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衣冠 第381章 无情衣冠路

桓温内心冷了一下，庾冰确实比他大哥庾亮厉害，不仅心有乾坤，而且口若悬河，稍不留神，还真能被他给煽动了。

的确，以曹操为首的建安风骨开辟了文坛自由之风，尤其是正始之音后，儒家禁锢被彻底打碎。

玄学盛行，清谈泛滥，社会风气大为转变，不少智者哲人开始了对史书记载的功过人物的辨析。

自己在北方时，就曾听闻有人对儒家最尊崇之人周公大肆鞭挞，口诛笔伐，列举出其种种不光彩之事。

还有一些人为商纣王鸣冤叫屈，为他翻案。

而且，自己在琅琊山地穴里发现的淮南王刘长的铭文，和史记中的记载也大相径庭。

刘言川在旁小声道“恩公，这老贼为你打抱不平，好像还蛮同情你的“

桓温压低声音，笑道“他这是想用我的困厄遭遇来瓦解我，动摇我，让我不要破坏他的阴谋，最好能投入他的阵营。”

“庾大人之见，桓某不敢苟同。同为皇室姻亲，奉劝大人一句，幡然醒悟，及早收手，桓某绝不为难大人。”

庾冰眼见桓温无动于衷，不能再耽搁下去，迟则生变，便露出真面目。

“哼哼，你来晚了就凭你这区区百人，也想蚍蜉撼树”

桓温慨然道“大义当前，桓某岂能计较个人安危，如若庾大人一意孤行，那就只能用刀枪说话了。”

“普天之下，能识破此局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人了桓温，你虽智勇，可惜却不识时务，今日是你咎由自取。将士们，杀了他”

康帝透过车帘，远远的看见斜后方官道上的两支兵马在厮杀。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谁。

樵苏之径的确难行，仅容一辆车马通过，不过他很庆幸，因为当自己选择走这条路之后不久，也就四五里地，就发现官道上有两骑奔驰。

待至并行时，才依稀认出是褚华带着一名随从，一直在左顾右盼。还好自己的车马被两株大树遮挡，否则就被褚华发现了。

“父皇，咱们堂堂正正去祭陵，为什么要躲着舅舅”

司马聃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此行有些怪异，而康帝又不作任何解释。

“好了，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庾冰惊愕的发现，自己下了命令，军士们却面面相觑，没有露刃相向的意思。

当这支只有百人的队伍竟然敢追赶两千余大军，军士们就觉得不可思议，使劲揉了揉眼睛，的确看清楚了，就是桓温

他们当中，半数以上不是当初曾跟随司马晞北伐过，赖桓温相救，捡回一条命。就是虽未北伐，但在京师曾见证过桓温白袍蒙面五百骑回归朝廷时，目睹过他的风采。

眼下这支曾惊动大晋，传为美谈，令京师万人空巷的队伍又出现在眼前，而且距离这么近，触手可及。

场面和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除了没有蒙面。

之前听闻他腿疾辞官，病卧在家，难道朝廷又起用他了，那真是朝廷之福

将士们内心兴奋，白袍将军在他们心中就是战神，就是守护神，就是正义的象征。

此次，他应该也是和庾大人一样，前来护驾的。

当庾冰和桓温隔阵对话时，将士们就悄悄嘀咕起来“没错，老兄我在北方亲眼见识过他的厉害，那真是出神入化，用兵如神”

“有了桓将军护驾，咱们也能跟着立下大功，这趟没有白来”

庾冰被聒噪得不耐烦，生怕影响军心，斥道“闭嘴，他现在是要劫持圣驾，图谋不轨，他是我们的敌人”

将士们一听要与桓温为敌，神情气馁，立马萎顿了下来，神色紧张，相互张望。

他们打破脑袋也不愿意相信，桓温怎会劫驾

桓温义正词严，大声道“中军兄弟们，真正要劫驾的是你们的庾大人，你们不可轻信他言，受他蒙蔽”

庾冰见阵势不对，腾的一下，从怀中掏出虎符，高高擎在手中，喝令道

“众军听着，桓温图谋不轨，本官有圣上亲授虎符在此，谁敢挡驾，就是叛逆不遵号令，视为同谋，按律要抄家灭族”

严令之下，不少中军犹豫起来，而且虎符不是闹着玩的，大有如朕亲临的威严。

不少军士拔出了刀，但仍有些胆怯和踟蹰。

庾冰见得计，又开始鼓劲道“怕什么，他们只有百人而已，杀一个，官升一级，赏银十两。杀了桓温，官升三级，赏银百两”

