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能安心回去?你们兄妹足足吵了半日,个个乌眼鸡似的,叫我这亲姨妈瞧着也害怕。”说着说着,她眼中也泛了水光:“咱们自三四年前离家逃荒,你们两个一直是大家的主心骨,从未吵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她半回身握住王木溪的手,哽咽道:“小木头,往日石头说什么话,你向来是头一个拥护的,今日为何偏要和他对着干?”
王木溪见她落泪,自己更是两眼汪汪,哭得泣不成声。
方姨又回头去问王石溪:“石头啊,咱们老老少少辛苦几年把山寨建起来,刚刚吃喝不愁,为何要强改营生?”
王石溪张口欲言,抬眼瞧见鱼羊几人,面色一沉,喝道:“还不快滚!不识眼色的东西。”
还未等鱼羊几人回话,王木溪先叫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骂人?你不是说从此后要客气待人么?鱼公子还要给咱们煮面吃呢。”
王石溪不再言语,只眉头微微皱起,却叫人觉得空气骤冷,冻得后背寒毛直竖。
王木溪却好似毫无知觉,继续嚷道:“阿齐和环水村的恶人们是人,鱼公子小成哥不是人么?偏偏只对他们好……”
方姨瞧着王石溪神情,手中使了十分的力气去拽她。
王木溪却死不理会,张嘴还要争辩。
就听王石溪忽然开口道:“你们都知道寨子里如今是吃喝不愁,可想过一年两年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方姨和王木溪被问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王石溪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几年凡是逃荒落难的,投奔了双溪寨,咱们都一并收留,每日大大小小百十来号人张嘴等着吃饭。可过去来来往往的客商,如今一日里还能遇见几个?山上见人都不知道跑的野鸡野兔如今一日能打着几只?山地狭窄,又能多开出几亩田地?若将附近村庄抢烧个干干净净,动了本乡本土的根基,恐怕官府也不能饶过我们!”
几句话问得王木溪哑口无言。
就听他接着说道:“双溪寨眼下虽不是山穷水尽,但难说将来衣食无忧。怕寨子里兄弟因此吵闹生事,我平日里极少提这些丧气话,但为长久之计不得不提前打算。因而我才生了想法,与山下几个村庄交好,日常卖他们些山货木材,每年还能有些进项。一提环水村,你不听缘由,只一味吵闹撒野,可是真心为双溪寨着想?”
他声音嘶哑暗沉,好似削冰挫雪,听得王木溪垂了头,方姨落了泪,鱼羊几人也暗自叹息。
窄仄厨房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只灶中柴火在劈啪作响,方姨忽然小声说道:“我一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前程大事,只晓得凡事听石头的就对了。”
王木溪闻言头又扎低了几分,樱唇紧闭沉默不语。
就听王石溪又说道:“山下各村里正已接了我赛龙舟的帖子,五日后兄弟们下山一战。此战不为争名夺利,只为借机与山下村庄冰释前嫌。木头,你可记清楚了?”
王木溪还是垂头不言,过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
方姨从旁劝道:“赛个龙舟而已,咱们不争第一,当做行好事,给他们乐呵乐呵就是了。再者说,有小成哥鱼公子在,龙舟会上比试菜肴,咱们定能压他们一头。”
听她说完,王木溪不由得抬头看了鱼尺素一眼。
一直呆立如石像的几人才活了过来。羊澄观先笑道:“正好新下的煨面要出锅了,王寨主,方姨,且将就将就充充饥。”
雪盏桃樽盛出来几碗,方姨端了一碗给王石溪,王石溪默默接了碗,转身便走了。
赶到门边,看他一身黑衣已消失在浓浓夜色中,雪盏桃樽才松懈下来,轻吐一口气。
鱼尺素端了两碗,一碗递给方姨,一碗送到王木溪面前:“刚才的凉了,这碗趁热吃吧。”
王木溪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吊梢眼笑成了弯月牙:“是,是,我还没吃饱,鱼公子一直惦记着我。”
方姨也拿筷子吃了起来:“刚才院子外头就闻着这香味了,一样是野鸡山菌,为什么你们几个炖出来的偏偏这样馋人?”
