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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 龙咬尾(十九)(潜修寺的风停了。...)

作者:priest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4-09-15 06:54:58 来源:就爱谈小说

潜修寺里, 风向突然变了。

山谷中本来刮的南风不等撞到山崖就掉头回来,以丘字院为中心,盘成了一个漩涡。打着旋的风途径之处, 点着了青涩的花苞, 卷来了青鸾鸣叫。白鹿的幼兽报喜似的在门口探头探脑,院中池塘、小溪的水涟漪浮起, 无穷无尽地荡开。

奚平在仙山中被灵气浸润了数月,死生关头,强烈的求生**打开了灵窍, 仙凡之间那道门槛给他抄了近路,就在眼前了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落在潜修寺丘字院中。

苏准一拂袖将目瞪口呆的弟子们带开“端睿师叔”

另一位来的居然是“早离开了潜修寺”的端睿大长公主,她好像从地底下凭空钻出来的, 一道无形符咒打在奚平后心――铭文字渗进去的地方。

奚平就像个行将炸碎的水瓶,被极寒冻住,堪堪保持了将碎不碎的“完整器型”。

大长公主掌中结出复杂的手印,奚平周围凝成了一个半透明的茧,喝令道“退下”

苏准想也不想,卷起三个年轻人并一只半偶就跑。

紧接着,整个潜修寺的灵气山洪一般地卷过来,撞在了那裹着奚平的“茧”上, 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聋了,丘字院里房舍假山顷刻间被扫成了一堆废墟。

唯独大长公主的手印纹丝不动,硬是将整个山谷的意志拒之在外。

支修曾问过她, 要是奚平真的被元神附身了怎么办, 端睿的回答是“除魔”。

如果人和魔不那么好分开呢

端睿当时回道“不知道, 那并非我所长,应当避免打草惊蛇, 先回内门请教其他高手。”

支修说“可是在此期间,一旦弟子开了灵窍,立刻就会被夺舍。这邪祟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之前穿着一具尸体已经是半步蝉蜕,任凭他夺舍成功,后果你我恐怕担待不起。”

大长公主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碍事,真到那时候,我可以暂时将潜修寺灵气挡住,等内门的办法,要是内门实在没办法,再议如何处置不迟。”

“可是师姐,江河入海是自然,瀑布倒挂是逆天,有人跨仙凡之交,天地都会拉他入玄门,你要以一己之力挡住整个山谷的灵气吗能撑多久”

“行将八百年,”端睿大长公主不管说什么,语气永远跟点菜一样,“不多这一会儿。”

有这一句话,支修把潜修寺交给了她,回了内门请命。

奚平身边方圆一丈,大雨逆行,已经落到地面的积水重新化作雨丝,往天上飞去。

群山“隆隆”作响,像是要崩。方才凑过来的祥瑞们一个个有多远跑多远,奚平僵在那里,愤怒的电闪雷鸣下,他的影子一会是人形,一会儿是龙影,黑龙与人影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像一场实力悬殊的搏命。

苏准为了护着弟子,被那暴虐的灵气扫了个边,发冠都散了,骇然回头。

支将军临走时跟他说过,这姓奚的小子心里有数得很,行事谨慎,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让他帮忙看顾一下,不必过分干涉。所以苏长老见那半偶在烟海楼鬼鬼祟祟,才睁只眼闭只眼地由了他去。

好家伙,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支静斋怕不是老糊涂了,他管作死叫“有数”

和奚平一起被困茧中的太岁低低地笑了起来“端睿大长公主,呵,看来我是落在你们手里了。还有谁支将军呢,去仙山请什么法宝了殿下端睿殿下,天地洪流,你敢一个手印挡住,却违不得仙山的意志,以稀世罕见的先天灵骨之身走了清净道,困于囹圄八百年。周氏真的感激你吗哈哈哈”

大长公主好像听了声犬吠,睫毛都没动。太岁用奚平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茧外化为实质的灵气――只要泄露进来一丝,只要

“殿下,你不觉得此情此景很微妙吗”他毫不吝惜奚平就快分崩离析的身体,强行抬起奚平的手。

这一动,那胳膊上将碎未碎的骨头立刻撑不住了,关节处直接从皮肉里刺了出来。

太岁举起这条软塌塌的手臂,将流了满手的血印在了奚平怀里的转生木上“我在顺应天命,而你在负隅顽抗,你以为我要的灵气只能从这山中拿么”

大长公主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转生木上,终于皱了一下眉。

“我本不愿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是你逼我,周雪如,是你逼我――”