中军没办法了，有虎符在手，退则抄家灭族，进则护驾有功，还能升官发财。

在虎符和冷若虎符的庾冰脸上，军士们信以为真，哗哗如潮水一般向前冲来。

身经百战的乞活军和训练有素的中军在官道上杀将起来，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

乞活军个个身手敏捷，又是刘言川精挑细选，转瞬之间已砍翻了不少中军。

尤其是桓温，本不忍下手，但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震慑住他们，那就非常凶险了。

否则，一比二十，那是压倒性的优势，致命性的差距。

好久没杀人了

问天剑上下翻飞，左劈右刺，冲在阵前的中军顿时血肉横飞，手中的刀剑根本不敢和长剑触碰，因为他们看到有几个兄弟，身上厚厚的盔甲都被一剑洞穿了。

中军虽人数占优，但官道不比原野，本身并不宽绰，而且中间又是激流，施展不开，只能进行人海战术，要拖垮桓温。

阵前，很多军士纷纷坠马，乞活军也有伤亡。

庾冰忖道，饶是你桓温聪慧，猜透了我的心思，又有什么用没有人相信你，没有人任用你，所以你孤掌难鸣；

饶你是条好汉，可你难敌四拳，你纵是猛虎，也难敌群狼。你这区区百人，能敌得过这数千大军吗

庾冰不想拖延，约定的时辰一点点接近，而褚蒜子也会醒过神。等她发觉上当，率兵前来，自己就被动了。

可是远远看着桓温，对方丝毫没有怯阵之意，仍死死拖住自己。他难掩心中的嫉妒，这样的人才，竟然不能为自己所用。

庾冰吩咐一旁的将领，在这里死死拖住桓温，自己要先行一步，以免误了救驾大事，当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加官进爵的许诺。

于是，他带着百余人，甩开桓温，扬长而去。

血战既久，乞活军兄弟半数连死带伤，而中军更惨，横七竖八，倒下四五百人。还有一些兵士惊惧之下，怯战畏懦，远远观阵。

更有甚者，有些人悄悄选择了开溜。

纵然如此，仍有几百中军横亘在前，仰仗人数优势。

桓温眼见庾冰等人离去，脱身不得，心里非常急躁，再看身上，白袍已经被鲜血染红，斑驳的血迹映衬着雪白之色，勾勒出美妙而又凄然的图案。

刘言川甚是勇猛，在砍杀之余，还能眼观六路，鹰隼一般的视线，让他看到了对岸土径上一个东西在移动。

“恩公，快看，那边有辆马车”

桓温抬眼望去，果然如此。马车快速移动着，基本和庾冰在同一条线上。

如果所料没错，那应该就是康帝的车马。

桓温心急如焚，他急欲摆脱这纠缠，但一时半会想不到对策。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叫喊“桓驸马，本王来助战了”

桓温欣喜之下，回头观瞧，司马昱带着残兵七八百人一路奔来，兴奋道“会稽王，你来得正好”

这下双方人数差距大幅缩小，关键是桓温可以脱身而走。

“桓冲，你留下，带一些兄弟协助会稽王。言川，带三十名兄弟跟我追”

此时，除了庾冰和桓温向山陵的石拱门进发，还有两拨人马没命似的赶了过来。

当褚裒匆匆来至左军大帐，准备先行布置拱卫城防之时，不料大帐却人去帐空，只剩下几个留守之人当值。

得知庾冰已持虎符将兵马调走，褚裒方知出了大事。

这一点，自己没料到也就算了，为何聪慧机敏的女儿也失策了

褚华派来的人告知寝宫内的实情之后，褚裒猜想到，皇帝和庾冰一定有什么秘密。因为他曾亲眼看到，北伐回来后，庾冰将虎符中的右符交给了皇帝。

褚裒百思不得其解，这虎符何时又到了庾冰手中，只好带着两万人奔赴成皇帝陵。

“好啊，司马岳，果然有很多事情瞒着本宫，怪不得怂恿本宫来祭陵，原来你早就留有后手。”

褚蒜子竟然咒骂起康帝来了，接着又怅叹一声。

“唉也怪本宫一时疏忽，急于早些让聃儿为储，不察之下，让你钻了空子。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招用得很熟嘛，纵如此，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她午时刚过，就急吼吼到了成皇帝陵，早早布置妥当，准备草草祭奠之后就返回寝宫。

康帝的爽快以及大夏门口虎符之事当时就让她心生隐忧，不过开始并未多想，以为胜券在握而松懈了片刻。

在这个片刻，就发生了让优势可能逆转的空隙，让庾冰和康帝得以抓牢。

从褚建报告的庾冰劫牢救出庾希的消息，还有褚华的寝宫未果之行，褚蒜子已经基本还原出康帝的图谋和行踪，愤怒和失望侵袭了全身。

“褚建，去通知父亲，让他率军一刻也不得迁延，速速赶往明皇帝陵，小心为上，对方有三万大军。”

褚建迟疑道“姐，庾冰和圣驾早就出发了，此时再追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要追，只要能抢在庾希前面，就还有机会。”

褚蒜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方寸失了大半。

褚华看着一脸愕然的褚建，急忙解释道“这还不明白吗，左军基本上都在庾希手里，庾冰身边没有多少兵士，如果爹能早些赶到，就能将庾冰堵住，哪怕他已经劫持了圣驾。”

褚建问道“然后呢”

“实在不行，就以他劫驾为由，把他给宰了如果圣上不幸也殡天了，正好把罪名扣在他头上。”

褚华露出杀机，把褚蒜子也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褚华赶紧闭上嘴。

褚蒜子盯着褚华，冷冷道“傻弟弟，你还真以为庾冰是去劫持车驾，分明是圣上早就和他提前做了安排，这是有意为之。他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姐姐也大意，临了临了，让他给耍了。”

“姐，刚刚褚建说了，庾希去了南城，或许是在等荆州大军弃舟登岸，在那里会合，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还来不了。”

褚华催促大军快些出发，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其实，庾希去南城，只是庾冰安排的一个幌子

他是想引诱司马晞的中军分兵奔赴南城，让对手误以为他要和荆州大军合军攻城，以此来分散褚蒜子视线，掩盖自己北上皇陵的真实企图。

为达目的，对庾冰来说，不仅自己的儿子是幌子，弟弟庾翼也是一个幌子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