王木溪喝了口汤,摇头晃脑感慨道:“清清淡淡,又鲜又甜,肉香里头有菌香,菌香里头有肉香,真叫人喝不够。”
方姨夹了块肉,说道:“要我说,这肉炖得才叫绝。以前咱们逮只野鸡也拿来炖汤,可炖来炖去,那鸡肉总是硬得咬不动,土腥味还重,小玉儿从来都是百般嫌弃,不肯多吃一口。这几日,逢着野鸡汤她能喝上两碗。”
王木溪一听,也捞了块肉来尝,冲着鱼尺素边嚼边笑。
鱼尺素不动声色,只问道:“方姨方才说起龙舟会要比试菜品,可是真的?”
方姨忙答道:“鱼公子不要担忧,倒不是赛龙舟那般真比试,只是本地风俗,龙舟赛前,各村都要带些粽子之类的吃食,送给观战的人尝,哪家的吃食好吃,加油鼓劲的都大声些,所以各村都存了些暗中较量的心思,送出来的都是自己家拿手的吃食。”
王木溪插嘴说道:“哥哥要赛龙舟让着那群蠢蛋,吃食上咱们一定要挣回颜面。鱼公子,到时就仰仗你的本事了。”
桃樽一听先撅嘴道:“我们是天下第一苦命人,行商经过此地,无端被囚禁起来,买卖通贩耽搁了不说,做豆腐炖鸡汤还不够,下山也要给更多的人烧菜。”
王木溪吊梢眼一竖,就要发火,被方姨强按住,就见方姨讪笑道:“你们留在双溪寨,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旁边羊澄观扑哧一声笑出来:“成日里被提防,走动一下都要人盯梢,到底是家人还是仇人?我竟是看不懂了。”
王木溪怒气迸发,呵斥道:“我双溪寨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多舌?”
羊澄观蒲扇一摇,呵呵笑道:“看来从此之后,澄观可功成身退,安心养伤了。”
“木头年纪还小,向来口无遮拦,小成哥莫要和她一般计较,”方姨赶忙出言安抚,“山寨中每日膳食和龙舟会的吃食,哪里能离得了你?”
雪盏添油加醋道:“小成哥,你若是不安心烧菜,怕是你的小驴要被宰了吃肉呢。”
羊澄观一听,笑得更是神气十足:“我家驴儿若有不测,只能借你们的坐骑来用上一用了。”
见他们起了争执,方姨又从旁劝道:“几位的大马和小驴,都放在后山吃草呢,有专人看守,你们无须担心。”
王木溪迫不及待接话道:“鱼公子若是记得后院来回的路,我就撤了看守你的人。”
等两人吃完面,雪盏桃樽收拾干净,王木溪依言向外传话,以后由着鱼羊几人在山寨中自由行走。
末了,鱼尺素刚出门离开,她又形影不离跟了上来,说是山间野兽凶猛,要亲自送鱼尺素回去才安心。
方姨佯装生气,说今日拿了半天针只绣了一片叶子,回去少不得要熬夜接着绣。这才拦住王木溪,放了鱼尺素羊澄观各回住处。
第二日晨曦微现,雪盏推门而出,外边两个看守当真不见了。侍候了鱼尺素洗漱,几人便出了门,晃晃悠悠走一阵,竟走迷了路,越走越高,越走越深。
桃樽登到高处,四下里一张望,就见前边豁然开朗,是一片开阔草场。
还未走到草场,就听马嘶狗叫好不热闹。
雪盏桃樽正低声嘀咕:“莫非这里便是昨晚方姨所说的后山?”
不提防斜刺里冲出几个影子,直冲她们飞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