天机阁诡谲的总督府里,转生木座上张张面孔齐齐扭曲,那些或丑或残的脸上七窍流血。肉眼可见地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就像当时安乐乡外的将离一样

阿响胆寒发竖地跳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师父”和同伴们一边狂热地大喊着太岁,一边七窍流血地捧着转生木,皮肉枯槁、黑发褪色

白令蓦地扭头“庞都统,转生木给我”

庞戬立刻将自己怀里那块用符纸包着的转生木牌扔给他,就见白令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纸刀,刀尖飞快地在木头上刻了个特殊的字符。

庞戬瞳孔骤缩――那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铭文字

可这白令分明只是个开窍修士,修为甚至不见得有自己高,他不可能看错

开窍期连真元都没有,用什么刻铭文字

但情况危急,这会儿不是问问题的时机,庞戬立刻把身上所有的灵石都搜罗出来,连袋一起扔了过去“灵石接着”

白令单手接住,足十多两的碧章石才一沾到他掌心,灵气立刻被吸干,隔着钱袋碎成了粉,强撑着他刻下最后一笔,指骨已经变了形

转生木牌上铭文一成,白令就反手甩了出去,打在那木底座上“断”

铭文字爆出刺眼的白光,转生木的主人与疯狂信徒之间的联系被生生打断,木座上七窍流血的脸定格在那里。

太岁耳边陡然一静,他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暴怒“鼠辈”

庞戬吐出口气“白兄,有这神通你不早用”

白令“不行。”

“什”

只见木座上被定住的人脸极缓慢、极艰难的挣动起来,脸上浓重的仇怨愤懑呼之欲出,那铭文字竟开始颤抖。

庞戬悚然一惊。

不过片刻光景,铭文字抖得越来越剧烈,终于,它像一道单薄的堤,在万心所向的洪流下一溃千里。

刻着铭文的木牌碎了,白令一下力竭,变成了纸,要不是庞戬捞得快,他险些一头栽在那血色的木头里。

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为一点微末的念想献出一切的绝望信徒。

太岁纵声大笑。

而就在这时,潜修寺上空一声巨响,强光毫无征兆地砸碎了未央的夜空。

那响动将大长公主覆在奚平身上的“茧”都震出了细小的裂痕,奚平几乎沉到深渊的意识一下被唤醒了。

他被刺眼的光弄得有点迷茫。

天怎么这就亮了

他居然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这么大的太阳雨怎么没停

不等他理出个头绪,奚平就听见太岁用自己的声音,轻如叹息似的说道“我何其有幸,竟请动了劫钟。”

苏准一把拦下赶来的同僚们“别过去”

杨安礼被突然亮起来的天色晃得睁不开眼,大半夜的手搭凉棚,问道“苏长老,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是什么响天怎么亮了”

“是劫钟。”罗青石一脚踩在一个稻童肩膀上,也不怕劈叉,终于成功将脑袋浮在了众人之上,“玄隐山三大镇山神器之一,亿万年压在星辰海底,无星辰海许可,司命大长老都请不动,非大妖邪降世不得出幸亏这里是潜修寺。”

“啊”

“哎呀,玄隐山铁律,劫钟绝不可越过仙凡交界。不然它响一声,能让凡间大旱三年,”罗青石恨不能把脖子伸出二里地,“院里那是奚士庸有点意思”

“别意思了罗师兄,”苏准的声音从数丈以外传来,“快――走――”

“噫,也是。”罗青石踩着“高跷”也不耽误他灵活地转身,一对“高跷”替他撒丫子狂奔,他自己还能抻着脖子继续往后看,能多长一分见识是一分。

当――

奚平脑浆都快被那钟声从耳朵里敲出去了,神智又清醒了三分。

“劫钟要刻在灵相上的真名,”他听见太岁用一种奇异的语气,喃喃问道,“将军,你想起我是谁了”

“梁宸,”支将军的声音从云上传来,那向来温和的嗓音被钟声的余波带出了冷意,“天机阁现任总督,仙门正统,行邪祟之事,你可知罪”

“还有呢”那腥风血雨的大邪祟追问道,他话音里竟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急切,任是谁都能听出那里面的期待,“还有呢”

支修皱了皱眉,也觉得古怪,但没工夫让他深究了――就算大长公主扛得动整个山谷,奚平那离崩溃只差一线的凡胎**也不一定撑得住。

“你自己出来,我可以做主留你性命候审,否则劫钟三声,你必形神俱灭。”

太岁听完,沉默片刻,笑了“是了,你早不记得了,贵人多忘事。支将军啊,我灵相上挂着r面,一个字也交代不出来的,你竟看不出来吗候审,呵”说话间,他猛地一挣,似乎打算强行突破大长公主的禁制,那年轻人脆冰似的身体哪禁得他这么折腾

