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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 龙咬尾(十一)(“对不住了陈姑娘,”奚平...)

作者:priest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9-15 06:54:58 来源:就爱谈小说

奚平爱去他外祖家玩, 商人走南闯北,他有时候能蹭着跟出去游山玩水。他见过崔记那些大掌柜是怎么谈买卖的――丁是丁卯是卯,多少钱多少货, 钱如何取、货怎么提连货物上船下船该由谁管、怎样交接, 环环都要落到纸面上,定契画押。

他大舅从小告诉他, 凡是嘴上大包大揽、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提具体怎样安排的,全不是好东西。

奚平随身携带的这位“太岁星君”, 一天到晚忧国忧民,满口要为生民立命,关键的地方却都黑不提白不提――到目前为止, 他既没说过自己是怎么来的,也没说过何时走、怎么走、会不会对他这“宿主”有损,甚至连一句“不会害你”的口头保证都打算混过去。

奚平怀疑这邪祟是把他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冤大头了。

他方才装作用功,在烟海楼里翻了几本入门典籍。发现果然如那邪祟所说,凡人的“灵感”是混沌的,有点类似于直觉,不像他一样能通灵到五官上。

甚至在一些典籍上,“通灵”就是“灵窍开了”的意思。

那么问题来了, 他既然没有开灵窍,为什么能通灵

大邪祟讲的“石锥楔骨”给了奚平一点启示――人开灵窍后,经脉通天地, 就好比是有一条能过灵气的“路”;而假如灵窍不开, 但能用别的方法在身上另开一条“通道”, 让灵气能从中穿过,也会获得一些灵窍期的神通。

奚平由此推测, 他现在能通灵,很可能就是因为身上多了一条这样的“通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进灵感芥子时太岁分明没有醒,却还是能通灵到耳朵上。

也就是说,附在他身上的这“太岁星君”,按理是能自己吐纳灵气的。

那么邪祟为什么要催他早开灵窍呢说得真可怜,跟只有他开了灵窍,堂堂“星君”才能蹭上一点灵气似的。

苏长老说,如果用“一定之龟”问别人,会触碰别人的灵感,因此奚平只问自己是不是只有开灵窍才会被夺舍。

仙器坐实了他的猜测现在奚平差不多清楚了。

这大邪祟打的是“鸠占鹊巢”的主意。

奚平并没有惊慌失措――至少没有他发现自己被太岁附身时慌。

头天在乾坤塔门口,受的灼骨焚身之痛好像仍残留在他百骸中,之后奚平的异常顺从让大邪祟都以为他是被打疼收拾老实了,殊不知那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

奚平喜欢的人,搓他一把揉他一把都没事,哪怕当时了毛,事过了他也不往心里去。

但别人不行,一棒子一甜枣那套少爷不吃,谁要敢拿棒子打他,他就把谁种进土里。

“对不住了陈姑娘,”奚平心想,“你们参拜的大邪祟我非除掉不可,要是过后我还能活,你的仇算我的。”

只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奚平若无其事地试探太岁道“前辈啊,我今天算是把四殿下得罪狠了,我看他不把我踩下去必不罢休。要不你也别指点我了,干脆替我修炼得了。”

太岁淡淡地说道“你在使唤本座”

奚平敏锐地听出他没有多生气,就继续顺杆爬“四殿下这种仙门嫡系,从小就磨练灵感,奔着进内门去的,他们手里灵石要多少有多少,可磨了那么多年也没开灵窍。反倒是前辈你那些门徒弟子还是手下的,唉,爱是什么是什么吧,一个个看着穷得叮咣响,却都那么神通广大,前辈,你们肯定有秘笈吧”

“玄门没有秘笈这种东西,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太岁道,“你没事少看点游侠散仙的话本。”

“那你开过灵窍,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啊,不比我自己瞎摸索来得快前辈你不是也说,只有我开了灵窍,才能对你有好处吗”

太岁见他才“奋发”了一天就涂了墙,又想找歪门邪路偷懒,再想起那些为个“记名弟子”位置能出卖挚友、同亲人反目的散修,看这小子就越发不顺眼起来,不耐烦道“灵窍长在你灵台之上,与你心神相连,旁人怎能替你修炼”

