当是定金！”

老汉一听，提起手边的大刀猛地一敲，案板上众多物件也跟着咣啷啷一跳：“不要废话，不卖就是不卖！”

听见外边有人争执吵闹，里头的老妇人赶紧回过身来看，笑容满面向着鱼尺素三人说道：“客官莫急莫急，我家这当家的向来嘴笨舌拙不懂礼数，并非有意得罪。里头有新制的甜羹，赤豆圆子、桂花糖芋，请进屋一尝。”

雪盏按住怒气冲冲的桃樽，向着老妇人说道：“多谢老人家，各样甜羹请都来上一碗。”

店里狭窄局促，只有两个条凳能将就坐人。老妇人一边赔着不是，一边端来几碗甜羹，鱼尺素三人入口一尝，果然香甜沙软细腻可口，一碗吃完，嘴中的悠悠清香仍是久久不散。

三人正在仔细回味，忽见外头来了几个人，个个手里拿着碗盅，口里嚷嚷着：“闻着桂花香气酒酿甜味儿，就知道甜羹好了，快快给我盛上一碗。”

不多会儿，门前陆陆续续竟聚集了许多人，个个要买甜羹，店里两个人老汉忙着递，老妇人忙着舀，还是应接不暇。雪盏桃樽赶紧上前帮忙，不一会儿便将几锅甜羹卖了个干干净净。

老妇人擦擦汗，向着雪盏桃樽连声道谢，那倔老汉却一言不发，把头一低头又自己去碾粉了。老妇人瞪他一眼，又转回笑脸请鱼尺素几人坐下喝茶。

和老妇人倾谈了一番，三人才知道这连清斋里糕团小点的去向。原来北苑城南边有座鉴心山，山上盛产茗茶，还设有御茶官焙。城中人家耳濡目染，不但爱茶，更以品茗为一大盛事，连在佐茶糕饼上也极为讲究。眼下正是春茶采制时节，新茶即将上市，本地人家少不得备上些玲珑茶点来搭配新茶。连清斋的糕团小点在城中首屈一指，故而早早被订了出去。

鱼尺素不由得深叹一口气，惋惜道：“看来我们与这连清糕点是有缘无分了。”

老妇人却笑道：“客官远道而来，既然想尝尝我当家的手艺，我自家吃的分你们几块便是。”

鱼尺素赶忙起身道谢，雪盏桃樽更是喜笑颜开，帮老妇人拾掇整理起来也麻利许多。

老妇人想了一想，又说道：“今日糕团全被订走了，明日我们要做一道八珍酥糕，因材料贵重，平常店里也很少售卖。正好难得做一次，几位不如明日过来尝尝。”

鱼尺素三人又是作揖行礼，好生感谢了一番。

转天清早，老汉刚拆了门板，就见鱼尺素三人个个素衣短打扮，已候在了连清斋门外。他瞅了三人一眼也不招呼，回身进了门就自去忙碌了。三人忙跟着走了进来，就见店中案板上已摆了十来样材料，不但有常见的扁豆建莲粳米糯米，还有人参茯苓等药材。

老妇人见他们进门，赶忙起身相迎。雪盏桃樽笑嘻嘻地说要来做帮手，老妇人哪里敢使唤他们，忙连声喊他们坐下喝茶，两人却早早挽起衣袖站在案板边。

那老汉倒不客气，拿称称了几样材料倒给他们，命令道：“碾成细面！”两人道声遵命，便欢欢喜喜去一旁推磨碾面了。

鱼尺素跟在老汉身边，学他调浆揉粉，又将粉面两过细筛。老汉不时扭头撇他一眼，嘴上毫不客气，一会儿喊他力气小了，过会儿又喊擀杖歪了。鱼尺素完全不动声色，只遵照他指示不断更正改进。

八种细面混在一处，倒进几种不同花样的模板，又分别撒上少许褪皮的松仁、胡桃仁、熟栗肉、枣肉、熟赤豆等内馅，最后刮平才上屉去蒸。

等这八珍糕蒸透了，磕出模子，正是寒樱、山茶、牡丹等娇艳花样。老汉闷头拣出一个，直接塞到鱼尺素手里，又转头去碾粉筛面。

八珍糕还热得烫手，雪盏桃樽就一口吞了进去，入口只觉得软糯，却不像寻常点心一般只有甜香，细嚼了两口才觉出微微的草药味，等最后吃完了，口齿间才透出悠悠的清雅淡香。

鱼尺素正心中暗暗赞叹，就听端茶来的老妇人笑着说道：“这八珍糕该晾凉了再吃。”雪盏桃樽不由得面上一红，羞涩地笑了两声。

老妇人又接着说道：“你们可是赶巧了。八珍糕用料贵重，又费时耗力，我们一年也做不上几回。明日我和当家的要去城郊探女儿，这次是特意为老亲家做的。”

