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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 第161章 镜中花(四)

作者:priest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9-15 06:54:58 来源:就爱谈小说

藕带随即沿着水系,想往周围蔓延,才侵染了一点旁边的水草,它突然触碰到了什么,青龙心宿塔的铜铃应声而响,一道灵光闪过,将那条藕带烤糊了。

几乎是立刻,带着潜行符的人间行走就出现在菱阳河边,报了自己的位置,给天机阁总署传信“方才有脏东西惊动了心宿塔,不知道是什么,有点像蛇已经除掉了。不过水下似乎有一处灵脉破损,还是请总署派人看看。”

“奇怪了。”那人间行走例行报完,小心地避开了河边摩肩接踵的工人和游客,顺口和总署当值的同僚嘀咕道,“最近青龙塔怎么总是这响一下那响一下的,专挑灵脉的小破口,好像有人在往城里窥探。谁这样自不量力,又来打金平城的主意”

“那可多了,单是这比别国便宜两三成的灵石,就够让那帮邪祟红着眼铤而走险的。”同僚回信道,“上月咱们跟渝州分部联动,刚抓了一帮带着灵相面具的楚人,也不想想谁才是灵相面具的祖宗放心,世上没有比金平再太平的地方了。”

虽然人来人往、机械轰鸣,细微的破损在所难免,但邪祟和外国细作想在这些小破口上做文章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先前龙脉要等大选年内门派专人修补,自从“人间行走不筑基”这一条规矩没了以后,大宛龙脉、各地灵脉都可以做到“随检随补”。金平龙脉是断过,那也是司命大长老亲自补的,除非有蝉蜕大能从天而降,不然整个帝都都在青龙塔笼罩下,保证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但愿吧,陆吾那边还没有头绪吗庄王一走,他们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我都一个月没回过家了。”河边的人间行走压低声音抱怨了一句,同前来检修灵脉的同僚打了招呼,回心宿塔了。

南海的海面上铺开了张一丈见方的舆图拓本,濯明方才整个人埋进了那张图里,透过拓本偷窥金平。

他挂在外面的藕带无端萎缩焦糊,王格罗宝就知道他又碰到青龙塔了,遂在五指上附上灵气,探入舆图拓本中,将濯明挖了出来。

赵氏叛乱时,身上有舆图权柄的精英几乎都葬送在了国内,流亡道海外的那些人再难以拼凑出先祖的荣光。蜜阿人们翻找出来的仙器都是筑基级,死在筑基的修士道心还不如鸡心进补,因此赵家人也都是将这些东西当普通仙器使用。

为了拼出这一点图,濯明生吞了六十四件已故修士的本命仙器,最远的一件原主人九百多年前就死了,最近的一件是赵氏叛逃出国后才筑的基。饶是无心莲也相当勉强,到最后,濯明几乎用颠三倒四的宛语说起了胡话。

王格罗宝十分忧郁地看着水下藕带系了一堆死扣,感觉这位疯疯癫癫的合伙人脑子更不好使了,弄不好要废“没事吧慢慢来啊,欲速则不达,你这人怎么干什么都那么着急”

濯明以及他一身的嘴,争先恐后地用半楚不宛的串种话长篇大论起来。

这还不如雨后坑的合奏好懂,王格罗宝无奈嘬唇作哨,那平时放牧金甲狰的尖哨一下穿透了无心莲灵台。濯明激灵一下,双耳吓掉进水里,半晌才被两截**的藕带捞出来。

王格罗宝“劳驾,濯明兄,用我等凡愚能听懂的话。”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濯明眼珠发直,一字一顿道,“开明司周楹,入道清净。”

王格罗宝眼角轻轻一跳。

无心莲上一堆嘴张开,又要跟着呱。

“闭嘴”濯明呵斥了自己一句,压着嗓子道,“陆吾还是他掌权,但清净道特殊,入道前后,人心境变化极大,他这会儿刚筑基,必顾不上凡尘琐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像一壶将要烧开的水,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神神道道地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重复了七八遍,水下无心莲突然爆发。

王格罗宝听见那开水的动静就有了准备,人影一闪已经不在原地,挥手给自己和身后族人打了一道屏障,及时挡开无心莲掀起的海啸。

蜜阿人们见怪不怪他们都把濯明当成伟大的新族长驯养的灵兽。

望着大海怪似的濯明,几个蜜阿修士跑过来问道“族长,他是不是吃坏什么了,怎么又狂躁”

“他刚刚听说,有个和他一样的怪物,得到了他辗转求不得的东西。”王格罗宝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嫉妒得发疯了,大家当心,都离他远点。”

然而,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奚平慌不择路,逃出潜修寺,径直去了飞琼峰他实在没有别处可去。