奚平失望地“啊”了一声,心里却想怪不得。

怪不得那邪祟连他心跳呼吸都能控制,却不干脆夺走他身体,还要大费周章地规训他。

也就是说,假如他没了灵智,疯了傻了或者死了,他这**保存得再完好,这邪祟也只能寄生,别想夺舍成功。

而在那之前,对方是无法侵入他灵台、窥探他心神与想法的,只有他愿意交流才行。

回到丘字院,奚平一眼就看见白玉咫尺亮了,家里有信。

奚平心里存着事,也没仔细看,只心不在焉地溜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看见信上有个错字――“衣”字少了一点。

老太太眼花,又没读过什么书,写错字不新鲜。但老人家天天叮嘱他添衣加食,不大会连这种字都写错奚平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会将“衣”字少写一点,就是他三哥庄王。贵妃闺名里有这么个字,他要避母讳。

再看那封短笺,除了叮咛以外,结尾还有几句,大意是“祖母老糊涂了,常常说了后面忘前面,你不要嫌嗦”。这话乍看是没什么问题,老人都爱说车轱辘话,但他们家老太太是不知道自己有这毛病的,因为就算她嘴里的故事讲过十多遍,全家还是会很有默契地假装第一次听说。

奚平越看越觉得,写这封信的人是庄王。

咫尺是三哥给的,那很可能不是一对,是三块,三哥自己还留了一块,能同步看见他和老太太之间写的信,也能单独和他这边联系。以奚平对他的了解,这会儿自己写信回,祖母那边应该是看不到的。

仿个外祖母的笔迹,对庄王来说是小儿科,特意留下最后几句话,应该是怕真老太太过会儿再写信,提前做好铺垫。

奚平心思急转,知道是他给半偶起名叫“奚悦”的事让他三哥觉出不对了。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随即他怕太岁察觉,动作很大地往起一跳,一惊一乍地朝侍立在侧的奚悦叫唤道“你以后不经我允许,不许偷看我的咫尺,听到没有”

半偶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随后疑惑不解地看过来这喜怒无常的主人好像忘了他不识字的事。

“出去出去。老太太真是”奚平朝半偶挥挥手,一边抓耳挠腮地找笔,一边迅速盘算他应该写什么,怎么把他被附身的事告诉他三哥。

但就在他要落笔的一瞬间,奚平忽然一惊不对,三哥有什么话为何不直说

为什么要仿祖母的笔迹,用这么隐晦的方式跟他联系

他想起烟海楼里那只金龟,苏长老说过,假如和那降格仙器打听别人的事,可能会被对方的灵感捕捉到。

也就是说,降格仙器不是什么安全保密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奚平就克制住了搞小动作的念头。

他定了定神,权当没看出来写信的换了人,只跟平时一样,东拉西扯地跟祖母撒了一通娇,又照常讲起他身边的奇人异事今天主要是“奇人”。他先认真地画了个青面獠牙的奚悦,随后又在旁边画了个罗青石――挺形象,只有半偶一半高。

惊心动魄地写完了信,奚平又没事人似的拿出了那只转生木雕的因果兽“前辈,这要怎么用”

太岁却沉默了片刻,说道“本座以为,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写你那师兄的坏话。”

奚平“啊”

“白玉咫尺是降格仙器,”太岁道,“降格仙器之所以没人爱做,就是因为这些贵重的垃圾漏洞百出。哪怕是开窍期的半仙,只要稍有手段,也能随意窥视,何况筑基你方才在咫尺上画罗青石的鬼图,与当面羞辱他没什么区别。”

奚平“我画的不是鬼图。”

太岁没理他。

“不是,”奚平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愤然道,“前辈,那你刚才怎么没告诉我”

“人总要受几次教训才记得住。”太岁冷淡地说道,“玄门不是你们人间,有大道三千,别人会有什么手段、什么法宝,你想都想不到,本座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要谨言慎行。”

