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婢子还有随侍婢女婆子的。”进了院子洛三就和主母提醒, “属下看平阳公主是袖子里弄鬼,谋求的是太子妃之位,顺水推舟送了这么个美人来公主身边, 肯定是打着要踩公主上位的主意, 公主要小心些, 尤其要小心那婢子,看着是有几分姿色的。”
平阳公主为刘彻养了一院子的歌舞伶人, 就等着有天能像阿母一样,凭借美人拉拢帝王的宠爱,这算是一报还一报,正常操作了。
阿娇叮嘱洛三, “平阳公主怎么样不用管,但太子看中卫青和这些少年郎, 有心栽培,以后是要大用的,我昨日还听你夸赞卫青有勇有谋,想与之结交, 你既然是欣赏卫青,那对他的家属也要尊重一些,不要冲撞了卫女君,其他郎君属臣的家属也是,无过分越距,都一律以礼待之, 交代驿馆的掌事,谁也不要怠慢了,不够的用度从我这里拨,缺什么你找圆月就好。”
洛三想想, 觉得主母说的有道理,行了礼,这就退出去,去安排女君的吃住用度了。
阿娇又拿了舆图来看,趁信众聚集到城门口时,刘彻已经带着人往南边去了,就在各州山外五里处安营,兵分五路,和先前潜入山上的暗探分队,里应外合,借剿匪的名义,端了山上生事的贼窝。
楚侯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到两个时辰,斥候接连来报了两次,楚侯府勾结贼寇,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楚侯府抄家灭门,楚王腰斩于东市。
江陵府官员个个胆战心惊,自杀者,暗中逃逸者,十之七八。
阿娇虽是知晓他一路上筹谋良久,计划周全,此番必定得胜归来,也很难静下心来做事,总是在脑子里推演他领哪路兵,上的哪路山头,碰上的是哪个山主,要使用什么计策,有没有走路风声惹来祸患。
后头见舆图简陋,索性找工匠来,用了些粘合矿物,对照着江陵府析城山的细勘舆图,做一个简单的缩比例沙盘,这才慢慢沉下了心。
一直到傍晚,卫兵来报,城外的信徒们都散了,前方传来捷报,阿娇才招了洛三来,“去通知江陵府的栗臣,找三百卫兵护送,分别在江陵城外30里,东,南,西,三面,设布粥蓬,具体位置让栗臣便宜行事,记住要让流民知道江陵城外,朝廷正在开仓放粮。”
山门之所以能迅速汇集起如此多的信众,和涝灾过后江陵城太守府贪吞灾粮,失于救济有莫大的关系,贪官污吏,图谋不轨的匪首需要用血腥手段镇压,但不能用这一招对付百姓,刘彻交代她,待捷报传回,再行此事。
洛三是专门负责保护阿娇的,平常也只管埋头练武,不关注这些政务,多问了一句,“要是并州官员不放粮怎么办我看他们怠惰油滑得很。”
阿娇把刘彻留下的信印递给他,“太子先前有过安排,你找韩嫣,带着兵一道去,楚王府的例子在前,谅他们不敢不应,如若不应,先抓起来关进大牢,日后再审。”
洛三刚出去没多久,刘安就回来了,戚戚然说想要告辞回淮南。
阿娇猜他是被刘彻处置楚王府的血腥手腕吓到了,“舅舅你还是等阿彻回来,告别一声再走。”
刘安心里呵呵笑,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侄子敬酒用饭的时候是个斯文人,舅舅长舅舅短和颜悦色,砍起人来那也不会寒一个脸的,谁挡他的路,他就清理谁,“我家里有事,还是先回去了,下次有什么好东西,阿娇你再写信来淮南,和舅舅一起参详。”
阿娇知道他是做过鬼,心里虚,不敢多留,也知道他再不敢乱动,至少目前几年是无心无力再动,便也不再留他。
刘安也不要她送,自己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回去时比来时,低调得多。
晚饭后才听圆月来报,说从平阳公主府来的婢子求见,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阿娇只好让人进来。
卫子夫一进来就屈膝叩首,“婢子谢过公主救命之恩,谢过公主收留之恩。”
阿娇原是把她交给太子府掌事的,这么个美人该怎么安排,掌事心里自然门清,原本这时候应该洗漱更衣了,没想到她还穿着白天来时的衣服。
阿娇让她起来,“怎么来了这里,可是衣食用度不好”
且不是她要收留卫子夫,而是太子要收留卫子夫,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阿娇是不想和卫子夫多言语的,或者说阿娇不想和刘彻的任何男人女人有多话,哪怕已经相隔了几世。
卫子夫心里很疑惑,她看不透阿娇,听着这客套疏离的询问,大着胆子抬起头,轻声问,“公主是想让婢子做公主手里的一把刀么”