支修心里一紧,别无选择,只能再次催动劫钟。

当――

潜修寺上空一片肃杀,奚平脑子里被惨叫灌满了。

下一刻,他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惨叫。

他的身体陡然一松,一道血光从他天灵盖冲了出去,附在他身上的伪邪神被劫钟锁定,生生从**里拔了出去

那大邪祟癫狂的笑声断断续续地混在惨叫里,洒得漫天都是。将大雨也染成了血色,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

当――

无情劫钟响了三声,余波将笑声、惨叫声都压了下去,钟声在拢音的山谷中久久不息,印证着冰冷的天道。

天机阁总署,转生木上密密麻麻的人脸无端消失得干干净净,刀枪不入的骸骨突然裂开,在庞戬和白令惊骇的注视下滚落在地。

那方才还有清浅呼吸的身体就像被吸干了灵气的灵石,一砸在地面上,登时碎了,扬起来的灰让那二人忌惮地退后几步。

温柔的灯光从窗外斜扫进来,目送着那尘灰或是骨灰寂寞地游荡了一会儿,无依无着地落了地。

形神俱灭。

不知过了多久,奚平才从钟声里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仍是一动不能动。

“奚士庸,”略显低沉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你被铭文所伤,筋骨本该碎尽,我用符咒将你强行定住了。”

奚平“”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个碎渣堆的沙子人,喘气都危险。

端睿大长公主又道“但你死生一瞬时灵窍已开,现在邪祟已除,我将放开禁制,让灵气冲过你的经脉,你做好准备。”

奚平什么他现在风一吹就攘了,还要给灵气冲

那怎么不干脆拿壶开水把他沏开呢没准种地里明年还能长个小的。

支修恭送了劫钟,与夜色一起落在废墟上,先是冲大长公主一点头,随即对奚平道“我与你端睿师叔会保你身不溃,但灵气穿入,必比别人痛苦千百倍。你须保住灵台清明。要是熬不过去”

端睿大长公主打断道“别说了,拖越久越凶险,我放了。”

奚平不等等,还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抢救

大长公主已经不由分说地松开了手印。

奚平身上裹的“茧”一下被山风卷得没了踪影,端睿整个人虚脱了似的往后倒退了三步。

他耳朵里“嗡”一声。

那一刹那,他身上每一寸血肉都被反复撕裂,痛觉比潮水一样的灵气更汹涌,一下就湮没了他的神智。

他只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少爷而已,又不是什么刮骨疗毒的壮士,除了在太岁手里吃了点苦头,他这辈子受过的最重的伤就是骑马摔断腿师叔们太高估他了

要真有那么坚强的意志,他早成材了,还能轻易被几页佶屈聱牙的书放倒

大长公主低声道“这孩子恐怕不行。”

支修脸色微变“士庸”

然而外界的声音这时候根本传不到奚平耳朵里,他像是千丈海啸中,一只蜷在树叶上的小虫,连朵水花都挣不起来。

人力是有尽的。

麻雀再有胆气,还能飞过昆仑山巅么

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奚平想他这辈子吃也吃过、玩也玩过,温柔乡里泡了小二十年,金粉都腌入味了,够本了。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遗憾,于是放弃了不值一提的反抗。

任凭灵台寂灭下去,神识消散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穿过了风暴“太岁太岁星君”

转生木仍被血粘在他手上。

南边有无数转生木,长在地上的、做成木料的、供在神龛里的阿响不间断的呼喊把奚平随波逐流的神识拉进了木头里,他一沉入其中,就好像长出了一具不知几千几万里的身体,方才差点把他拍死的剧痛一下被稀释了不少。

奚平一震,下意识地抓住了那遥远的呼唤。

阿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弯弯曲曲的小巷,钻进自己家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回想方才还是后怕得不行。

她不知怎么就迷糊了,失了神智似的,差一点就跟着师父他们一起发疯。阿响记得她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朝拜下去,只要她诚心诚意,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要不是那道“神谕”叫醒她

阿响一把攥住她胸前的转生木,惊魂甫定地想我听见的才是真神的声音吧

于是她虔诚地感激起又救了她一次的太岁星君。

大运河的灯塔不知疲惫地喷着蒸汽,在滂沱的大雨中,奋力将灯光打向远方。

疾雨下了一宿,洗透了金平的天,竟现了罕见的蓝。

少女的祈告中,“呜”一声,蒸汽大船掀开浪,缓缓地驶进了港口。成群的劳工们穿着草鞋跑过去,吆喝着抢起活来。

潜修寺的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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