“看来我们真是运气旺手气足，一来就有难得的口福，不枉费我们进城前，还特地去庙里烧了高香。”雪盏桃樽你一言我一语哄得老妇人心花怒放，老妇人心中高兴，又絮絮叨叨讲了不少，除了家长里短，还传授给他们不少自家糕团甜羹秘制的法子。

此刻时候尚早，主顾还未上门，几个人一边闲话家常，一边蒸糕煮羹。老汉虽少言寡语，支使起人来倒不见外，雪盏桃樽也乐得唯命是从。

鱼尺素正学老汉做那双酿团，手拿面坯，包上一层豆沙又包上一层芝麻糖粉，刚收口揉圆，就听外面一阵人声嘈杂。

几人抬头一看，就见三五个壮汉左推右搡，气势汹汹簇拥着一鼓脸腆肚的矮胖子走了过来。等他们走到近前，几个人才看清楚，那矮胖子身着销金撒花红袍，头戴扭丝金环万字头巾，手拿一柄金泥折扇，不时挺胸昂首扇上两下，也不顾现下这仲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就见矮胖子折扇一指，冲着店中老汉说道：“连老头，曹大爷又来照顾你生意了。”

老汉咚一声就把大刀剁在了案板上，抬头瞪着那矮胖子却不说话。桃樽看不惯那人的嚣张气焰，直接回了他一句：“都卖完了，他日请早。”

那矮胖子摇两下扇子，扯嘴一笑：“连老头，你这新聘的伙计实在没有眼力见儿，连老主顾也不认得，还得劳动我的人自己动手。”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壮汉两三步冲上前去，端起几样新出锅的糕团扭身就走，连晾在一旁的八珍糕也没放过。雪盏桃樽忙追上去，一个扯着衣袖讨钱，一个拽住八珍糕盘子不放。

矮胖子见状嘎嘎笑了两声：“连老头，你的伙计这样不懂事，看来曹大爷得出手替你教训教训了。”说罢他走上前去，对准雪盏就是一脚。幸亏雪盏眼疾手快，一个错身躲了过去。

矮胖子又抬脚欲踹，鱼尺素忙拦住他说道：“我们不知道什么新老主顾，只晓得买卖交易一手交货一手付钱，天经地义……”

话还没说完，老妇人斜刺里冲出来双膝跪下，央求那矮胖子道：“店中糕团曹大爷敬请拿去，不要跟小伙计置气，误了曹大爷的大事。”

那曹大爷冷笑一声，冲着鱼尺素说道：“今日我发发慈悲教你一课，这北苑城中曹大爷三个字就是天经地义。”说罢，他趾高气昂带着壮汉随从扬长而去。

雪盏桃樽瞧着那矮胖子的背影怒不可遏，恨恨言道：“哪里来的奸人恶霸，如此明目张胆作威作福，咱们这半天的辛苦就白白被抢去了。”

老妇人颤颤巍巍说道：“你们外乡人不知内情，再做些糕团不是大事，得罪了这曹贵金曹大爷才是大事。”

雪盏咬牙说道：“京城里太子皇女也不见如此专横跋扈，他是什么来历，难道也是皇亲国戚？”

老妇人拉着他们回店里坐下，轻叹一声才缓缓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这曹贵金两年前才搬来北苑，没人知道他做何营生，只见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不但和押司通判称兄道弟，连知县老爷也是他家的好友常客。”

她抹抹眼角，继续说道：“自他来了北苑城，动不动就要在街上闹事，白拿些吃食杂货还在其次。最可恨有不入他眼的，不是平白挨场拳脚，就是店铺无故走火。有人吃了亏，不服气，告去了府衙，反倒被定下了诬告罪名，白白地挨了板子。”

桃樽听得不禁火冒三丈：“一个无名鼠辈如此胆大妄为，还想一手遮天么？刚才就该和他斗上一斗，当场给他些教训。”

老妇人连连摆手道：“可惹不得，可惹不得。你们年轻后生不知轻重，千万不要惹祸上身啊。”

鱼尺素按住桃樽，接口说道：“老人家说的是，我们日后见他，必定绕路躲闪。”

老妇人听了这话，才点头称是。

幸亏店里还余下些材料，鱼尺素三人赶紧帮着两位老人做了些趁手糕点，等下了定的主顾上门时赔给人家。倒是无需再三解释，只提句曹贵金来了，各位主顾暗自会意，也不为难连清斋，纷纷摇头走了。

到了晚间，雪盏细细研墨，鱼尺素提笔书写了一番，抬头就见桃樽闷头靠坐在屋角，半天也不言语一声。雪盏喊他了几声，就听桃樽撅嘴说道：“眼睁睁看着那恶霸欺压良民，我可良心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糕团点心，还是江南的好吃啊，想吃桂花糖芋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