这从何说起,阿娇见她不肯起来,也不敢让卫青的姐姐这样跪着她,怕折寿,只好起身下去扶她,“你说哪里的话,起来说话吧。”
离得近了阿娇就遭受到了美貌攻击,一个清丽绝伦的大美人,尤其此刻眼眸含着水光,却盈盈一笑,那真是巧笑嫣兮顾盼生辉。
还擅长歌舞、小小年纪做到了歌舞老师,可见这人无论做什么,都认真专注,能做到极致,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遇,都是潜渊之龙,一旦有机会,必然一飞冲天。
声音亦如银盘珠落,“婢子感激平阳公主的恩待,但公主有恩于婢子,婢子岂能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天下谁人不知陶七公主痴恋太子,婢子观太子,也心系公主,婢子虽为女子,也明白些道理。”
那倒不至于,在男女关系上,搁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三观可以讲的,因为世俗不平等,往不往上走,有时候不是以后过得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命的问题,那平阳公主让卫子夫归顺刘彻,她要不从,就只剩自己刀割脖子这一条路了。
阿娇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和卫子夫对坐闲谈的一天,“平阳公主泼辣,让你来江陵就为的这,你不完成任务,不怕她责难你么”
卫子夫眼底的水汽这才散了,“平阳公主将婢子送给公主了,婢子自然是听公主吩咐的。”
阿娇想了想,让圆月去把刚才那妇人送的锦盒拿来,取出了里面的契书,搁到炭火盆里,烧掉了,“太子和卫青称友人,关系亲近,你以后可不必自称婢子,称呼名字便好。”
去了奴籍是一件大事,但对卫家人来说,是迟早的事,阿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现在只想快点了结江陵的事,去并州,所以也没有了应付卫子夫的心情,左右再过十多天,地县上的叛乱清理干净,刘彻也回来了,他自己看着办了。
阿娇正想开口说,天晚了,你回去休息了。
刚才还好好坐着的人一下子就起身拜下去了,“还请公主教子夫。”
她那眼泪说来就来。
阿娇脑后冒出三条黑线,“你快起来,我生病着呢,受不得跪拜。”
卫子夫垂泪,“公主是听信了周婧那罪奴的谣言,忌讳子夫么”
那有什么好忌讳的,你将来本来就是皇后,阿娇看她那楚楚动人浑然天成的模样,有些堵心,索性说开了,“太子怎么啦,他一表人才,文采风流,你别看他为太子为官为将有些铁血,但其实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对枕边人还是挺好的,温存,风流多情,你只要别有异心,纯粹想谋私利,那还是夫君良配的。”
哎,做前任做到她这个份上,那真是没得说了,阿娇自觉身上金光闪闪,女菩萨也不过如此啦。
只上辈子她确实瞧不上卫子夫,各方各面,一心只想和刘彻作对,没直接搞过卫子夫和卫家人。
卫子夫估计也瞧不上她蠢笨,再加上刘彻这个人,公是公,私是私,在他这里,后宫就是供给他玩乐的地方,乌烟瘴气的宫斗是不能的,你心思多,不安分,再美再有才艺,那也没戏,斗败了他懒得管,斗赢了多半也是上西天,时间长了,美人们也都琢磨出味来了,再多心思,也只会往他身上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她和卫子夫,尚未造成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阿娇不想和卫子夫来往,单纯只是因为,这是刘彻的桃花债,私心作祟,现在过去这么多世,又打算放手,年岁加起来都是个老人家了,实在计较不起来了。
“你只要对他衷心,他还是很好相处的,也不会亏待你们姐弟。”
真走到刘据那一步,那也是刘彻有些昏头了,她要还活着,出面保下就是。
阿娇看向卫子夫,“在汉庭,女眷这一块是没有门第之见的,太子这里又格外豁达,你本身也很优秀,不要担心我会针对你,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起程去并州了,去边关,山高水远,想做什么也没法的。”
面前的女子说得很坦然平静,不避讳,无试探,卫子夫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公主身为大汉最受宠爱的公主,去边关做什么”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阿娇摇头,“去守边关。”她脑子里还有一些建城墙、屯田、畜牧的知识,到时也能派上用场。