爹娘老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再惹他们多想。

白令心里未见得比他好受,不如不见。

昔日金平旧友,凡人也好、人间行走也好,如今都已经渐行渐远,他现在没心情在他们诸多揣度中叙这遥远的旧。

至于阿响大小姐和黎阙如他们皆唤他“太岁”。

飞琼峰封着山,封山印连蝉蜕大长老的视线都隔绝在外,在奚平面前却像不存在。等他回过神,想起还有“封山”这码事时,人已经畅通无阻地落到了大雪纷飞的山坡上。

飞琼峰上十多年没有人迹,他踩出了第一双脚印。

那一瞬间,奚平被潜修寺山顶生硬的风吹得麻木的心突然漏了个窟窿,没来由的委屈差点全流出来。

他一低头,死死咬住了牙关,先用神识将灵台上的照庭屏挡得严严实实,然后对着脚下冰雪,一点一点将自己五官冻僵的撬开,硬掰出一张没心没肺的脸。

“师尊”借着雪山之寒,奚平将那“兴高采烈”的表情固定住,踩着剑乘上凛冽的西北风,“我回来啦”

当年他们师徒住的芥子小屋还在原地,快给积雪埋到顶了,茅舍和小院早不见了踪影,不知给朔风吹到了什么地方。

奚平循着支修的气息找过去,竭尽所能地,他假装自己的步履和话音一样轻快“南海群魔乱舞,这么一对比,老王八们总算觉得我罪不至碎八百瓣了,又把名牌还给我想招安奶奶的,什么都他们说了算。我虽然胳膊拧不过大腿,但看他们实在太来气了,先躲您这骂几句街啊,要不然我怕我一会儿控制不住自己,再一冲动干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哎我”

一阵不知哪来的罡风突然扫过来,奚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出言不逊被师父教训,只惫懒地躲开正脸,习惯性地领打,直到那风逼至眼前,他才惊觉不对。

奚平倏地在半空中折了起来,身上护体灵光乍起,只听一声脆响,风中卷的肃杀剑气竟穿透了他仓促间撑起的护体灵气,余波直接打碎了他的发冠。

奚平失了束缚的长发滚落至膝窝,人侧歪出好几丈才在半空停稳不对,师父教训他从来不动真格的。

他人影一闪化入风中,与此同时,飞琼峰上回荡起支修的声音“士庸,你躲远一”

但升灵的身法可比言语快太多了,转瞬间,奚平已经循声绕到了雪山的另一侧。

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遮天蔽日的压迫感当头砸了下来,奚平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毫无抵抗余地,他被什么东西从半空抡到了地面,落到没过他腰的积雪中。

七窍似乎都被堵住了,奚平一时喘不上气来,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被大铁锹楔进了地里的萝卜。

这时,一声近乎于凄厉的剑啸声撕破长天,奚平周身一轻,终于睁开了眼呆住了。

只见以支修平时打磨剑意常待的剑台为中心,方圆百里、整一个山坡,所有突起的山石都给削平了,满地都是交错的剑痕,最深处一眼看不见底。

剑意森然,要不是奚平已经升灵,往那剑痕上多看一眼怕都能被打碎灵台。

这哪里是闭关清修的地方,简直就是搏命厮杀的古战场。

奚平倒抽了一口凉气没等抽到胸口,又被白毛北风呛住了。

方才那把他“种”地里的无名天威再次落了下来,他太阳穴两侧的血管差点爆出来。

那天威是什么,奚平还没资格“听”。

他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后颈这样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所谓的“九霄云上人”,此时浑身每一处关节、每一寸经脉都被死死压住,别说暴起反抗,他甚至连深吸口气大喝一声的余地都没有。

剑光再次捅破了压下来的天,奚平差点被突然冲进来的冷风灌粗了脖子“咳咳咳“

支修的声音在剑啸余韵中传来,有一点上气不接下气,但即使这样,他的语气居然依旧保持了和缓“你怎么还傻站在那,趁现在快走。想骂谁自己上后山骂去骂我师父别给我听见。”

奚平没动,仰面朝天,他脱力似的往雪堆里一倒“师父,您在孝顺这方面堪为弟子楷模。”

支修“逆徒,走”

走字话音没落,飞琼峰上新一轮的天威压到。

奚平瞳孔骤缩,这一回,就着躺平的姿势,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容忤逆。

那天威不是冲他来的,只被扫了个边,奚平已经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桀骜的剑撞在漫天华盖之上。散落的剑气将雪山砸得遍体鳞伤,又与奚平擦肩而过,但他没躲,更没舍得眨眼。

他看见冲天的剑光逆着宇宙洪荒而去,一次又一次湮灭,不畏生、也不畏死。

后半夜,天威越发暴躁,支修再顾不上他,雪沫喷溅起老高,攘了半宿,把一动不能动的奚平埋了。

山石炸裂声穿透雪堆,震耳欲聋。

奚平不知道自己被震晕了几次,等他醒过来时,那可怕的天威已经短暂地平静了,像是天也被熬累了。

死寂一片的飞琼峰上浓云散去,露出仿佛触手可及的星与月。

奚平脑子里一时空白一片,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紧接着他悚然一惊,他感觉不到支修的气息了,不管是雪山上还是他灵台的照庭里

“师父”奚平慌了,艰难地将自己从雪地里“拔”出来,他连滚带爬地想御剑上天。

可是不管什么品阶,没有一把剑敢在这触目惊心的剑阵中穿过。奚平一着急,干脆将身上那些废铁都扔了,徒步往山上爬。他从浮冰上掠过,几次三番被剑痕中残余的剑气打飞出去,到剑台百米处,他已经寸步难行。