奚平不吭声了,表情明显是不服。

太岁旁观他作死,故意没提醒,是因为察觉到此时与奚平通信的咫尺与平时来信的并不是一块,起了疑心。

不过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那傻少爷完全不知情。而咫尺另一边的人见他这么埋汰罗青石没提醒,似乎对“降格仙器上不能写高手名讳”一事也不太了解,估计也是个不熟悉玄门规矩的凡人可能是不好意思表达牵挂的父兄之类。

奚平本色出演了委屈无处诉的少爷――他确实是故意用罗青石试探大邪祟,顺便隐晦地给他三哥传信,但真的没有故意“画鬼图”羞辱谁。

哪有明知道人家能看见还故意羞辱对方的,找事么他画的明明是正经肖像

他越想越觉得大邪祟没有欣赏眼光,愤愤不平地摆弄起转生木雕。

忽然,他捏着木雕的手指起了微微的凉意,奚平耳边一下炸起了无数杂音,他激灵一下要缩回手未果。

太岁控制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木雕。

“平心静气,”太岁说道,“入定,你不是学过了吗。”

奚平努力忽略着耳边的动静,闭上眼,凝神于眉心。他眼前不同的图景飞快闪过,一刹那间,奚平与无数双或浑浊、或黯淡的眼睛对视又分离,最后,停在了少女那双颜色略浅的杏眼上。

找到阿响了。

阿响递给春英一壶水――春英方才不歇气地骂了半炷香的街,把不安好心的咸鱼伯祖宗十八代挨个揪出来玷污了一遍,那老赌棍躲在屋里装死,连个屁都没敢放。

然而这样畅快淋漓的一场大骂喷完,她俩心里却都没松快多少。

春英带着小姑娘奔波了一天,她人面广得难以置信,整个南郊,好像跟谁都能搭上关系。然而即便如此,她们依然一无所获,只打听到此事由京兆尹亲自督办,抓去的人都已经下了大狱。

春英还找了南郊码头上一个姓吕的工头,那人总吹嘘他有个在城防里当兵的小舅子。此君是个有名的色中饿鬼,见了春英,乜斜着眼将她上三路下三路打量了个遍,却也在听问能不能找人疏通关系时把哈喇子收了回去“说什么呢,厂区出这么大的事,连大掌柜都一并要治罪,你一个妇道人家,可别去找那个死”

眼看天色晚了,春英给阿响买了一碗面,自己没吃,坐在旁边皱着眉发愁。

春英对阿响和她爷爷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能脱口叫出爷爷的名字和他在老家的外号,知道他们爷儿俩住哪。可阿响来金平已经大半年,却完全不知道爷爷认识这么个人,便忍不住问道“春姨,你和我爷爷怎么认识的”

“关你屁事。”春英没好气道,“吃你的饭。”

等她吃得差不多,春英又说道“吃完自己回去,你爷的事,你不用管了。回家把你那身衣服换下去,你爷既然把你充男娃养,你就继续当男娃――反正你那丑逼样子也瞧不出公母来。”

阿响没吭声,不想招惹她。她感激这萍水相逢的女人,不想对春英有任何不好的想法,可这位春姨实在是不说人话,要想在这张狗嘴下心平气和,非得有佛祖的修为不可。

春英说完,给面摊主放了一排大子儿,又想起什么,回头扔了颗小银珠在阿响面前,一言不发地走了。

很久记不清多少年前了,那会儿她还不如阿响这小丫头大,爹娘都死了,逃荒逃到了陵县。那年江南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把天地都冻上了,她亲哥为了活命,把她卖了二两银子,给老地主当小妾。

老地主家的二少爷是个读书人不太聪明,吭吭哧哧地读了小二十年,毫无建树,但心眼很好。碰上这事,傻少爷感觉自己老爹挺不是东西,就支了二两银子叫家人去交差,将她“买”了下来,叫她帮着做了一冬天的杂活,以工抵债。

开了春,傻少爷把卖身契还给了她,跟她说“老头子快不行了,我大哥不见得能容下我,就不留你了。你伶俐,干活是把好手,以后去宁安、去金平都好,给大户人家帮佣,慢慢熬,未必不能挣份体面。贵人家的老妈子比咱们乡下的大小姐还金贵哩。”