“你知道的,匈奴很可恶,当初居然敢强娶我。”
卫子夫脱口道,“我跟公主一起去”
她一双美目里露出了坚定的神色,阿娇被逗笑了,“你不行,我从小练武,能保护自己,你去了只会成为将士们的拖累。”她都不是从小练武,是几世都练武,已经不是以前的阿娇了,也不是卫子夫练舞的花拳绣腿能比的。
卫子夫涨红了脸,眼里泪意盈盈。
阿娇这才反应过来她可能说得太直白了,找补道,“人各有所长,不必介怀,是我言语冒失了。”
卫子夫摇头,知道她和其他公主不同,不会动辄杀人砍头,驱逐责骂,便大胆问道,“公主为何不愿做太子妃。”
阿娇怔住,答道,“我善妒,天下人皆知。”
卫子夫追问,“那子夫有箴言,公主如何不嫉妒,还愿意帮助子夫”
阿娇沉默,那她有一个弟弟叫卫青,还有一个亲戚叫霍去病,两个民族英雄的军事天赋,以及对汉民族做出的贡献,足够抵消这些细枝末节了,原则上来讲,只要卫家人,不投敌叛国,不滥杀无辜,不伤她父母亲人,阿娇都生不出什么怨怼,可能这就是做几世军人的后遗症吧,其他什么都不太重要了。
但不可能这样回答卫子夫的,阿娇摇头,“不是你,也是其他的谁谁谁,我认为你比较优秀。”
卫子夫看不透她这个人,知道今天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索性直言道,“同为女子,公主善妒,子夫亦善妒,公主不愿,子夫也不愿。”
她说德斩钉截铁,阿娇吃惊,张大了嘴巴,“你善妒”
她仿佛听闻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卫子夫心里是很喜欢这位公主的,也不是单纯的喜欢,或者说是更想成为对方,除了身世之外的,陶七公主本身,学富五车,淡然泰然,卫子夫深深一拜,“如今有幸得公主庇佑,还了自由身,子夫只愿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做的事。”
“公主可以假扮云素仙姑,迷惑信徒,子夫也可以,甚至能比公主装得更肖像,公主能安置流民,子夫也可以,只要公主肯给名头,烹煮盐铁,耕种农桑,子夫还没学到家,但只要公主给个荐信,让子夫跟着农臣工匠落地学习,将来也能为公主所用。”她何必追着一个心里绝不会有她的男子,深陷后宫,枯混时光呢。
她更想走另外一条路,并州很多的孤孩流民都能做到,她不比谁差,潜心励志,总有出头的一天。
昏黄的油灯照在面前这张绝美的容颜上,柔和,清丽,眸光却异常的坚定,越加耀眼夺目,阿娇接收到了她的意志,心跳有些不稳当,夭寿啦,卫子夫居然不愿意当皇后,看不上刘彻,要单飞了
可事情哪有她想的这么简单。
阿娇看着坚定且兴匆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等房间陷入持续很久的沉默,不得不表态的时候,才迟疑道,“这很苦的,没有你想象中的简单,女子生在这个世道,总是不那么自由方便的。”
卫子夫又拜了一拜“子夫能行。”
她这样是很漂亮的,性格上来说,不容易遭人讨厌。
阿娇想了想道,“这样,太子这几日正在清缴反贼,但很多流民只是受了蛊惑,有两件事,你如果坚持下来了,你再做打算。”
卫子夫大喜“公主请说。”
阿娇道,“一个是安排放粮的事,一个是继续假扮云素仙姑,做一些会被拆穿的事,可能会被唾弃攻击,十之**是要被打的,你要是能挺住,那我将江陵城后续安置流民的事情交给你,这里是要修水渠的,水工负责修建,你负责调动安排人手如果你能胜任的话。”吃穿住行就是百姓的命,动了这一块,遭受误解攻击是常有的事,前两年她如果当真只是十二三岁的孩童,在并州也是抗不下来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就脱手不管,暂时肯定只能从旁协助,但这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已经很艰巨了,尤其她是白身,不是有地位的公主。
阿娇写了一道文书,一盒金子,和信印一并交给她,“你去找洛三罢,我让他一路保护你。”
见信印如见公主,再加上钱财,不愁没有人配合她办事。
卫子夫激动得一双眼睛里都是亮光,连拜了三拜,也不多说什么,这就退下了。
阿娇看着她比来时从容急切的背影,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好是坏了,但如果卫子夫能上手,能用,她倒可以尽快启程,也算两全其美。 ,无防盗