奚平一抬手召出太岁琴,打算硬扛出一条路,没等动手,他的目光忽然顿住了。

融融的月光散落在雪地里,交错的剑痕中,他看见了一棵小树的幼苗。

那小树苗树干雪白,本该挺直的树身歪歪斜斜的它不知多少次被风雪折断、连根拔起,根系拖出去很远,地面上只剩很短的一截,没有枝叶,但它在月光下泛着灵光,是活的。

奚平缓缓地抱着琴半跪下来,屏住呼吸,近乎于虔诚地盯着那不可思议的树苗。

良久,他试着抬起冻僵的手,用琴声将最轻柔的灵气送了过去。琴音将树身上的雪沫拂去,半晌,那树身上长出了一截新的嫩芽,在月色中优美地舒展开,像一个神话。

奚平灵台上黯淡的照庭终于有了点动静,一个异常疲惫的声音说道“好孩子,你可算不再满脑子私奔了,为师甚是欣慰。”

奚平将脸上的雪和水渍抹掉,眉毛眼睫上沾满碎冰渣,他的眼睛看起来闪着异样的光。

“师父,”他怕惊着那嫩芽似的,“您养了棵什么”

“新生的伴生木都是世间从未有过的草木,没有名字。”支修省着力气轻声道,“你觉得雪里爬怎么样”

奚平“”

支修有些吃力地笑了起来“贱名好养活。”

那树苗随着他的笑声轻轻摇摆,一片刚长出的嫩叶落下,飞到了奚平手里。

叶片很薄,菱形,有几分像桦树。它太娇嫩了,奚平摊着冻僵的手指捧着,都不敢随便碰。

“拿去当平安符。司命大长老在飞琼峰外等你很久了,叫长者久侯无礼,”支修轻声说道,“不要怕。”

“谁怕他”奚平嗤了一声,然而那冷笑稍纵即逝,低头注视着那片嫩叶,他落寞下来,觉得雪山很冷,“我就是突然想起当年下山前,您跟我说过”

士庸啊,大道通天,路上没有亲朋好友。

支修“我说过什么来着多少年了,早不记得了。”

奚平“”

便听支修又笑道“不重要,我说过的话多了,你这孽障哪次不是当耳边风”

奚平愣了好半天,不知为什么,连日来噎在他心胸的块垒突然松动。

再一次地,他望向那棵柔弱的树苗“师父,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支修说道“巧了,我也觉得。”

所以万劫加身,仍在负隅顽抗。

那嫩叶应声钻进了太岁琴中,在琴铭下留下了一片小小的剪影,支修道“去吧。”

“是,弟子受教。”

奚平最后往剑台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御剑离去师尊多年来授业未果,但确实是一直在为他传道解惑的。

天规说邪祟不升灵,秋杀给月亮上了血釉。

天规说神魔大战之后再无伴生木,那雪白的树身就在灵山上发芽。

天规说道心不可逆,入玄门只能走一条路真就非如此不可吗人真的非要被“道”驱赶奴役么

他越走越快,听见灵台上,遥远的南海秘境传来魏诚响的声音。

两刻以前,魏诚响惊险地躲过一只灵兽喷出来的火球,猛地御剑向下俯冲,扎进密林深处。缀在她身后的食肉灵兽大嘴一张,火球顷刻在雨林中冒起浓烟,那畜生的视野被遮蔽了一瞬。

就在这时,密林中冲出一大帮百乱民,每人手中都拿着降格仙器改造的火铳,黎满陇一声令下,刚好进入火铳射程的灵兽被打成了筛子,轰然落地魏诚响在地上轻盈的一滚便弹起,一道灵符飞过去斩断了大鸟的脖子。

半个月以来一直在烧百乱民们领地的凶兽被人们合力杀死,魏诚响喘了口气,在半空中看见这些被遗弃的人们仪式性地互相拥抱。

忽然,一个百乱民腿一软,歪倒在同伴身上,魏诚响吃了一惊,忙从半空中跳了下去。

“阿禾怎么了”她和百乱民们待久了,能分辨出每一个人的长相,脱口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那名叫“阿禾”的百乱民被焦急的同伴簇拥着,黎满陇快步走过来查看。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光秃秃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

魏诚响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黎老别急,我这就联系丹丹,让她在陶县找药”

黎满陇轻声打断她“魏老板,她腹中有我们新的族人了。”

魏诚响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阿禾枯瘦平摊的小腹上,鸦雀无声片刻后,不知是谁,突然声嘶力竭地朝着密林大吼一声。

这一嗓子惊回了人们的魂,他们开始跺脚、嚎叫。有人傻笑,有人痛哭两百年了,这将是他们一族中第一个被灵气滋养而生的孩子,他或者她会摆脱百乱民的诅咒,长成正常人的模样变回当年的阖人。

蜀地的天说变就变,天上飘来块云,百乱民们慌慌张张地撑起大芭蕉叶,为怀孕的女子遮雨。

魏诚响迎着突如其来的雨水抬起头,扣住脖子上挂的转生木,她像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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