二少爷大名魏鹏程,俩月背不下一首七律,当地人都叫他“魏二傻”。二傻缺心眼,却生了一双柳叶眼,眉上与眼角各有一颗显眼的红痣,十分俊俏,给了春英这辈子最安逸的一个冬。

时隔多年,他在金平南郊瞪着那双昏花的狗眼跟她打听路时,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红痣只是没脸叙旧。

放你娘的狗屁魏二傻,“挣份体面”哪那么容易少爷还不是都晚景凄凉了

春英打发了阿响,整了整衣襟,又去敲了吕工头的门――工头平日为干活方便,都住运河边,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他们一般能有个小院,比睡大通铺的苦力强多了。

姓吕的开门一见她,眼里就冒了贼光“这怎么说的,春英姐姐不是给多少钱都不接我的活么”

春英没言语,笑盈盈地抹了抹鬓角。

吕工头想起了什么“你下午说的那事可不成。”

春英款款地走上去,朝他脸上吹了口气“真不成”

“真不成,我”

春英一只手抵在他嘴唇上“那我要让你笞在脸上呢”

吕工头眼神闪烁半晌,咽了口唾沫,闪身让春英进了门。

“嘎吱”一声,木门关住了运河的涛声。

街角的阿响蜷在背阴的角落里,咬住牙,指甲几乎陷进脖子上的转生木牌里。

奚平蓦地睁开眼,挣脱了暗无天日的人间“前辈,你有办法吗没有你就放开我的手,我写信告诉我祖母和我爹”

太岁“哦,那你准备怎么和令尊解释呢”

奚平脑子转得快极了“就说是在潜修寺里不小心碰了什么仙器看见的,我爹是凡人,仙器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懂,随便编一个他也不知道真假。”

太岁心想那想必是另一块白玉咫尺的主人了。

奚平“前辈你放心,我从小编瞎话糊弄我爹没让他看出来过,快放开我,她们”

“嘘,”太岁封住了他的嘴,又强行令他合上眼,“别吵,等着。”

奚平口不能言,心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喊“前辈”。

“还等什么啊你不是说她算你门徒吗前辈前辈再等大姑娘小姑娘就玩完了”

太岁不再理会他。

转生木那一头,阿响又开始病急乱投医地求告神明。

离她三十步的地方,男人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咆哮、鞭子的脆响与间或几声压抑不住的惨叫从门缝里流出来。

诸天神魔慈悲平静地注视着她,不回应她,听她绝望地赌咒发誓。

她耳边似乎传来幻听你生前命、死后尸、如今身体发肤、将来灵台元神,都给我吗

“都给你,”她想,“我什么都给你,帮帮我啊”

然而她抬起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阿响终于忍无可忍地抄起一块砖,朝吕工头的木门砸了过去

混乱的夜色里见了血,血涂在转生木牌上,将少女“什么都给你”的誓言印在了上面。

血一浸入转生木,奚平就觉得木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与此同时,阿响胸前的神牌上闪过一行字

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奚平眉心的画面分崩离析,阿响不见了,他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

那人高大孔武,身上穿的竟是城防军的甲。奚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男人脸上闪过狂喜,冲着他喃喃道“太岁”

“前日从南郊厂区抓的,名叫魏鹏程,”太岁简短地吩咐道,“我们的人。”

那男人激动道“是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紧接着,城防兵也不见了,奚平又对上了一双老人带着白翳的眼。

太岁道“运河码头吕真,辱我门徒,杀了。”

森冷的杀意撞进奚平耳朵,他一激灵。

下一刻,太岁放开了他,奚平掌中转生木落了地,所有杂音、画面都消失了。寂静的丘字院里,只有木雕在地板上翻滚的动静。

奚平手指微颤。

他原想着搞到转生木,借着帮那小姑娘捞人的机会,或许能传些信息出去

“前辈,”好一会儿,他低声问道,“你这么神通广大,为什么不早出手”

“神迹是要在穷途末路时,倾其所有才能求来的,”那邪祟缓缓说道,“轻易就落下,对别人岂不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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